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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捡来的少年(二)
    君景逢逆着月光而立, 静静注视着阿树舞剑。

    月晕清浅柔和,海面薄雾氤氲,似一层面纱笼罩在她漂亮的面容上, 有种似梦非梦的不真实感。

    阿树的剑纵然没有内力,却不缺凌厉洒脱, 似游龙走蛇, 如冽风飒飒。

    君景逢心里有些淡淡的遗憾,他们君家人天生就应该拿剑。只可惜妹妹在脱离母胎时严重受损, 生下来就是先天不足, 丹田中无法储存内气,故而不能习剑。

    阿树玩够了后, 将软剑重新缠回腰上“哥哥。”

    “嗯”君景逢还沉浸在妹妹的剑舞之中, 忽然听见她喊自己。

    阿树笑嘻嘻地说“你可爱的妹妹饿了, 能给我抓条鱼吃吗”

    她在哥哥面前毫不羞涩, 揉了揉肚子, 眼巴巴看着他。

    阿树本就是夜里偷溜到厨房找吃的, 在回房间的路上,被君景逢抓了个现行,肚子空空一直饿到现在。

    他既然不允许她吃奶糕冻,那就要用别的食物来补偿她。

    在阿树眼里, 她的哥哥简直就是万能的存在。她充分相信,此时在海上荒无人烟之境,他也能有办法弄出好吃的食物

    “好。”

    君景逢悄悄将右手缩在广袖里,摸了摸里面的暗袋。暗袋里装了几瓶调料, 可以用来料理海鱼,调味去腥。

    他闭关结束后,就想着带阿树出来好好玩玩。他计划好今晚要在海上给阿树做烤鱼, 特意带了调料,打算腌制完鱼肉后,用内力直接将鱼烤熟。

    一想到阿树自己提出要吃烤鱼,君景逢更觉得这是二人兄妹之间的心有灵犀,罕见地弯了弯唇角,在寒玉般冷冽的俊颜上添了一抹柔色。

    他目光淡淡,落在平静的海面上,掌心向下,缓缓伸出手。

    片刻后,五指微微一曲,一条鱼自动破开海水,乖乖地跳入他掌心。似是畏于他周身气势,安安静静的,也不胡乱扑腾。

    君景逢将手中的鱼举至眼前仔细端详,暗自挑剔半晌,觉得不够鲜美,就伸手又抓了一条。一连几次相互对比,才最终选定了一条他最满意的鱼。

    而另一边,阿树对哥哥烹饪能力已经习以为常,没有什么新鲜感,反倒是这苍茫天地与无尽之海更吸引她的注意力。

    阿树仰躺在水台之上,静静合上眼,感受着身下水波轻轻荡漾,有些微微晕眩的恍惚。

    她从小听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长大,但此时在海中央,四周尽是无边际的海水,连风的声音也难以觉察。

    阿树悄悄侧头,见哥哥正在认真料理食材,没有关注着自己,便快速翻滚了几圈。滚到水台边缘,半趴着探出手,感受微凉的海水穿过指缝。

    海水凉悠悠的,十分舒服。

    只可惜月光太朦胧,隐隐约约看不清海里的光景。

    阿树并不遗憾,她翻了个身躺回水台上,开始兴致勃勃地数星星。

    夜色渐深,漫天星辰罗布,偶有几片薄云飘过,但并不影响天幕银河的璀璨。

    忽然,阿树感觉到一阵冷意。

    大海尽头的黑暗处,似乎隐约有一道视线紧紧盯着她。

    这道视线无比滚烫炙热。

    像凝成实质的一只手,缓慢地划过她的脸庞、身躯。目光所触及之处,都莫名变得发烫起来。四肢被血脉中这突如其来的热意包裹,一寸寸地仿佛要融化成水,同身下的海水一起消融。

    意识有一瞬间的迷离。

    直到耳畔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喘,短促匆忙。

    似远似近,似真非真。

    阿树不禁怀疑,方才那如有实质的侵略感,只是自己的幻觉。

    幻觉

    她瞬间惊醒,心头一阵猛跳。

    背脊倏地激起一股冷意,冷不丁战栗了一下。

    阿树支着手肘,缓缓坐起来。黛眉微蹙,惊疑不定地看向那片幽深之地。

    君景逢见她动作,抬头问道“怎么了,阿树”

    哥哥武功那么高,都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

    阿树见君景逢目光中投来的疑惑,轻轻摇了摇头说没事。又躺回水台上,翻了个身背对着视线投来的方向。

    应该是她想错了吧。

    然而,就在她眨眼的瞬间,远处海浪翻滚,波涛层叠。

    白浪中迅速闪过一道亮眼的银光,像一把锋利的弯匕首,线条顺畅凌厉,迅速在海面上闪现,又转瞬即逝。

    这是什么

    阿树吃惊地眨了眨眼,抬头想问君景逢,见他也停下手中动作,看向方才银光闪过的地方。

    “哥哥,你有看清刚刚是什么吗”阿树问。

    “应该是鲛人。”

    君景逢看了一眼后,就平淡地收回目光,继续认真处理手中的烤鱼。

    “哇”阿树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叽叽喳喳“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鲛人吗我还以为是志怪故事里编纂的呢。”

    “你想要吗”君景逢又停下动作,抬头看着阿树。

    妹妹要是对鲛人感兴趣,他现在就去把刚刚那条鲛人捉回来。

    倒也不是很费力。

    就是要琢磨一下,鲛人该怎么饲养。

    “啊那倒不必。”阿树呐呐道,拒绝了哥哥的好意。

    有的时候,她觉得哥哥的思维真的好耿直啊,完全是无条件无道理地在宠妹妹。任何事情,哪怕只是她随口一提,哥哥都会认真的去帮她实现。

    她自己都担心,万一有一天把她宠坏了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阿树心里甜滋滋的。

    她有哥哥就够了,鲛人再奇特,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吃完烤鱼以后,阿树又拉着君景逢,一起平躺在水台上看星星。

    她饶有兴致地给他讲故事,但讲着讲着,声音越来越弱。

    水台摇摇晃晃,鼻尖嗅着海水微咸的暖风,像躺在一架最柔软的摇篮里,摇着摇着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听着身旁平稳的呼吸声,君景逢侧头一看,阿树已经睡着了。小手还拉着他的衣袖,闭着眼模样格外乖巧可爱。

    君景逢好笑的伸出手,想揉揉妹妹圆乎乎的脸颊,但又担心自己手指有练剑的茧子,划伤小姑娘薄薄的皮肤,索性作罢。

    又懒洋洋地躺了一会,他不太情愿地起身,叹了口气。他还想多和妹妹待一会,但天色太晚了,水台上睡觉到底不比床上舒服。

    他动作轻巧地抱起阿树,按照来路返回了碧隐岛。

    只余下苍茫大海间漂浮的这一片云台,在无人控制之后,无数桃花瓣四散开来,融入无尽的海浪之中。

    远处,一道流光在水流间迅速穿梭,一只比白玉更白的手从黑夜深处探出,轻轻拂过浪花尖儿,掌心留下了一瓣桃花。

    鼻尖轻嗅,似有暗香残余。

    回到碧隐岛上后,君景逢熟练地替阿树打水净面,拆散发髻和耳饰,将她抱到床上。正当他准备去外间叫莺时为阿树更换亵衣,阿树迷迷糊糊醒过来,半梦半醒的拉住他的手。

    她揉了揉眼睛,声音软糯糯的“哥哥”

    君景逢停下,低头注视着她,安静等她继续说。

    “我想去看看,书里说的江湖是什么样的。”说话间,她已经清醒过来,格外期待地望着哥哥,就等着他点点头,她立刻就能去收拾行李。

    前些日子,趁着君景逢在闭关,她百般央求府上的侍卫,去内陆替她买了几本话本回来。

    往常她只在君氏藏书阁里找书看,这是她第一次看外界的书,这与她知道的世界都不太一样。

    在话本里,仿佛这个世界极其精彩绚烂,有锦衣少年郎马踏长安,花开洛阳,也有抱剑侠客饮酒高歌,快意恩仇。

    她曾和哥哥一起,去看过诗词里“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赤壁,但却没见过赤壁之上,游侠散人乘一叶扁舟,在山川河流间放浪形骸;她也曾和哥哥登上寒冰雪山,去欣赏三十年一盛开的重瓣雪莲,但她却从不知多少英雄儿郎,为了争夺这一朵孤世之花,血洒雪山之巅,有去无回。

    那么,什么是江湖

    阿树心生向往,想前往一观。

    然而君景逢迟迟没有说话,他面上永远是淡淡的表情,墨瞳安静地注视着妹妹。

    他的目光一动不动,阿树不自然地眨了眨眼,怀疑哥哥是否没听清她方才的话,正准备再说一次时,就听到君景逢淡淡开口

    “不行。”

    阿树一愣。

    自小到大,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听到哥哥的拒绝。

    “为什么”阿树不明白。

    君景逢抿着唇,沉默着并不回答,反而松开阿树拽着他的手,转身去了外间,唤莺时来给阿树更衣。

    阿树背脊一松,沮丧的鼓了鼓脸。

    她了解哥哥的性格,他不想开口说的话,她再怎么撒娇卖痴,也不可能撬开他的嘴。

    其实,她也隐隐有觉察到,似乎有意无意的,君景逢并不太希望她与内陆江湖的羁绊太深。

    阿树五岁后被哥哥接回来,一直生活在碧隐岛上。

    岛上只有君氏一族,和听命于君家公子的一众属下。曾经枝繁叶茂的君氏,到了君景逢这一代,族内只剩下他和君晚晚二人。但君氏世代传承的内功心法天下一绝,哪怕族内子孙凋敝,君氏的名号仍流传于江湖之间。

    君景逢在养妹妹这方面从不假以他人之手,阿树的琴棋书画、百般技能,都是他亲自教授。他会带着她到君氏的藏书阁,去翻找有趣的书目。但每次她挑选的书,他都要先快速浏览一遍,再还到她手上。

    碧隐岛上终究人烟稀少,阿树一日日长大后,君景逢担心她会无聊,不练功时就会带她离海到内陆去玩。

    兄妹二人结伴而行,踏遍大江南北的无数美景,吃遍街边酒巷各式各样的美食。只是有一点,不知是不是巧合,阿树在内陆从未交到过新朋友。

    哪怕在路上遇见同路而行的人,君景逢也会刻意与他人保持距离,有时甚至等阿树第二日醒来,却发现昨夜互道晚安的旅人早已不见踪影。

    阿树换好亵衣躺在床上,无声地叹了口气。

    哥哥把她保护的太周全了,但她如今已经十五岁,不再像小时候是个懵懂蠢笨的小姑娘。要是按照内陆王朝的风俗,她这个年纪都可以挑选夫婿、为人妻母了。

    当然,她才不想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