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树将君景逢给的纸条仔细收好, 和顾临川起回到了西山府的客栈。
回程还是由黑木箱运送到平原,只不过这次,风雨楼用的是两个木箱, 将阿树和顾临川分开来。阿树的箱子里还放着盏小烛灯,让她不至于直待在漆黑的空间里而害怕。
进城时已是正午, 西山府满街的酒楼小贩都开张了, 吵吵闹闹的人声和家家巷巷的烟火气混杂在起,倒是显出几分热闹非凡。
阿树躺在顾临川的背上睡着了, 进城时被耳边喧嚣声吵闹着才醒过来。刚睁开眼就听见顾临川在耳边轻问道“晚晚, 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不饿,想睡觉。”阿树闷闷地回答道。
旁酒楼隐约有店小二吆喝揽客的声音, 还有不远处飘来的酥饼甜糕的香味, 街边还有卖烤羊腿和葫芦串的小贩。
然而阿树垂着眼, 安静地将自己的脸挡在帷幕下, 趴在顾临川背上, 似乎对外界的热闹都不感兴趣。
顾临川觉得, 阿树的情绪看着有些不对。
似乎在她和君景逢谈完话后,就直显得闷闷不乐。
但又转念想,这个晚上着实奔波劳碌,阿树身体不好, 可能是熬夜太久没睡个好觉,导致现在累坏了,才显得如此没精打采。
“那我们先回客栈休息,我叫后厨给你熬些粥, 等你醒来再喝。完全不吃饭的话,你的胃会受不了。”顾临川偏了偏头,小声哄着阿树。
“”阿树没有应声, 像是又睡着了。
顾临川也就不再说话。
过了会儿,又听背上小姑娘慢吞吞说“小川,我们先不回客栈。暂时去城西找个客栈先住下,我让小传个消息给谢琅,让他过会儿来找我们。”
他们行人原来住的客栈是在城东,如今晚晚要去城西重新找地方住,是想避开那些人吗
君景逢和阿树聊了些什么内容,顾临川并不知道。
因此,他现在心中有些疑惑。
然而这路上,阿树都显得十分少言寡语,并没有丁点儿向他解释的意图,也不打算和他分享她得到的消息。
顾临川难掩的感到失落。
再次清楚的感受到,阿树并不信任他。
似有团灰黑的雾霭缭绕在心尖。
看似轻飘飘的无甚大碍,但悄然无声的,逐渐在心中积累堆积。丝丝的蚕食吞噬着,在顾临川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几乎将他半个心脏都染成了阴郁晦暗的灰色。
不过就算心里再不高兴,顾临川也没有在阿树面前表露出丝毫异样。
他轻声“嗯”了声,步伐平稳地背着阿树,从城东走到城西,重新找了家客栈。两人安顿好之后,他又亲自去客栈的后厨为阿树煮粥,打算等她睡醒了再端给她。
然而阿树这觉直接睡到黄昏时分,橙色的晚霞烂漫热烈,几乎将整个西山府都染成金色的片。
顾临川直坐在窗边发呆。
他是随着阿树来到内陆的,并不认识任何除了阿树之外的人。因此每次当阿树在休息,或者不需要他陪在身边的时候,他就安静地找个角落呆着,等她想起自己。
见阿树快要醒了,顾临川打算去后厨将煮好的粥端上来。
今天发呆的时候,他算了下来西山府的时间,已经快半个月了。从昨天开始,他的尾巴已经逐渐出现缺水干涸的症状,稍微碰下尾部的鳞片,就觉得针扎似的密集疼痛。
从西山府回碧隐岛海域,假如路上路途不眠不休,共需要三天时间。
若是不想再出现上次那样,失控到差点没控制住化形状态而变回原形,顾临川就必须在七天之内启程,他才能顺利回到大海,而不受到万箭穿心的痛苦。
这样算来,七日之后,算上往返内陆和大海的时间,以及他需要在海中停留的日,他就不得不离开阿树七天时间。
人类都说,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们马上要七天不能见面,岂不是相当于二十年的时间
顾临川逐渐开始对内陆的生活感到无聊了,转而隐隐生出种希望阿树能陪他回到隐岛的想法。
从他在大海里捡到失忆的小姑娘,到后来两人独居在那座小岛上,每天嬉笑打闹,过得无忧无虑。那是自从他有记忆以来,最快乐的段时光了。
要是能再回到岛上就好了。
回到岛上以后,他们可以每天起看日出日落,去后山的花海里玩耍,他可以给阿树编织最漂亮的花环。
如果时间久了,阿树实在觉得岛上的生活太低调,他们也可以去沿海城镇,或者再稍微远点的地方居住游玩。
要是阿树选的地方离大海不算太远,他就可以趁着夜里小姑娘睡觉时间,飞速赶回海中泡上几个时辰。只要能够经常接触到海水,他就不会出现缺水的症状。
顾临川甜蜜地幻想着以后和阿树的生活,对自己描绘的未来感到无比幸福和快乐。打算等这次结束后,就和她商量回家的事情。
而阿树对顾临川的这些想法概不知。
醒来后,她满脑子都是君景逢给自己的纸条。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原本她以为是真的东西,仿佛都只不过是欺骗与虚假的伪装。她坚信不疑的事情,也似乎藏着让人难以置信的秘密。诸多信息交杂在起,几乎将她的脑子挤爆了。
恰好这时候,谢琅依着君给他的传信,独自人来客栈找阿树。
阿树叫店小二到客房来,烧了壶热茶。接着便拉着谢琅进屋,将房门关上,不再让其他任何人进来。
等顾临川将盛好的粥端上来时,却面对着紧锁的房门。君带着铜质面具守在门外,抬手拦住他,不让他进屋。
君抱剑站在门边,冷淡道“小姐说了,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听着和他家主子君景逢模样冷漠不近人情的声音,顾临川安静垂下头,目光落在手中的粥碗上。
桂圆红枣粥熬的十分香甜软糯,粒粒饱满浓稠,香气四溢,方才出锅时,连后厨的厨师都想向他讨碗剩余的粥。
可是,这碗粥真正的主人,却对它不屑顾。
顾临川闭了闭眼,不再与君多费口舌,端着粥碗转身缓缓离去。
这不怪晚晚。
她只是,再次将他忘记了。
仅此而已。
心中灰色雾团,已经逐渐积累的愈来愈浓郁。
顾临川仔细回想了下,似乎自从他将阿树送回碧隐岛,到后来他去岛上找她,那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已经隐隐有些变了。
变得有些生疏冷淡,下子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感。顾临川还不止次发现,阿树用种奇怪的眼光偷偷打量他,可等他看向她的时候,又迅速掩藏住她的情绪。
像是在怀疑什么,又像是在透过他的存在,去看另个人。
直觉告诉顾临川不要问,或许问清楚之后,两人的关系会走向个难以预料的结局。
绝对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因此,这段时间里顾临川直压抑着的真实情感。
被阿树遗忘和忽视带来的痛苦,不敢诉之于口的喜爱始终压抑着,在这些灰雾里翻腾喧嚣,几乎要挤破冲出来。
尽管理智强行将心中的恶念压下,但他已经无法彻底清除那些贪婪的欲望和不甘心。只能任由其顺着每丝经络骨血渗透进四肢百骸,逐渐将他整个人吞噬。
顾临川步步走回他的房间。
额发垂落在眼角,恰好遮住了那双精致漂亮的圆眼睛。
眸子逐渐显现出鲛人的特征,深蓝的瞳孔幽深诡秘,泛着森冷尖锐的光。眼底波涛滚滚,似是大海上狂风骤雨,暴风卷起千堆浪,有着能将世间万物都拍碎的狂猛之力。
远处注视着他背影的君,无端地感觉到股危险的气息。
他谨慎仔细的四周环绕了圈,可视线范围内除了顾临川,再无旁人。
“啪。”
顾临川在君面前合上房门。
危险感顿时消失。
君狐疑地盯着顾临川紧闭的房门,半晌后才移开目光。
关门后,顾临川随意搁置下手中粥碗,背脊微弓,曲起条长腿靠在门上。
他闭着眼,点点的,仔细又缓慢的,将切不该存在的外露情绪收拾好。
室内片死寂,黄昏的晚霞也无法照进这间房间,只有无边无际的孤独和阴郁在空气中弥漫飘散。
而在阿树房间内,她和谢琅的气氛也不怎么和谐。
从进门后,阿树就已经盯了谢琅半晌,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怎么了,阿树”谢琅难得见阿树这么谨慎小心,不仅换了落脚的客栈,还不让他通知其他同行的武林人士,时有几分不明所以。
“洪岭死了。”阿树字句道,吐字清晰。
谢琅愣,脱口反驳道“不可能,今天早上还起在大堂用膳。”
阿树不多解释,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谢琅有些震惊,抬了抬袖子,下意识去摸腰间的折扇。手指触及玉制扇柄的尾端,玉雕冰凉又有些尖锐的触感让他冷静下来。
沉声细细询问道“是风雨楼告诉你的”
“是。”
“原因呢”
“魔教做的。”阿树走至窗边,将窗扇都关上后,再扭头看向谢琅,继续说道“被屠村的那几个村落,是风雨楼些下属亲眷住的地方。和洪岭样,他们身上都有主动联络风雨楼的方法,甚至有的人还知道风雨楼的具体位置。”
“你的意思是,魔教想要这些人供出风雨楼的地址,或者逼迫风雨楼主动现身,才杀掉他们的”
谢琅听懂阿树的意思,凝眉思索片刻,又问道“魔教想从风雨楼得到什么消息呢”
阿树摇摇头,简略道“消息上没说。”
她给自己倒了壶热茶,捧在手心里小口啜饮。
热水氤氲,白雾从杯口缓缓上飘,阿树的容颜半遮半掩在雾气之后,长睫微垂,避开谢琅的目光,掩盖住眼神里的些微紧张。
她撒谎了。
魔教是为了玉人骨血而来,但玉人正是她君晚晚。
因此,她为了自保,这点不能告诉谢琅。只能避而不谈,任由谢琅自己猜测。
谢琅没有怀疑阿树的说法。
他推测道“风雨楼在上次正邪交战时选择中立,这些年为此被正道许多门派抨击打压,不得已消失在江湖之中。但风雨楼始终掌握着天下所有秘密,魔教此次想要拉拢风雨楼,却始终不得其法。被拒绝后,才转为威胁逼迫,试图用杀戮让风雨楼屈服。”
听起来有理有据。
阿树见谢琅自己将这件事圆了回来,松了口气,又说了条新消息。
而这条消息,不啻于惊雷闪电,轰的下劈在谢琅耳边。
她说“谢家有叛徒。”
“什么”谢琅不可置信。
“西山府和本家都有叛徒。”阿树停顿了下,倒了杯茶递给谢琅,见他心情稍微平复后,才继续说“但暂时还不知道本家的叛徒是谁。”
谢琅垂下头,紧紧握住手中杯盏,半晌才说“所以你才换了个客栈”
谢家在西山府的分支只有那间客栈,客栈掌柜的是谢家的老臣,眼界和手段都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人才。若说西山府有人叛变而这么久都未暴露身份,只有他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是的。被烧毁的尸体、没有任何线索的村镇、以及这么久都找不到的猎人,或许都是客栈掌柜的手笔。他直阻碍我们彻查案件,也给我们了许多误导信息。若非最后风雨楼给我们信息,我们恐怕还要继续在此地滞留许久而毫无收获。”
谢琅仍有几分不可置信,西山府掌柜的为人老实诚恳,多年来谢家也待他不薄。但他知道,风雨楼的消息必不会出错。许多事实的真相,并不是他不想相信,就可以当做不存在的。
谢琅沉默了会儿,低声问“还有别的消息吗”
“近期魔教放弃针对风雨楼,正在养精蓄锐,打算聚集所有精力举攻入中原武林,在武林盟推选出新的盟主之前,必定会有大动作。除此以外”
阿树从袖中拿出本黑布包裹的小册子,大概有七八页纸的厚度。递给谢琅后说道,“风雨楼还给我了张魔教主要人物的画像和简介,全在这本小册子上。”
谢琅打开小册子,仅是随意扫了眼,就发现其中资料记载的十分详尽,不免有些诧异“风雨楼愿意这么多消息”
他皱了皱眉,神情严肃地问“阿树妹妹,风雨楼和你提了什么交换条件”
风雨楼给的消息不可谓不全面,这本册子几乎将魔教所有老底都掀翻了。但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风雨楼为何要给阿树这么多消息
阿树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含糊了其中细节,简略说道“哥哥先前帮了风雨楼个大忙,这些是风雨楼的回礼。”
君景逢为了抹除玉人骨血的消息,主动帮风雨楼处理了楼中叛徒,将那些不按规矩交易信息、不遵守江湖道义的楼人全部“清理”掉了
确实是个大忙。
但谢琅以为阿树指的这个大忙是,君景逢帮风雨楼躲开了魔教的倾轧,让魔教不敢再找风雨楼的麻烦。不由得十分钦佩,感叹道“君大哥果真机智超群。”
阿树微笑。
只要是夸哥哥的话,管他夸得对不对,她都爱听。
“谢琅,如今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
杯盏中的茶水已凉,阿树放下手中茶杯,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皎皎月光如清雪,疏疏淡淡地洒落在人间。繁星密布,似是澄澈无垠的湖泊尽数倒影在天上,偶有星辰闪烁,片波光粼粼的美景。
阿树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慢悠悠地数着数,颗,两颗,三颗,四颗
该说的她的确都说了,剩下的她暂时还不能告诉谢琅。
君景逢将所有风雨楼收集到的消息股脑都告诉了阿树,杂乱无章的记录在纸条上。阿树看了半宿,还是按照时间线及重要程度,自行排了个序,才粗略理清楚这些消息。
阿树算是发现了,哥哥是真的做到了让她深入江湖,不再事事亲力亲为,替她做决策,而是让阿树自行判断该和谢琅说些什么消息。
这样也挺好的。
这段时间她着实成长了不少。
“西山府这边已经无案可查,我们该回杭州了。”
谢琅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此次西山府之行虽历经波折,但收获颇丰。魔教来者不善,且气势汹汹。正道武林处于明处,而魔教躲在暗中窥伺,随时都有可能与正道宣战。
他需要尽快回到杭州,将这切都禀告给父亲。以盟主令号召天下英侠齐心协力,携手心,共同对战魔教,保护江湖百姓。
“阿树,我们回杭州。”
作者有话要说 走剧情是不是有点枯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