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
第一个感觉就是痛,好像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脚踝动不了大概率是崴了,手腕被颜词牢牢扯着,有些发麻。
腿上厚厚的丝袜早就被树枝划开,烂成一块一块的,白皙的腿部皮肤上全是一道道血淋淋的划痕,全数暴露在山上冰凉的空气里,火辣辣的疼和外界的凉意交织着,许星疼得想掉眼泪。
完全爬不起来。
下一秒,她看到一个身影蹲在她面前。她仰起头,却只能看见他锋利的下颌线。
他没说话,也没动作,像是木偶人。
许星看见他手腕上也有很多道血痕,有的还挺深的,不停地向外冒血。
山里的夜真的很静,静得人发慌。
许星心里突然有点害怕,她轻轻开口“颜词,你说说话好不好。”
她好疼。
颜词没说话。
许星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从山上摔下来,我会死吗”
“你他妈现在给我闭嘴。”颜词如她所愿地说了句话,虽然是在骂人,虽然语调很明显在发颤。
感觉要哭了。
许星想让他别哭,骄傲如颜词,没必要一遍一遍折在她身上。
可她到底还是没说,万一她自作多情猜错了,颜词是在为树枝划破了他引以为豪的俊脸而难过呢。
许星想了想说“颜词,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一只乌鸦口渴了,看到瓶子里有半瓶水,它想到了向瓶子里投石子,就找到一块石子投了下去,不料,石子卡在了瓶口。”
讲完,她笑了声,却没听到颜词的笑声。她看不见颜词的表情。
“不好笑么。”许星问。
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什么原因,她都不想让颜词哭。
颜词不该哭的。
“挺好笑。”颜词淡淡地说了句。
他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如他所料,手机信号特别弱。电话根本打不出去。
手腕的麻劲过去了,许星用力地撑着自己爬起来。颜词赶紧将她扶到石壁边靠着。
她终于看见了颜词的表情。
和以前一样,淡淡的。
“许星,”颜词盯着许星还在渗血的腿,眼尾有些泛红“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帮你找人来。”
这的确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从他们所在的角度朝远处看甚至可以看见一点微弱的火光。颜词伤得不重,很可能半小时就可以走到。
一阵诡异的风猛地吹来,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衬着这极安静的夜,总觉得有些凄厉,好似是一些鬼神之事发生的前兆。
“不要,”许星盯着腿上一处渗血的地方“不可以。”
她自幼便爱看些神鬼叨叨的恐怖故事,但又很害怕。所以总是大半夜躲在被窝里,用手蒙住眼睛透过指缝看。
这环境简直就是高级怨灵出现之前的必备场景。
颜词垂眸看了许星很久,干脆坐到她身边,他懒懒开口“那我跟你商量商量现在要怎么办”
许星想了想,说“这里是盘山公路,明天早上肯定有人要经过这里。”
“昂,”颜词垂着眸,漆黑的眼睫垂下,掩住全部情绪“可是会留疤。”
“嗯”许星有些不解地望向他。
颜词用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盯了她一会儿,随即异常耐心地一字一句地说着
“我说,伤口不处理会留疤。你是不介意,但是我不允许我的脸上留下疤痕,这样会破相。”
他说得极为理直气壮,一时间许星都不知道从哪里反驳。
许星“”
所以您刚才真是在为树枝毁了您的俊脸而难过。
许星找不出理由反驳,又不想一个人待在这儿,干脆也就不说话。
气氛变得尴尬又沉默。天边涌起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的半边,只剩下浅浅的一角还散着温凉的光。
“许星,”颜词没有一点预兆地开口“你手臂有力气么。”
许星愣了下,随即活动了下手臂,手臂和腿部相比伤得不算重,正常活动是没什么问题。
“嗯。”颜词淡淡说了声。
他走到树边,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咬住烟口,微微倾身,烟头染上火苗的瞬间猛烈燃烧起来,拿下烟,淡淡的烟雾从薄唇里吐出来。
又重新将烟咬在嘴里,他迈着长腿走到许星身边,半蹲着,微微回头,神情有些漫不经心
“上来啊,愣着做什么。”
他只穿着件白色体恤,一阵风将他的体恤吹得鼓起来,却隐约勾勒出藏在其中的宽肩窄腰。
手臂上全是被树枝刮的划痕,细细密密的,连白色体恤上也晕染上点点血迹,像是盛开的血花。
许星咬了咬唇,用双手搂住颜词的脖颈,颜词笑了声,将她往上方一拖,她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
能听到滚烫的心跳声,能看到他冷白脖颈上密布交织的淡青色血管。
淡淡的檀香和烟草味钻入鼻尖。
浅淡的月光和星光透过密林和枝桠落在他们身上,身边的风景一点点开始变化,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奏出低哑的歌。
一片枯黄的落叶随着风落在颜词的肩膀处,许星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落叶拨下来,指尖不小心触到他的皮肤,她立刻收回来。
颜词唇角轻轻勾了勾,烟灰落了半截。
颜词的手搭在她腿上没受伤的地方,即便隔着厚重的布料,指尖滚烫的温度还是传到皮肤,许星只觉得脸有些滚烫。
许星轻轻地松开了搂着颜词脖颈的手,瞬间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颜词及时托住她,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他背脊倒去,力道太重,颜词发出一声闷哼。
“是太重了么”许星有点担心,想要下来。
颜词感觉到她在乱动,不停地摩擦让他背脊僵直,嗓音也有些哑。
“乖一点别乱动。”
许星像是感觉到什么,瞬间不动了。
过了半晌,颜词开口“不重,别减。平时多吃点,瘦骨嶙峋硌得我手疼。”
说到这儿,颜词皱了皱眉。
那会儿跟他在一块儿还稍微胖些,现在便是瘦得只有些骨头了。
许星没答话,视线落在他白体恤的一块血渍上。
血渍刚才还没有的,可能是她刚才撞了下伤口又裂开了,赤红的血瞬间在白布上绽出一朵朵艳丽血花。
“颜词,你放我下来。”许星轻声说。
颜词像是没听到似的,又迈腿向前走了几步。
“你放我下来。”许星的语气有些重,语调也有些发颤。
颜词站稳,蹲下身子,小心地将她放在一圈落叶上,像是对待什么极易破碎的瓷器。
他笑得像是个没事人“许大小姐,怎么了”
许星垂眸,竭力掩下在眼眶里盘旋即将掉落的泪珠“颜词,别带我了,你上去吧。”
“为什么”颜词微微皱眉“刚不还不愿意么。”
话刚说完,一阵冷风吹来,落在背脊伤口上,像是刀子刮一样,有点疼。
颜词了然,估计是方才伤口渗血了,小姑娘担心他呢。
他垂眸看着许星,她紧紧抿着唇,手指捏着裙摆,一副又害怕又想假装不害怕的模样。
面前没声音了,许星以为颜词走了。她抬头,却见颜词径直走到她身旁坐下。
“你怎么不走”
颜词唇角勾勒出笑意,懒懒答“一个人走夜路太害怕了。”
许星没说话,她仰脸,望向天边那一抹浅淡月光。
“铛铛铛”
沉重悠扬的撞钟声响起,在天空和乌云重徘徊久久不能散去。
钟声惊醒了鸟儿,它们拍打着羽翼结成群飞向那一片片云。
“十二点了啊,半山腰的佛堂敲晚钟,当时好像还在里面许愿来着。”
颜词随意地拿了片枯叶在手中把玩着,他声音清清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那一瞬间许星有些恍惚。
好像听到了清脆的木鱼声,好像又听到了佛堂里僧人低低的诵经声,好像又看见少年少女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向那镀金的佛许愿。
佛问她要什么。
她要了什么。
一愿,父亲永生平安
二愿,爱她的人永远安康
三愿,她当时悄悄睁眼瞥了眼身旁的少年,又轻轻将眼阖上。
三愿,颜词可以永远在她身边。
诵经声停,颜词睁眼闹着问她方才许了什么愿,她笑着不肯说。
颜词也不强迫,他从蒲团上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残留的蒲草“我的愿望,是许星的愿望都可以实现。”
许星吓得赶紧去捂他的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平日里她不信这个的,但这三个愿望实在不能出任何差错。
可是最后,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愿望太过分,竟然一个也没实现。
“许星,愣着做什么,快许愿。”
颜词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拉出来,她仰起头,看见漫长无尽的黑夜里划过一颗颗耀眼流星。
和网上看到的稍有不同,流星尾巴带着点淡蓝色,就连无尽黑夜都被映出些蓝光。
漂亮却易逝。
好脆弱,像是玻璃。
平日里可以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色彩,可碰到地面便会碎成片状,被人们永远地丢掷在最底层的记忆里。
许星莫名想到了那晚雨夜一地的碎玻璃。
当时颜词什么也没要,就要了那玻璃瓶装的星星。
可最后玻璃瓶也碎了。
他当时问她,为什么一定要,当着他的面将那玻璃瓶掷在地上。
她没解释。
颜词许完愿睁开眼,却意外瞥见身旁的许星一动不动,像是木头人。
他笑“许星,你怎么不许愿”
许星眨了眨眼收住眼泪,言辞恳切“我是唯物主义,封建迷信不能有的。”
颜词只觉得脑子宕机了一瞬。
那当年陪他在佛堂跪在佛祖面前许愿,许完还捂住他的嘴怕不灵的人是鬼
流星从黑夜里消失,黑夜重新归于平静。
许星轻声说“颜词。”
颜词视线落在她身上“嗯”
许星想说话,可所有的话语都梗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对不起。
那天晚上,我真的没有故意将玻璃瓶掷在地上。
是真的不小心。
玻璃瓶不该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