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普绪克他们找到的洞口一直走,走到冥河的最深处,那里,庞然耸立着一座阴森的宫殿。
宫殿是用成千上万的骷髅搭成的,若隐若现的黑雾环绕其间,散发阴幽的光芒,充斥着令人恐慌的死亡氛围。
那就是传说中春神泊尔塞福涅和冥王哈得斯的宫殿。
藤床上,泊尔塞福涅揉揉惺忪的双眼。
常春藤搭成的床实在太硌人了。
藤条和藤条之间有缝隙,她才眯了一小会儿,便觉得腰酸背痛不由得让人怀念起妈妈德墨忒尔的鲜花床,还有奥林匹斯舒缓的云朵床。
冥府条件有限,相比直接睡在那些骷髅头和干稻草上,常春藤床已经算是好的了。
泊尔塞福涅呆滞了一会儿。
比起幽暗冷酷的地府,她还是更喜欢她的家乡那处处充满鲜花和阳光的奥林匹斯。
冬残春近,又快到她回家的季节了。
嘘
一阵飘忽若无的黑雾腾起,泊尔塞福涅的腰猛然一双大手握住。那双手冰冷而强硬,像举着婴儿一样将她径直抱了起来。
泊尔塞福涅已经习惯了这样唐突的拥抱,垂下头,正好对上一双绿幽幽的磷火般的瞳仁。
那瞳仁燃烧着情愫,仿佛要把她吞咽入腹。
“哈得斯。”
她皱了皱眉,轻轻唤了一声,“你不要老这么神出鬼没的。”
男人眯眯眼。
哈得斯本就生了一头微卷的黑发,颜色深得宛如冥河水似的,再加之他常年掌控地府,只穿黑色的衣袍,更显孤傲深沉。
他不是秀眉白面的少年郎,而是个成熟得近乎冷酷的神。
“冥后。”
哈得斯嗓声微哑,稍稍放低了手臂,把她娇小的身躯拢在了自己的怀中。
泊尔塞福涅犹如被一片黑雾包裹。
她碧色的美丽瞳孔眨了眨,随即唇间一凉,哈得斯的吻已经覆上来。
她忙将双手撑向背后的常春藤床,寻找一个着力点,怕自己一会儿站不稳摔倒。
哈得斯的吻总像疾风暴雨,带着衰败的死气,虽然强烈,但却没有感情。
被这么个人抱着,宛如坐在一块冰块上似的。
这并不是哈得斯本身心如铁石,而是他不知如何表达。
他像是一个长久居住在墓穴中怪人,根本就没有见过外界的阳光,面对爱情是慌乱,紧张,甚至是自卑的只会一味地苦干。
作为哈得斯的夫人,泊尔塞福涅发觉自己很难享受其中。
她喜欢浪漫、会说俏皮话、会撩人的活泼少年郎,这些哈得斯都不符合。
哈得斯性子冷,话不多,说话也直来直去,常常不能明白她小女儿的心思。
若不是那一支金箭,他们定然不会在一块。
泊尔塞福涅暗叹一声。
她本是农业女神德墨忒尔最宠爱的女儿,从小生活在奥林匹斯,日子过得无忧无虑。
泊尔塞福涅本就生得一张清丽的面孔,再加上女神本身的神性加持,让长期处在墓穴中的哈得斯一见钟情。
就因为贪恋一株地缝儿里长出来的奇异水仙花,就被哈得斯的黑色车架劫到了暗无天日的地底。
初来时,她畏惧哈得斯,以为他是坏人,是魔鬼,日日哭着要回去,可他是那样的笨拙,连哄她都不会。
哈得斯只会跪在她的脚下,慌措又无助地解释,自己中了爱神的金箭,饱受折磨,才一时冲动劫了她。
“泊尔塞福涅,如果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我可以把灵魂都交给你”
泊尔塞福涅一开始不为所动。
可哈得斯日日都来,日日都跪在她的脚下,祈求她,跟她说相同的话。
这位硬心肠、统领整个死亡王国的超强男神,就这样被一支小小的金箭折磨,在她面前卑微得不像冥王而像一个乞丐。
他眼神中喷涌的,满满都是对她的倾慕。
渐渐的,泊尔塞福涅心软了。
她觉得哈得斯好像也还行,有时候甚至笨拙得可爱。
但冥府还是令她时时感到可怕,她想念自己的家乡。
后来妈妈德墨忒尔找到了她,为了把她捞出来,告到了天公宙斯那里。
哈得斯无奈,不得不把她送了回去。
临走时,他仍恋恋不舍吻着她的眼睛,恳求又卑微地说,“泊尔塞福涅,如果你想我了,就吃这颗石榴。”
泊尔塞福涅当时以为石榴只是一个小小的纪念品,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石榴是冥食,送石榴根本又是哈得斯的一个诡计。
吃了冥食的人,就不能离开冥界。她吃了四颗,每年的冬天都要留在冥界。
强劲的常春藤把她缠回了冥界,让她远离母亲的温暖怀抱,只能枯守在哈得斯这个冷漠又无趣的男人身边。
泊尔塞福涅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她对他哭,跟他闹,拼命地打他。
哈得斯任打任罚。
他像个木头桩子似地站在原地,一整天都盯着她不动。被她打得遍体鳞伤,也一声不吭。
他就是不允许她离开他。
哈得斯本就不是一个感性的人,执拗起来更是一根筋地认死门。他握住泊尔塞福涅恼怒的双手,冰冷的唇吻着她眼角的泪水,祈祷她的原谅。
“要怨就怨爱神吧”
他像个诗人一样,痛苦又惋惜地感慨,“是他,是他让我们这两个错误的人相识相爱。”
泊尔塞福涅不知闹了多久,闹得累了,困了,才终于慢慢妥协。
作为一个丈夫,哈得斯很体贴。
她饿了,他给她奉上丰盛的食物和醴泉。
她困了,他为她编织常春藤床铺,供她安眠。
如果她恼了,哈得斯就主动把耳朵伸过来,让她揪他的耳朵泄愤。
在冥界无边的死寂中,哈得斯常常抛下满堆的公务,像沙漠中行走中的旅人一样,急切地把泊尔塞福涅拥抱在怀里,吻着她缠着她,一点点地占据她的心。
两人约定好,春天到了,她就走。冬天来了,她就来。
无论她走或者来,哈得斯都像个痴汉一样,站在塔尔塔罗斯的入口,凝眸望着她。
尽管他的眼睛是幽冷而毫无色彩的,尽管他本人看久了让人害怕泊尔塞福涅还是感觉到哈得斯中了爱神金箭后,对自己那无可抑制的爱意。
对她,这黑位面神似乎有无穷的耐心。
昏沉的暖意在周遭染开,吻了良久,泊尔塞福涅把手指竖在哈得斯唇边,轻轻把他推开。
“哈得斯,别闹了。”
少女指尖的软糯令哈得斯略微清醒。
他眸中的暗火灭了灭,沉着语气说,“为什么”
泊尔塞福涅撇了撇头。
没有为什么。
她觉得他像冰块。
沾一点,就让人全身发寒。
“妈妈刚才送来了信,说我该回去了。”
哈得斯蓦然沉眼皮。
他是个不大会藏匿自己情绪的人,怒就是怒,喜就是喜。
泊尔塞福涅这句话一出,冥王的脸上立即浸满了阴郁的怒火。
他把她推在墙角,直言直语,“我不想叫你走。”
泊尔塞福涅扬起头来,直视这个高大的男人。
哈得斯庞大的身躯把她完完全全地遮盖住,散发着冷峻的煞气仿佛她再敢提一句要走,就把她的脖子扭断。
而实际上泊尔塞福涅晓得,他只是吓唬吓唬人罢了。
他可以一掌灭掉冥界穷凶极恶的鬼魂,可以把塔尔塔罗斯的怪物管束得服服帖帖,可他却不敢碰她的一根头发丝。
“这是我们的约定。”
泊尔塞福涅叹,像在和一个顽劣的孩子说话,“如果你不遵守约定,妈妈明年就不会让我来了。”
哈得斯冷着脸,“那我就再去把你夺回来。”
泊尔塞福涅倏然被噎住了。
两人一阵沉默。
哈得斯垂了垂眼皮,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伤害了少女那颗比金盏花还脆弱的心。
见泊尔塞福涅脸上失望的神色,哈得斯的那些傲慢和偏执一瞬间被碾成了灰尘。
道歉,他得和她道歉。
然而哈得斯道歉的方式和旁人不同。他用力又吻了吻她,像是把自己的一腔歉意都揉进了吻中。
他宛若无根的游魂一般不知所措,既无法抑制内心对她强烈的倾慕,也怕伤害了她的心。
“明年你要早些来。”
哈得斯犹豫了半晌,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这也是不善言谈的他能说出的最动人的情话了。
泊尔塞福涅深吸了一口气,咽了咽喉咙。
“嗯。”她还给他一个字。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眼,看向彼此。
冥界没有光。
只有冥河粼粼,泛出如珍珠一样流淌的光华照在两人肩头,无形增添了一分缱绻之意。
哈得斯凝视自己的冥后,像是被某种梦魇吸引,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她靠拢。
他黑着脸,试探地提议道,“那么临走前,能不能再满足一次我的心愿”
泊尔塞福涅唇角动了动。
她温柔的眼波中似有情,也似无情,既然没有明显的抵触之意,也没有任何眷恋之情。
哈得斯明白。
他横腰将她抱起。
然而就在此时,妆台的铜镜忽然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冥王冥后夫妇同时一滞,朝铜镜望了过去。
“邪门。”
哈得斯闭上眼睛,半晌沉声道了一句,“怎么会有活人进入冥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