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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哈得斯x泊尔塞福涅(二)
    泊尔塞福涅最终没让哈得斯去捉鱼。

    她早已不是妈妈怀里那个任性的小姑娘了,不会看见什么就矫情地要个没玩。

    所谓抓鱼,不过是和哈得斯的几句玩笑罢了。

    哈得斯太严肃了,也太沉穆了。

    很多时候,都是她在蓄意引导他说话,免得两人相顾无言,他死盯着她看。

    此刻,哈得斯的黑雾缠绕在她胁下腋窝处,像藤蔓,把她不高不低地举在半空中。

    “哈得斯,放我下来。”

    泊尔塞福涅浑身都没有着力点,只有脚尖勉强能踮到哈得斯的脚背。

    在他强大的神力加持下,她娇怜得像新生的婴儿她不太喜欢这种没有着落的感觉。

    但正相反,哈得斯乐此不疲。

    他扬头舐了舐她的唇,像是品尝春天花蕊里的甘蜜似的,珍重又舍不得享用。

    “泊尔塞福涅,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觉得你应该做我冥界的女王。”

    泊尔塞福涅眉头紧了下,拷打的目光扫向他。

    什么叫第一眼就觉得她长得就那么像死骨骷髅吗

    这话要是从别的男神口中说出来,定然让人觉得油腔滑调,腻得恶心。

    但哈得斯不一样。

    他说的话,都带着股真诚从深渊里来的、晦暗的真诚。

    泊尔塞福涅语色凉了分,半晌才道一句,“谢谢。但是这份荣幸,还真叫人有点担待不起。”

    哈得斯轻叹了一声,把她小心翼翼地放下来,却依旧没让她光洁的脚丫踩进溪底的淤泥里,而是握着她的腰,让她全然踩在自己的脚背上。

    他周身的气息本来是冷的,但或许因为溪水温热的缘故,泊尔塞福涅脚底传来触感冷热正好。

    饶是这样的动作,泊尔塞福涅仍然不能和这个高峻的男神平视,她仍需微仰着头,额角才能勉强碰到他的下巴。

    近距离接触下,哈得斯身上的气味幽幽透过她的鼻尖。

    那气味儿不是少年人身上柔润的清香,却也不是冷冽无感情的,它更接近于老者身上暮气沉沉的旃檀,成熟,低调,如空气一样叫人容易忽略。

    哈得斯垂下头,蹭了蹭她耳边的几缕发丝,声音很低,“做我的冥后,真让你那么委屈吗”

    泊尔塞福涅心中一动,情不自禁地抬起眼来。

    满目平旷原野皆是明丽的色调,唯有哈得斯那双眸子,蕴藏了很浓很浓的悲伤。

    他就那么睇视着她,一眨不眨,每一根头发丝都浸满了对她无可抑制的渴望。

    泊尔塞福涅一时恍惚。

    微风拂过,一朵纯洁的百合花盛放在溪岸,叫她不禁又想起了初见哈得斯的时候

    没遇上哈得斯之前,泊尔塞福涅的日子可以用懵懂无忧来形容。

    她是农业女神德墨忒尔宠爱的女儿,每日和女伴们采采鲜花、泡泡温泉,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跟“冥界”这个可怕的字眼扯上一点关系。

    直到那一日,她在谿谷看见了一朵百合花。

    花儿开在静谧的水畔,颜色淡如水,河边融化的湿气氤氲成雾,给花瓣本身添了一层空幻的色彩。

    泊尔塞福涅当时就被迷住了。

    她并不是被百合花本身迷住,而像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驱使着她往溪道深处走,去摘下那一朵百合花。

    然而谁也没想到,那一朵鲜美的花会是恶毒的陷阱。

    就在泊尔塞福涅的手将碰未碰百合花之际,地缝儿忽然裂了。

    来自深渊的力量从地缝深处迸射出来,一架黑色的马车隆隆升腾。

    是哈得斯。

    他如一把收割灵魂的冷酷镰刀,一现身,天空就立即被霾云所笼罩,周围鲜花和青草都如同中了恶药般大片大片地枯死,水中的游鱼翻着肚皮,死气沉沉地浮上河面。

    泊尔塞福涅瞬间就被吓呆了。冷气如龙卷风,把她全身的骨髓都冻结住,也把她的理智攫夺得一干二净。

    黑隆隆的雷声中,她掀起眼皮,第一次看清了哈得斯。

    他的长相绝称不上可爱,似墓穴里长眠的骸骨,披着殓衾气势汹汹地降临人间。

    他那傲慢的冷眼,看谁一眼仿佛就能蜇死谁。

    狂风之中,泊尔塞福涅感觉每一条微细的血管都在栗栗发寒。

    她不住地后退,脚踝却被常春藤细细的根须缠住,无力地跌坐在地。

    常春藤也是从地缝儿里蔓延出来的,充盈了来自于地府的恶邪毒汁,任凭泊尔塞福涅怎么挣扎,都脱不开半分。

    哈得斯架着死者的马车,向她缓缓逼近。

    同行的女伴都被狂风和乌云吓走了,只剩泊尔塞福涅一个人,无比渺小地匍匐在死神的脚下。

    那一瞬间,她眼底的泪涛都凝结成了冰碴儿。

    她真的以为,她要死了。

    然而哈得斯并没有像赐予花草鱼儿死亡一样,把死亡也赐给她。

    他手中的黑雾一挥,缠着她的常春藤顿时消萎了。

    随即他的手便揽上了她的腰,将她抱上了黑黢黢的车架中。

    地缝儿重新合拢。

    泊尔塞福涅被丢在了一处山洞之中。

    其实她也不知那是“山洞”还是其他什么地方,四周黑洞洞的,她的眼睛犹如蒙了一层糊,恍然在梦中,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不断传来的冷意戳痛她的神经。

    泊尔塞福涅拼命地拍打着四圈冰冷的墙壁,不断呼喊妈妈德墨忒尔的名字。

    可她的神力实在太渺小了,直到喉咙喊得喑哑,也没传出半点动静出去,根本没人知道她在这儿。

    第一天哈得斯来,给她带了一些食物。

    硬面包,黑麦酒,生豌豆。

    没错,是给死人的祭品,难吃得连死人都不会吃。

    第二日他来,不动声色地把一些衣服丢给她。

    那衣服破烂褴褛,像从感染了麻风病患者身上扒下来的。

    泊尔塞福涅当然不肯穿。

    他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也咬紧牙关不答。

    哈得斯把她从阴湿的角落里揪出来,粗砺如铁箍般的手,冷冰冰地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睁眼看他。

    哈得斯的声音很厚重,厚重得直敲灵魂,有种渗透耳膜的力量。

    他甩给她一句话,“别跟我对着干。”

    在哈得斯的神力压顶之下,泊尔塞福涅四肢都不能动弹。

    她的下巴好疼,眼睛好疼,仿佛被他碰到的每一寸皮肤都像皲裂了一般。

    泊尔塞福涅呜咽了一声。

    她滚圆的深蓝眼珠浸着泪水,畏然盯向眼前的男人她说不出话,因为他捏她捏得太紧了,再多一丝的力量都能把她直接扼死。

    那轻轻飘飘的一声呜咽,弥漫在黑暗中,泊尔塞福涅自己听来跟鬼嚎似的。

    她从没这么狼狈地,丑陋地在淤泥中嗫泣。

    然而这一声呜咽却触碰了哈得斯的神经,他倏然放开了她。

    他愣了一会儿,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丢给她。

    泊尔塞福涅冷瞥了一眼,却没领情。

    第三日、第四日,哈得斯仍然日日来看她,他每次都毫无目的地在她身边站半天,然后冷淡又突兀地跟她搭话。

    她不回答,他就像生了气一样愤然离去。

    如此煎熬地度过了几天,第八日头上,泊尔塞福涅正四下摩挲着逃跑的法门,忽见黑门缓缓被打开了。

    哈得斯伟峻的身形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根长木棒。

    泊尔塞福涅一愣。

    木棒很锋利,上面镶满了犬牙,犬牙泛着寒芒,还长着倒钩。

    她的肌肤几乎本能地胆寒起来。

    哈得斯终于要逼她就范了。

    没想到男人晦暗着眉眼,一言不发,只拽过她的手来,强硬地把木棒塞在了她的手心。

    “这是给你的,泊尔塞福涅。”

    他不知从哪打听到了她的名字,沙哑地吸了一口气,“你要是生气,就打我一下。再生气,就再打我。”

    泊尔塞福涅花了几秒钟才明白男人的意图。

    这是道歉和讨好吗

    她不想打他,她只想重新回到地面,回到妈妈身边去。

    “我要回去。”泊尔塞福涅抑制不住蓄满的泪水,直言对他说,“哈得斯,你是冥界之主,要什么是得不到的请你把我送回去,我妈妈找不到我,会急会痛,会肝肠寸断的。”

    积压在心底的悲愤已经达到了极点,泊尔塞福涅紧咬牙关,咬得牙都快碎了,可就是控制不止身上的恶寒。

    出于对冥王深深的畏惧,她即便手里有木棒也不敢笞打他。

    她只是隐忍地恸泣,十根手指像撕扯仇敌一样撕扯哈得斯衣襟,借此宣泄那么一点的压力,好让自己维持最后的神志不疯掉。

    哈得斯任她打骂。

    可他就犹如一堵岿然不动的墙,任凭东南西北风吹,心都冷硬如铁,不能撼摇半分,把她牢牢困囿住。

    “你的什么要求我都为你做到,哪怕要我的灵魂,我都可以双手奉于你的眼前。”

    哈得斯握住少女歇斯底里的手腕,“但泊尔塞福涅,我不会让你离开我。凭着斯提克斯河起誓,永远都不会。”

    这信誓旦旦的言语钻进泊尔塞福涅的耳膜中,只叫她冷笑。

    强盗。

    他就是一个强盗。

    不知过了多久,泊尔塞福涅终于打累了。

    她筋疲力尽地靠在那男人的怀里,眼皮沉沉。

    可她又情知自己不能睡。一旦睡去,谁知道那男人要对她做些什么。

    可他的怀抱又是那样笃定,如噩梦的触手,不断侵蚀她清醒的神志,把她拉向迷离的边缘。

    “想睡就睡。”

    哈得斯拍了拍她的肩膀,潜入她的梦境对她说,“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冥界本就不分昼夜,泊尔塞福涅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直睡得四肢百骸都迟钝麻木了,才终于又睁开了眼睛。

    哈得斯一直在旁边守着。

    他在她身边建立起一道小小的屏障来,如水母的珠色薄膜,阻挡外界一切声响进入她的梦乡叨扰她包括他自己,所以她才睡了那么久。

    他说不碰她,就真的不碰她。

    泊尔塞福涅微微坐起身来,男子眼中颜色凉薄如水,好像他是个无情无爱的假人,和他把她强娶到冥界来截然相反。

    “你一直在这里”

    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哑。

    哈得斯点点头。

    他依旧没有流露什么过多的情绪,只不动声色地掏了掏袖子,把一颗润喉糖送到她面前。

    “吃这个,会好些。”

    泊尔塞福涅撇了撇嘴,半信半疑地接了过来。

    润喉糖融化在嘴里,晕出甜丝丝的味道,如一阵清泉洇湿她干涸的喉咙。

    她默默地含着。哈得斯就看着他含。

    泊尔塞福涅有些纳闷,这种死骨头渣子一样的神怎么会有“糖”这类格格不入的东西。

    “我还有。”

    他这时却说。

    哈得斯欲伸手再送上一颗,却被泊尔塞福涅摇头婉拒。

    她仍对他十分抗拒,低声驱赶他,“你出去,我要自己一个人呆着。”

    哈得斯起身,顿了顿,又停滞不动了。

    他泠泠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我走了,你要是再哭怎么办”

    泊尔塞福涅反问,“要我不哭,你把我送回去不就行了”

    哈得斯冷然摇摇头,“不可能。”

    泊尔塞福涅哼了一声。

    罢了,她哭不哭跟他有什么关系。

    哈得斯黯淡的眼神从她身上扫了几遭,重新坐回了她身边,“我是没有眼泪的,但看你哭,却挺难受的。”

    说着微微解开衣服,直言不讳地说,“这儿难受。”

    泊尔塞福涅轻蔑地瞥了一眼,见他指着心窝,冷笑地以为是孟浪男神的话术。

    她是德墨忒尔的掌上明珠,从小千娇万宠地长大,追求过她的男神,可以从奥林匹斯一直排到雅典。

    这样不怎么高明的情话,她见得太多了。

    她熟识套路,如果她接一句“为什么”,对方肯定说“因为你住在这里啊,所以你一难过我也跟着难过”云云,全是油腻。

    泊尔塞福涅故意堵住他的话茬儿,“那你疼着吧。我难受的时还是要哭的,这是我的权利”

    这话还没说完,泊尔塞福涅猛然瞥见,哈得斯的皮肤上有一个小小的针孔。

    那究竟是针孔还是其他什么孔也说不好,伤口周围不泛红,反而洋溢着细细淡淡的金斑光雾,出现在哈得斯那集死亡与黑暗于一身的躯体上,实在太突兀。

    泊尔塞福涅瞳孔顿时一瞠。

    她可太熟悉了,这是爱神的金箭镞留下的印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还纳闷哈得斯怎么忽然对她感兴趣,原来是金箭闹的。

    “哈得斯,你听我说,”

    理智的思维在一瞬间回归了头脑,泊尔塞福涅只恨没早点看见金箭的痕迹。

    她觉得自己是一个被抢错的新娘,只要和哈得斯解释清楚,他一定不会强留自己。

    “你被骗了,你觉得我还不错,都是因为金箭带给你的假象。”

    哈得斯眯了眯眼睛,显然对金箭这个名词十分地陌生。

    他当年和宙斯闹了矛盾,一气之下来到地府统治幽冥,这么多年来都深居简出,藏在墓穴里瞻仰大地,和奥林匹斯的神们长久处于割裂的状态。

    外面发生了哪些事,又有哪些新的神灵降生,他都不关心,自然也不知道金箭的原委。

    泊尔塞福涅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金箭的威力。

    她不知道哈得斯是怎么中金箭的,也许他从地府中架着马车出来,只是处于一种混沌懵懂的状态。

    只因为第一眼看见了河边摘花的她,才误打误撞地燃起了火炽的爱情。

    哈得斯听了半晌,脸色果然越来越阴沉,到最后几乎要滴水。

    爱情是什么

    凭他现在的意识并不能理解。

    他知生死,懂万物之理,晓巫术,知人心,却唯独不知道爱是什么个东西。

    如果把爱情具象成人,它或许是泊尔塞福涅他一心想得到却得不到的人。

    泊尔塞福涅提醒他说,“所以你把我送回去吧,我会找去爱神要解药,回来救你的。”

    哈得斯正若有所思地捻着下巴,闻声缓缓转过头来,深沉地望了她一眼。

    那目光仍然不善,充满了掠夺和阴晦,仿佛在说金箭不金箭的,和我送你回去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