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这场过了”张树比了个手势。
庭审是在阴天, 淅淅沥沥下着点雨,昏沉压抑,人群嗡嗡得议论, 气氛沉重荒诞到凝为实质。
“十年劳改”几个字一出来, 江阮还在笑,旁边好多群演真的掉了眼泪。
接下来,祝春风就要被押去劳改的地方, 他曾经在钢厂待过许多年, 所以这一次,又把他押到了乡下的一个破旧钢厂,做苦力活。
江阮的戏份暂时结束,道具师过来帮忙解开手铐,他揉了下磨红的腕骨, 捧着水杯,待在旁边看谢时屿他们拍接下来的几场戏。每场戏的长短和镜头数量都不一样,这几场加起来也只有十几镜。
祝九龄也在庭审现场,听到最后判决,眼眶簌然一红, 差点冲上前掐死邵雪君。
邵雪君脸色苍白, 紧紧盯着被带走的祝春风, 嗓子堵得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祝九龄拽着他衣领揍他, 他都没回过神。
十年,他根本没想过会判这么久他只是想让祝春风远离他现在的家庭,担心他们曾经在一起过的事会败露。
他不是想叫他坐十年牢啊。
离祝春风被押去工厂还有几天时间,祝九龄跟那位老校长四处奔走呼号,想要将祝春风救出来, 至少减刑。
一个人能有多少十年
但是没有任何用处,当时刚刚有“流氓罪”这一罪名,所有的法条都在摸索中,越是偏远落后的地方越是如此,很可能隔着一个县,一个案子会有截然不同的判法,祝春风偏偏撞上最差的那种。
邵雪君寝食难安,连他的妻子都发现他不太对劲,指着他鼻子骂“姓邵的,你跟那个死玻璃到底有没有过一腿”
邵雪君当初离开夜校和钢厂之后,就跟着父母一起搬到这个市里,父母托关系才让他进中学教书。
那时他年轻英俊,眉目深邃,还是个大学生。
很快就跟年级主任的女儿相识,追求她半年之后,终于求婚成功了,攀上岳父一家,从此在这个小城市扎稳脚跟。
“我怎么可能跟他有关系”邵雪君手背激起青筋,着急解释,像是遭受莫大的羞辱,“我被他纠缠那么多年还不够,又追到这边学校,现在你们还得一个个都来数落我”
他装得太像,妻子信以为真,安抚他说“你瞧你这人,心急火燎的,没有就没有嘛,怪恶心的,谁想跟那种人有关系啊。”
邵雪君踌躇许久,想替祝春风求个情,可直到祝春风抵达钢厂,开始劳改,他都没能下得了这个决心。
他骨子里自卑懦弱,厌弃自己是个同性恋,祝春风在他眼中简直是个异类。
难道不懂他们这样就是变态吗
场记再次打板。
“好了收工”张树眉头舒展,拍了拍手,坦诚说,拍摄这部电影,他的压力一直很大。江阮待在他旁边一起看监视器,他扭头跟江阮说,“那咱们就稍微歇一两天,再接着拍后边的戏”
毕竟这部电影江阮是总制片,张树有事都得跟他商量。
“行,”江阮点了下头,笑笑,“辛苦张导了。”
张导摆摆手。
这几场戏拍完,谢时屿的戏份又告一段落,再往后,他的戏就只剩下1998年跟江阮重逢,临近杀青的戏了,照现在的拍摄进度,中间应该隔着一个多月。
江阮的“劳改戏”,分了前中后期,前期的戏份最多,可能要拍五六场,中后期加起来也就两三场戏。
“那正好趁明天去拍杂志,”姜南听说后,拿着排好的通告单去找他,“就几张硬照,可能还需要录个简单的v,不太耽误时间,不然再拖下去,太瘦了到时候没法拍。”
江阮又笑,说“好。”
谢时屿还没听他说起过拍杂志的事,晚上回酒店的路上,就随口问了一句,听江阮说完,刮他鼻尖说“我跟你一起去”
“”他们在后座,江阮正躺在他腿上睡觉,迷迷糊糊醒来,脸闷在他掌心里,他困得厉害,嗓音都跟着变软,又含糊不清,听起来像是撒娇,点了点头,“那我待会儿帮你订票。”
哪还等待会儿订,助理许镜在副驾听见后,就很有眼力劲儿地订好了机票。
翌日,飞往山城重庆。
江阮要拍的是一套古装,他去往摄影棚,先换了身浅青色长袍,披发,他脸颊有点苍白透明,但唇色还红润,化妆师就没有很刻意地去修饰,只是根据杂志主题,给他涂了雪白长睫,还有眼尾的银纹。
这一期要拍的是林妖。
江阮妆造结束后才发现,跟他第一部男主戏,那个小柳奴的样子差不多。
谢时屿假装助理,戴着鸭舌帽跟口罩,还有一副黑框眼镜,随便穿了件卫衣和牛仔裤,一直跟着他,帮他拿东西和水杯。
江阮总是忍不住回头去瞅他。
“别偷看我,”谢时屿凑近他时,眼底藏着笑,小声说,“你成天盯着助理做什么”
身旁还有不少工作人员,而且不是在春风,春风那边剧组,都是陌生的面孔,江阮却胆子大得很,他悄悄攥了下谢时屿手肘的衣料,卧蚕弯起漂亮的弧度,更小声地说“觉得你好看还不行。”
谢时屿冲他挑了下眉。
江阮咬住下唇,又松开,咬得那瓣唇湿润鲜红,问他“哥哥,想亲我么”
“欠收拾。”谢时屿眉头一蹙,那双丹凤眼威胁地盯着他,压低声音说。旁边都人来人往,虽然江阮声音很小,但也不能说绝对不会被人听到。
江阮忍不住笑,脸颊有了血色,黏过去,指尖沿着谢时屿的手腕,轻轻地滑下去,碰到他修长指骨,才戛然顿住,勾了下他指尖,揉捏,不知死活地撩拨,“还可以给你摸。”
谢时屿被他勾得手背发痒,那股痒意挠到心里,想去咬破他的唇肉,偏偏现在不能碰他。
硬照拍了一整天,回到酒店时江阮累得脚疼,一下子扑到柔软的床褥里。
紧跟着,就觉得身侧床垫被体重压得凹陷。
他打了个激灵。
但为时已晚,被谢时屿掐住后颈,像捏猫的后颈皮一样,摁在了床上,脸颊蹭着被子,他想撑起身,连手都被谢时屿扯了条领带绑住了,然后耳朵尖一湿,谢时屿叼着他耳垂那点软肉磨了磨,又俯身压住他,去亲他的侧脸和嘴唇。
江阮的挣扎都被轻易钳制,他满脸通红,被谢时屿压得小声喘息,说“我想躺着亲。”
他又不是不愿意,好端端弄得像强迫一样。
“想让哥哥摸你哪儿”谢时屿不管他,掌心揉他微微汗湿的头发,轻轻一扯,江阮被迫偏过脸颊,抬起头,嘴唇被他咬住。
江阮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抵不过谢时屿,就放弃了。
他眉眼温驯,乖乖地说“哥,你想摸哪儿都行。”
谢时屿没撑住,低低地笑了一声,搂紧他,亲他的脸颊和头发,说了会儿悄悄话,才抱他去洗澡,然后回来睡觉。
没想到第二天拍摄却不太顺利。
这期的主题是山林风雾,林妖以身饲剑,养了无数剑灵,剑灵都是由提前找的模特饰演,男性,个子要高,脸怎样无所谓,因为剑灵都带着银色面罩,结果录制当天,临时有一个没办法过来。
江阮也得跟着等。
导演捏了把冷汗,特意过来找他道歉,话还没出口,就一眼瞥见谢时屿,突然眼睛一亮,说“诶,江老师,您的助理能不能暂时顶替一下”
江阮“”
这个助理很贵的。
他不知道谢时屿愿不愿意拍,虽然挡脸,但就怕逃不过粉丝的眼睛。
谢时屿没说话,点了下头。
导演一开始腹诽,这助理怎么比明星架子还大,等谢时屿去换妆造,摘掉鸭舌帽和口罩,吓得他差点结巴,“不是这”
“拍呗。”谢时屿想早点带江阮回剧组。
他说要跟江阮过来,江阮跑通告,他要是能陪着,肯定是想陪着他,另外,他听姜南提起过这次的摄影师,姜南毕竟模特出身,对这个圈子也很熟悉,总之是他的一个朋友。
就懒得躲了。
剑灵都是银白长袍,江阮等谢时屿换衣服出来,面具还没戴,意外觉得有点像谢时屿之前演的沈将军,他趴在沙发上,眼神打量他半天,谢时屿弹他额头,嘴角噙着笑,低声说他“小流氓。”
江阮有点开心,他当年就特别想跟谢时屿合照,可是他去探班的那次,怎么也没等到。
谢时屿想扣上面具,江阮拽了下他衣角,伸出手说“我帮你戴。”
“嗯。”
谢时屿就递给他,然后俯下身。
江阮指尖拨了下他鬓角的头发,然后将面具小心地扣上去,就只能看到谢时屿的眼睛,他抬起手,挽上他脑后面具的系绳。
录制v时,谢时屿撑了把伞跟在江阮身后。
他是他的最后一个剑灵。
他们沿着山城才下过雨后湿漉漉的巷子走,镜头追随到最后,剑灵消失,只剩下林妖独自笼罩在山林飘散的雾霭中。
拍完这个v,谢时屿买了晚上回程的机票,回去之前,拉着江阮先去吃了碗红油抄手。
“怎么办啊,”江阮箸尖戳了一个放到嘴里,又讪讪地担心,“回去会胖的。”
他们站在巷子里吃,谢时屿帮他端着碗。
江阮才说完,没忍住嘴馋,又夹了一个,谢时屿特意叫多放点辣子。最后江阮吃了三个,谢时屿拿走了他的筷子。
山城的晚霞落了满身。
“没事,就这么一点点。”谢时屿跟他说。
说完,他撇开辣油,才吃掉了江阮剩下的那多半份。
回到剧组,又接着开始拍摄。
祝春风在钢厂劳改,他主要的工作就是拿推车去推沙子、水泥、石灰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或者拿肩扛。
江阮要拍的第一场戏,就是拿推车去推石灰,一个推车,装的是将近七百斤石灰。祝春风脚是跛的,身体又弱,哪怕跟别人一起都根本推不动,挨了顿痛打,劳改的第六天晚上就病倒了,高烧不退,却连口水都要不到。
而且,不允许休息,第七天还是天不亮就被踹醒。
“你妈的,来劳改还是来享清福”
祝春风已经疲惫到极点,他甚至想起多年前那次游街,咬紧牙吊着最后一口气才撑下来,冷汗顺着后背往下淌。
这一次,他被抓去背石头。
“春风,春风,第五十一场,一镜一次action”
江阮穿上破旧的灰布衣服,背上筐,俯下身等着旁边饰演钢厂工人的群演,往他的筐里放石头。
说是放,其实更像是砸,都是二三十斤的石头,抱起来往筐里一砸,江阮脚就跟着一晃,身体猛然下沉,肩膀被磨得生疼。
快要倒闭的小钢厂,哪有那么多石头沙砾要搬,这种小把戏太多了,折磨犯人而已。
江阮回剧组之后就开始吃营养餐,加上锻炼,不到一周又减了五六斤。
他现在衣服单薄,竹筐拽着他肩上的麻绳往后坠,蝴蝶骨看得特别清晰,监视器后的效果甚至有点嶙峋。
“这场戏没法做假,”张树手掩着半张脸,低声跟谢时屿说,“换点假石头,砸进去的重量感完全不一样。”
说完,他叹了口气。
他拍戏较真是较真,但也是头一次拍这种,题材年代背景就有一种沉甸甸、倾向于悲剧性的电影,江阮又认真到这种程度,他心里都有点不落忍。
那个“工人”往筐里砸了大大小小十几块石头以后,江阮的筐就满了。
他完全直不起腰,只能佝偻着背,还没迈开脚步,汗水就顺着脸颊和脖子淌了下来,衣服已经湿透,拧一把都能滴水。
搬了整整三筐石头以后,场记打了板“卡”
江阮肩上陡然一轻,谢时屿帮他把筐卸掉,他才顿时感觉肩膀火辣辣得疼,一扭头,衣服都渗出点血。
“先去冲一下,擦点药再拍。”谢时屿拿毛巾帮他擦脸颊和脖颈锁骨的湿汗。
一开始谢时屿是想在剧组跟江阮避嫌,可等到真正开始拍摄,他却完全做不到,要避嫌,他就得躲着江阮,可是他想照顾他。
江阮本来就不在乎,只是很害羞,满脸通红,眼睫被汗水浸透,还是湿的,含着水光瞥他。
去上药的时候,江阮回头看了下镜子,才被吓到了。
他肩膀上豁然两道血痕,那个竹筐的背绳,是很粗糙的几个麻绳编的,但他也没想到会磨成这样。
“宝宝,别动。”谢时屿轻轻按住他肩头,等江阮乖乖坐好,就低头亲了下他没受伤的皮肤,才帮他上药。
江阮现在都难以想象,要是谢时屿哪天没来剧组,他得怎么办,好像没法适应谢时屿不在他身边。
他想撒娇往后靠在谢时屿怀里,却被谢时屿抵住肩膀,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伤,幽幽冷冷地回头瞅了谢时屿一眼。
“来抱抱。”谢时屿低笑出声,已经上完药,就朝江阮伸出手。
江阮扑到他怀里,谢时屿没碰他肩膀,搂着他腰抱他,顺便帮他揉了揉腰。
下午接着拍摄。
祝春风在钢厂劳改不到一个月,被几个老赖皮盯上,深夜,摁到稻草堆强奸了。
这场戏没直接拍,只拍了祝春风反抗,跟他们对峙打斗的几个长镜头,都是一镜到底,绝望紧张的气氛被拉扯到极致。
他跛脚,多病,寡不敌众,偏偏不肯低头,咬紧嘴唇,满嘴都是血还在挣扎,最后输得很惨。
有点类似于肖申克的救赎中,男主当时遭遇这种不幸的拍摄手法,镜头叠加。
这是祝春风在钢厂劳改的第一个转折点。
他被那群人拽去三次,终于在扛石灰粉时,偷偷藏了一把,晚上装在裤兜里,被拖走差点扯掉裤子的时候,狠狠抓了满手石灰粉,塞进了领头那个人的眼睛里。
他扒着那个人的眼睛不放,手死死地捂紧,旁边的人踹他,拿棍子砸他,他都不松开,听见对方凄厉惨叫,血顺着他指缝往下淌,才缓缓松开手。
那个人被彻底弄瞎了。
其余人,也被祝春风发疯咬伤、打伤,但祝春风也挨了不少打。
监工听到这边的声音,吹着哨子跑过来,呵斥“都他妈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呢”
领头强奸祝春风的人,不是头一次干这种事了,几个监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还真有人能治得住他们。
一个监工朝捂着眼睛倒在地上的人踹了一脚,嬉笑说“老六,你也有今天。”
可毕竟打架闹事,祝春风最后被狠揍了一顿,又关了三十天禁闭,才放出来,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消瘦到不像样了。
可他那双眼睛真漂亮,苍白的脸颊上像是燃起一团烧不尽的烈火。
“卡”
江阮跟那几个群演拍打架的戏,拍完还怪累的,去找谢时屿要抱抱。
他蜷到谢时屿怀里,就着谢时屿的手喝水,谢时屿拨了拨他微湿的头发。
“含一片这个。”谢时屿喂给他一块润喉含片。
江阮抿住唇叼走,还不小心舔湿他指尖,他们中午就在保姆车上吃了饭。
下午没戏,但江阮没戏时还得去盯别组的拍摄,谢时屿就陪着他。
他俩现在算是半出柜了,至少在这个剧组里,不过没人敢多说,都装看不见。
只有张树当局者很迷糊,完全没看出来。
江阮坐在谢时屿腿上,夹着他的腰,低头嘬舔他的嘴唇,跟他亲了一会儿才下去。
下去之前,还抱紧谢时屿的脖子朝他颈侧使劲嗅了嗅。
谢时屿忍不住笑了,等他嗅完,亲他脸蛋,搂着他晃晃,说“宝宝,闻什么呢”
“”江阮也没有闻什么,脸颊绯红,期期艾艾没说出话。
他就是觉得,跟谢时屿待一会儿就不累了。
晚上要拍的,是这部电影的重头戏之一,祝春风结束禁闭后,天黑后回到劳改犯们住的院子里。
“春风,春风,第五十六场,一镜一次action”
祝春风抬手掸了下袖口的灰,跛着脚,却完全不晃当,走回了院子。
“以后给老子都老实点儿。”监工说。
然后,他转身离开,还严严实实地锁上了院门。
祝春风没回屋,他在台阶上坐下来,此刻又是一年春天,他抬起头,月凉如水。
他突然清了下嗓。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
他一副好嗓子还亮着,甜润婉转,这一嗓子唱起来,深夜,整片钢厂都听得见。
“妈了个逼的,谁他妈半夜嚎丧”旁边屋里的犯人被吵醒,不耐烦地大骂。
祝春风置若罔闻,他抬起手,月光一照,指尖白皙,就是磨起了老茧。
“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稍儿揾著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祝春风拍着腿,大笑出声,笑得眼角都沁出来泪了。
旁边骂的骂,咒的咒,有人推开门朝他摔了个破茶缸,砸到他脚边。
祝春风捡起来瞧了瞧,又开嗓,“听薛良一语来相告,满腹骄矜顿雪消,人情冷暖凭天造,谁能移动半分毫”
他像是疯了,不停地笑,不停地唱,唱牡丹亭,唱生死恨,“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又唱“看大王帐中合衣睡稳”,唱到监工怒气汹汹地赶过来,他一段梁祝十八相送还没唱完
“祝春风你找死”
祝春风眼眸一抬,睨他,坐在台阶上,朝他一拱手,柔情万种,叫了声“梁兄。”
监工脸色漆黑。
“梁兄啊,”祝春风宛如登台,非得把这戏唱完,旁的都不管,“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你愿不愿配鸳鸯”
有犯人求监工,“弄死他拉倒,吵得都不能睡。”
“别管”监工黑着脸,“叫他唱,使劲唱,唱啊再唱他妈十年”
祝春风一听,戏腔更高亢,唱太久,他嗓子哑了,可是连偶尔的破音都凄艳。
“十八里相送到长亭,十八里相送到长亭”
他唱了三个多小时,不知道哪个牢房,突然使劲鼓掌,喝了声彩,“好”
这一下炸开了锅,叫好的越来越多。
祝春风唱完了最后一句,他双鬓湿透,嘴唇苍白,湿汗沿着脖颈淌入衣领,他抬起手,掌心里攥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唱多久,就攥了多久。
抵紧自己脖子,使劲一压,皮肤划破,血就裹着汗一起流。
他觉得他该死了。
又茫然,他为什么要死
他不能死。
所有人都按着他的头叫他认错,推搡他,鞭挞他肉体和灵魂,他越来越迷茫。
可他冥冥之中,总觉得自己没错,到底什么是错就像春风拂过大地,它从春天最初诞生时就是如此,这是有错的吗这是有错的吗
祝九龄打听到祝春风被关押的地方,就背了个军绿书包去找他。
爬上山坡,深夜,月亮那么晃眼,远远就听到祝春风唱戏的声音,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小师伯小师伯”
明知道不一定能听见,祝九龄还是忍不住一声声喊。
论辈分,祝春风不是戏班子的人,不该是他的师伯,但祝春风的父亲是他亲师伯,所以师伯去世后,他也叫祝春风一声小师伯。
“怎么不唱了”
“接着唱啊孬种唱”
旁边屋子的人都在喊他,喊他别停,唱到天亮。
祝春风掌心攥着那块石头,攥出血,猛地抬起手,狠狠摔掉,眼泪倒逼回去,哑着嗓子大叫了一声,“啊”
“卡”
场记打板,这一场结束。
拍电影现场收音,江阮都是真唱的,一镜一镜推过去,加起来唱了不止三个小时,唱到最后嗓子里都是血腥味,胸膛内血液滚烫灼烧,又堵着一团化不开的气,像要点燃他整具身体。
张树不懂戏,但是真的被唱出一身鸡皮疙瘩。
监视器后,江阮握着那块棱角锋利的石头自杀时,突然的一抬眼,直直望过来,汹涌的情绪几乎将人吞没窒息。
整场戏拍下来,连所有群演都被带入戏,发挥得很好。
听到结束,谢时屿就过去一把抱住了江阮,掰开他指缝,不让他攥着掌心。
江阮抿紧嘴唇,脸色很冷,也没有看他。
谢时屿跟他较劲,掰住他掌心,磨出好几道很深的红痕。
“阮阮,”江阮还下意识要挣扎,谢时屿紧紧抱住不让他动,不停地抚摸他后背。
等怀里的人没那么抗拒僵硬,感觉缓过来一点,谢时屿才挑眉笑了一下,有点痞气,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再不搭理我,就在这儿亲你了。”
江阮抬起头,根本不管旁边还有人看,只是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谢时屿,眼神间余留着愤怒和巨大的哀恸。
谢时屿离他太近,一愣,跟着震动,差点被那副眼神吸进去。
他盯着江阮的眼睛看,就那样盯了他七八秒,江阮突然眉毛微微一皱,眼睫颤动,眼泪顺着脸颊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很细的一行。
谢时屿拿指腹揩他眼泪,触碰到他脸颊,江阮才惊醒似的低头揉了把脸,擦掉眼角湿泪,哑着嗓子道了声歉,“对不起。”
他站起身,去更衣室,换掉衣服后才稍微清醒一点,趴在沙发上,脸颊埋在抱枕里。
听见更衣室的门被敲了一下,然后推开,回过头看到谢时屿。
谢时屿走到他沙发边,单膝跪下,求婚似的。
江阮突然紧张了一秒,抱住抱枕往后缩了缩,肩膀抵到沙发靠背,才感觉有点傻。
“哥”江阮小声叫他,怯怯的。
“饿不饿”谢时屿亲了下他嘴角,摸他还湿漉漉的脸蛋,低头很温柔地问他。
这场戏拍了五个小时,江阮中间只喝了点水,祝春风回去后就没吃过东西,浑身有股虚弱劲儿,硬挺着唱戏。
张树想要那种感觉,叫江阮暂时先别吃,江阮也是这么想。
江阮摇摇头,说不上来哪儿累,嘴唇微微抿着,脑袋歪在谢时屿胳膊上。
谢时屿摩挲他脸颊,“等我一下,我待会儿就回来。”
江阮又点点头。
等谢时屿走了,他坐起身,去找徐小舟,拿了点药吃。
谢时屿差不多五分钟就回来了,给他带了水,还有一份红糖糍粑。
江阮就咬了一小口。
谢时屿知道他馋,偶尔会给他买点除营养餐之外的东西吃,但他要是控制不住多吃,谢时屿也会管着他,免得之前减重都前功尽弃了。
江阮才慢慢地缓过神来,吃了药胸口没那么闷,就是有点犯困。
“还想吃一个。”江阮见谢时屿要把东西拿走,眼巴巴地拽了下他袖口。
谢时屿没听他的,还是递给许镜,叫他带出去。
等回过头,捏了下江阮的鼻尖,笑了笑“馋成这样”
“有点饿。”江阮小声说。但是他平常吃饭都清汤寡水,饿也对它们提不起兴趣,刚才那是他半个月以来头一次尝到甜味。
谢时屿拿了块橘子糖含着,化开之后,过去亲他。
江阮还躺在沙发上,沙发不太高,谢时屿俯下身嘬吻他唇珠,江阮一瞬间尝到点甜,红着脸分开唇齿,让他吻得更深,舌根都被叼得发麻滚烫。
但是等谢时屿松开他时,他还是有点舍不得,又追过去舔了下谢时屿的嘴唇。
“宝宝,”谢时屿叫他,冲他笑,“送你个东西好不好”
“嗯”江阮坐起来,乖乖地并着腿。
谢时屿从身后拿出来,江阮才看到是个玩偶,扎着揪,眼睛很大,有点丑萌,就是缝线不太周密,身子有点歪。
他傻傻地拿着玩偶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觉得不对劲,跟他好像有点像。
江阮惊呆,羞红了脸问谢时屿,“你缝的吗”
谢时屿没承认,也没否认,于是江阮知道就是他缝的。
小玩偶脖子上还挂着根红绳,底下串了一个莹白的小玉珠。
江阮捏着那个玩偶瞅了半天。
谢时屿突然抬起头,去亲他的眼睛,然后握紧他手腕,挨着自己的脸,一寸寸抚摸过眉骨、眼睫、鼻梁和嘴唇,等到最后,江阮掌心都有点发烫,指尖微蜷,他拢起江阮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上。
“”江阮心里一动,满脸还是红透,另一只手也腾出来,捧着他的脸亲了他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没乱里春情难遣一例里神仙眷”牡丹亭
“和你把领扣松,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牡丹亭
“听薛良一语来相告,谁能移动半分毫”锁麟囊
“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生死恨
“看大王帐中合衣睡稳”霸王别姬
“梁兄啊,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你愿不愿配鸳鸯十八里相送到长亭”梁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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