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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三千起步
    第二天, 江阮就有点发烧了,还浑身酸疼。

    那场游街的戏从傍晚拍摄到凌晨才结束,尤其是被浇冷水之后, 又接着拍摄了一个多小时, 深夜温度本来就低,游街从头到尾那么长的路,都是被反绑双手蹲走下来的。

    旗袍勒紧腰胯, 始终保持蹲下去的姿势, 膝盖遭受压迫,等场记打板,江阮下戏去洗澡的时候,双腿剧烈痉挛。

    电影中,当然不会放出游街的全程, 但每一个关键节点都要剪辑,祝春风从开始执拗不肯低头,到最后体力不支,差点晕厥,整个人的状态相差很多。

    所以江阮想逼真到极致, 一步都没有少走, 甚至现场配角和群演大几十号人, 总有出错的时候, 他还重复多走了四五百米路。

    何况祝春风体弱多病, 对普通人来说已经是快要承受不住的折磨,祝春风只会觉得更痛苦。

    他要是拍不出苦难的真实感,整部电影后续就是一脚踏空的,不能使观众共情。

    这部电影里邵雪君的戏份不算很多,谢时屿的下一场戏安排在半个月后, 中间这半个月,他也不打算去别处跑通告,除了之前已经接下来的一些代言和杂志广告拍摄,所有的时间都留给了江阮。

    江阮醒来时,脸颊还在谢时屿怀中埋着。

    他昨晚又累又困,谢时屿搂着他的时候,他就差点连眼睛都睁不开。

    但成天拍戏,虽然都在剧组,相处的时间却没多少,就想多跟谢时屿亲昵一会儿,谢时屿掐紧他小腿的时候,他还去摸谢时屿的后颈和脸,然后咬紧嘴唇,满脸绯红跟他说“我睡着也没关系啊,那样我肯定不乱动了”

    “”谢时屿一愣,喉结滚动,还没吞咽,就撑起身轻轻去咬他的嘴唇,蹭到他唇缝,喂过去,江阮顿时脸颊红到滴血,才平缓下去的呼吸又逐渐急促。

    “不要么”江阮被吮得嘴唇发麻,他抿了下唇上的水渍,又期期艾艾地问他。

    谢时屿不耐烦地朝他后腰上拍了一巴掌,江阮蜷在他怀里浑身一抖,谢时屿搂紧他,掌心一点点抚摸他肩背,等他停下颤栗,眼中尽是坏意,冲他笑,低声对他说“不要,我喜欢浪的。”

    江阮脸颊发烫。

    谢时屿却不依不饶,挑了下眉,捏他泛红微肿的嘴唇,虎口卡着他下颌,叫他分开齿关,指尖往里顶了下,然后忍笑,装模作样地说“就是那种,非得往人身上黏,胳膊缠得那么紧,没碰就喘,抱起来一身湿汗”

    江阮发不出声音,拍完戏累得身上酸软乏力,没劲推他,被说得羞耻难忍,差点哭了,谢时屿才松手。

    “”

    江阮一抬头,滚烫额头蹭到谢时屿的肩膀,他想起昨晚,有点不高兴,又跟谢时屿生不起气来,抿着嘴唇,拉起谢时屿另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身后,然后腿也蜷起来,整个人躲到他怀里藏着睡回笼觉。

    谢时屿无非是怕他困过头睡不着,哄他说了几句话。

    江阮快要睡着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感觉谢时屿在帮他揉捏按摩拍戏时拿麻绳勒到供血不畅的手腕,酸疼的双腿,轻轻地按他麻木的脚底。

    好像还拿热毛巾来敷他的腿,尤其是僵硬肿疼的膝盖,拍戏时保持了将近五个小时蹲姿,还得不停地挪步,他回酒店路上,膝盖疼得没法打弯。

    所以今天醒来,腿倒是不怎么疼了,脚也不酸,就是不知道谢时屿什么时候才睡的。

    现在还没到中午。

    谢时屿昨晚小心翼翼揉完江阮的腿,摸了摸他被汗水润湿的脸,才搂着他睡觉,躺下时天早已大亮。

    等他再睁开眼,感觉是被热醒的,怀里一片滚烫,江阮潮红的脸蛋贴紧他胳膊,呼吸都灼热逼人,乌黑长睫垂下去遮住卧蚕,睡得很乖觉。

    “阮阮。”谢时屿指尖滑入他潮湿的发丝,低声叫他。

    江阮没完全睡着,听到他的声音就睡眼惺忪地醒过来,抬起头亲了他一口,发了烧眼睛湿润,似醉非醉地盯着他,又拿白皙滚烫的手臂去勾他脖子。

    “烫成这样,”谢时屿俯身跟他碰了下额头,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发烧,吃药了么”

    江阮点头,他刚才醒来就吃了,然后才又钻回谢时屿怀里睡觉。

    “待会儿还去不去片场”谢时屿又给他量了下体温。

    江阮接下来半个月要拍的几场戏,就是邵雪君被夜校和钢厂辞退,离开这个镇子后,祝春风从1969年到1979年,这十年间发生的所有事。

    还没有开始劳改,他需要比之前稍微再清瘦一点,但是不能减重太多,否则后期就没办法拍对比了。

    张树留给他最多一周时间减重,这一周,除了减重之外,就是补拍一些前面缺漏、或者不足的片段。

    江阮想了想,脑袋歪到他肩上,“应该没事,还是去吧。”

    祝家班在电影中的戏份也比较多,江阮连拍的三场大戏换成任何演员都一样要精疲力竭,导演就给他放了会儿假,这一两天时间,张树在剧组准备集中将祝家班在文革时期的这部分戏拍一拍。

    谢时屿跟酒店订了餐,让待会儿送上来,他坐在床边打电话,只随便套了条运动裤,没穿上衣。

    才挂掉,掌心滚烫的一双手就从身后搂住他脖子,江阮膝盖撑着床,下巴搭到他肩头,整个人肉贴肉地趴在他背上,谢时屿侧过手一摸,昨晚他帮江阮脱掉了那条旗袍,江阮底下什么都没穿。

    现在也是,光溜溜的,就裹了条被子。

    谢时屿拉过他手腕亲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回燕宁”江阮亲他耳朵,手也不听话,往他腰腹紧实的肌肉上摸,小声问他。

    谢时屿磨了下齿冠,笑笑“不回,等你这边杀青,再一起走。”

    他跟江阮应该是同一天杀青,如果江阮不需要留下来补拍,或者补录一些配音的话。

    “哦。”江阮问完就不做声了,但还在他身上趴着,不愿意下去。

    谢时屿失笑,回过头跟他蹭了下鼻尖,握紧他手腕,低声问道“宝贝儿,你是不是想做了”

    江阮再怎么黏人撒娇,也没这样过。

    知道江阮过段时间要拍劳改的戏,虽然加起来只有三场,一周之内大概就能拍完,但还是舍不得折腾他。

    江阮拍部戏伤筋动骨的,当时拍复读生,他就感觉到了,想好了要再追江阮的时候,又去搜了很多他以前的戏和采访看,江阮向来很难出戏。

    批斗游街没打倒祝春风,劳改却彻底将他的肉体摧毁了,精神也遭受重创,电影里没明说,可他应该是重度抑郁了好几年那个年代许多人的症结,尽管当时不会有人觉得这是病,直到他遇到新男友。

    拍戏已经够折磨,谢时屿想让他多睡会儿觉。

    江阮有点害臊,下巴磕在他肩上,红着脸嗯了一下,然后又想起来他还在发烧,谢时屿肯定不愿意碰他,就又小声贴紧他耳根说“我浑身都好热,你进来也会感觉到吗”

    谢时屿不太舍得,奈何江阮缠着他不放,恋恋不舍地蹭他。

    “”谢时屿搂着他压在床上,江阮还冲他笑,伸手去抱他脖子,眼睫漂亮柔软,嘴唇抿得湿红,一开一合咬字甜润地说个不停,谢时屿被他哄得晕头转向,听见江阮说爱他,想要他。

    实在忍无可忍,谢时屿被他小声咿咿呀呀念得浑身燥热,脖颈青筋浮起,低头堵住了他的嘴。

    江阮还没被谢时屿这么小心地对待过,温柔到极点,他习惯了谢时屿对他凶狠,分不清是想亲他,还是想掐死他,没想到这样竟然也挺舒服。

    恰好过了一个多小时,酒店订的餐也送上来了,谢时屿抱着他去冲了下澡,然后吃饭。

    江阮出了一身薄汗反而觉得好受一点。

    等到下午,他睡午觉醒来,被谢时屿搂着舔了一会儿嘴巴,突然想什么,推了下谢时屿的肩膀,抬起头,讪讪地说“哥,我得去片场,还有几个镜头得补。”

    他说完,拢了一下衣襟,顿时脸颊一红,胸前蹭到衣料有点刺痛,但还好,咬得不重,适应一下就没感觉了,然后提起裤子就想走。

    “”

    谢时屿深呼吸了一瞬,有种熟悉的被嫖了的感觉,揽着他的腰把他搂回床上,说“我跟你一起去。”

    他去捡起衬衫,江阮还小声催他快一点。

    谢时屿差点被气笑了,他跟江阮上床,其实话不怎么多,稍微说那么几句荤话,就是怕江阮紧张,不想弄疼他,抱他的时候就只是低声叫他阮阮,要么宝贝,哄他开心。

    但江阮,要是真的存心勾引他,浪的时候没人能比他更浪,使劲搂着他的脖子,眼尾泛红望着他,一双眼眸湿透,像要把人吞进去,什么情话都能说得出口。

    等到下了床就再也问不出来一句了,提起裤子不认人。

    谢时屿开车带他去片场,这段时间他在的时候,就不怎么叫助理过来,江阮脸皮薄,有人在就不怎么搭理他。

    上车之后,才系上安全带,谢时屿听到手机突然在响,拿起来瞥了一眼。

    “”

    江阮转给他三千块钱。

    谢时屿舔了下牙尖,眼眸微沉,扭头状似随意地问江阮“江老师,刚才没弄疼你吧”

    “嗯”江阮迷茫抬头,被他一问,突然想起谢时屿亲吻他的温度,脸颊瞬间红透,呐呐地说“没没觉得疼。”

    “那这次还算满意”谢时屿发动了车,又问。

    江阮更迷茫了,忖度着,谨慎、小心翼翼,极其有求生欲地说“很很舒服,跟以前比以前还舒服。”说完,觑着谢时屿的脸色,不像生气,也想不通他干嘛突然生气,就大着胆子补充了一句,“要是不咬我就更好了。”

    “既然满意,”等路灯,谢时屿先点了下收款,然后眼神冷淡,语气却有点咬牙切齿,接着说,“我下海也不至于三千起步吧“

    江阮彻底迷糊。

    他听见谢时屿的收款提示音,盯着那个三千块,电光火石间,突然想通,脸红到快要冒烟,“你说什么啊,你不是晚上要跟朋友去吃饭吗我就是给你一点饭钱”

    “是么,”谢时屿瞥他一眼,“睡完我,跑得那么快,我还以为嫖资呢。”

    江阮突然垂下眼睫不说话了。

    等车停到了片场外,谢时屿捏了把他脸蛋,失笑“跟你闹着玩的,怎么还不理我了”

    说完,他下车替江阮拉开车门,待在一旁,等江阮下来,伸手搂住他肩膀,凑到他耳边低笑说“你想嫖我,还不是随叫随到。”

    江阮小声哼唧,又被谢时屿揉了脸。

    下午他们补拍的镜头,是从第一场戏到现在,张树觉得还有遗憾,可以更完整的。

    先是卲雪君和祝春风热恋时,待在教师宿舍亲昵的几个镜头。

    这个拍起来很简单,张树想要重拍,只是觉得还不够腻歪,毕竟这段是一场淋漓的情事过后。同志片的情欲和色欲往往勾勒得浓墨重彩,冲突之下,感情的混沌也更加鲜明。

    江阮穿了谢时屿在戏里的长裤,宽松肥大,完全不合身,挂在胯骨上摇晃,他去洗梨子,谢时屿从身后一把勒紧他的腰,江阮撞到他身上,仰起颈子很低地喘了一声。

    “洗什么呢”谢时屿指尖勾着他腰后的松紧带,一点点扯远,然后突然撒手,又弹到他腰上,皮肤白皙,弹出一片红印。

    江阮回过头,拿水淋淋的手去捧他的脸,凭借谢时屿搂在他腰间的手支撑,才不至于摔倒。

    他笑起来卧蚕漂亮,去亲恋人的嘴唇,问他,“洗梨子,老师,你吃么”

    “卡”

    这条一次过,张树觉得比之前要好多了,突然之间酝酿出了暧昧感。

    紧接着就是江阮一个人的补拍镜头,他拍到天黑,却发现谢时屿还没走,在等他。

    “你还没去吃饭么”江阮拉住他的手。

    谢时屿本来是开车要走,他在圈内这几年,算是有几个朋友,关系不错,比跟张树还好一些。

    但拉开车门,突然停住了,就在这儿等江阮。

    谢时屿低头笑了下,“宝宝,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见一下我的朋友。”

    他不准备带江阮回家,他跟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现在没人能管得着他,带江阮回去,只能让江阮看眼色,受委屈。

    等过年的时候,带江阮去见见他外公外婆,还有爷爷奶奶就好了。

    除此之外,就是这些朋友,他想江阮完全融入到他生活里。

    江阮点点头,他就是迟钝地有点害羞,问“突然过去,是不是不太好”

    “没事,”谢时屿亲他一口,揉了揉他头发说,“那群人,巴不得凑我热闹看,我带男朋友过去,在国外的估计都想飞回来见你。”

    江阮被他说得顿时更紧张。

    谢时屿的朋友多是圈内人,但不光是演员,还有些导演、摄影师,或者模特、珠宝设计师一类的。

    江阮虽然对他们比较陌生,但他们对江阮太熟了。

    听谢时屿在群里提了一句,等江阮过去时,几乎没让江阮感觉到尴尬,而且很体贴,也没有追问他网上跟谢时屿的绯闻到底都是真的假的。

    谢时屿不许他多喝酒,江阮晚上就抿了一小杯清酒,然后很老实地跟着他。

    江阮都晕乎了。

    他有时候也不知道谢时屿干了什么坏事,他明明觉得谢时屿对他挺好的,但所有人接触过之后,看向他的眼神都变成了姜南和张树那样。

    江阮只好小声解释谢时屿没有欺负过他,虽然没人信。

    吃完这顿饭,江阮就开始了减重,这一周还好,他控制了一下饮食,然后被谢时屿拉着,去跑一会儿步,就瘦下来一点。

    看得不太明显,但镜头底下一拍,确实更清瘦了,像是祝春风遭遇第一次打击,病愈后的样子。

    他开始接着拍摄。

    祝家班在1971年底出了事,祝春风的师叔一家都被抄家,拉去批斗,说立场不正确,他们一家也受到牵连,虽然没有抄家,但他的父母都被送去了西北生产队,还是在不同的地方。

    戏班子突然间就彻底倒了,老一辈四散流离,剩下的不知道何去何从。

    祝春风现在成了他们的顶梁柱。

    他脱掉了那身旗袍,跛脚贴着膏药,想办法守住祝家班最后的这点底子。

    1973年,他听说父母在西北先后因病去世。

    1975年,他的师叔,也是小学徒李土根的师父,在关押他的土胚牢房中上吊自杀。李土根之前登台唱过戏,不再是学徒,所以已经改名为祝九龄。

    祝春风被通知过去敛尸。

    江阮要拍这一场敛尸的戏,他拉着板车,跟现在已经13岁的祝九龄,一起停在牢房院子外。

    “春风,春风,第三十四场,一镜一次,action”

    祝九龄听见他师父还在挨皮带抽,眼睛早就哭肿,回头哽咽跟祝春风说“小师伯他们为什么还在打师父”

    祝春风抬起头,他比原来苍白清瘦多了,眼窝深邃,甩开大褂下摆,朝院子里走去。

    “好哇”拿着皮带的那个人指着他师叔说,“果然是在装死”

    他师叔面朝天,四肢摊开,倒在地上,鼻孔出血双眼紧闭,脖子上一圈青紫勒痕,断气很久了。

    皮带抽到尸体上,尸体衣摆摇晃几下,像是还活着。

    祝春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旁边看,等到天黑,才有人叫他们把尸体带走,已经不成样子了。

    他跛着脚,背起那具沉甸甸的尸体,打着颤出去。

    祝九龄哇地一声哭了,扭头要冲进去,被祝春风呵斥住“祝九龄”

    “小师伯他们把师父打成这样”祝九龄浑身发抖,手攥成拳。

    夜风,灯影,巷子无人。

    祝春风稳稳地把尸体安置在板车上,麻绳挂到肩脖,他唱戏的嗓子婉转铿锵,夜里听起来无比豁亮,冷声说“走”

    这场戏、包括之后的戏,最难的地方在于祝春风的跛脚,必须每时每刻都惦记着,一个跛脚的人,他的动作是如何。

    而且,不光是与残疾相关,还与性格相关,祝春风就是跛也跛得漂亮。

    江阮去翻遍了上千部影视作品,挑出其中的跛脚角色,反复看过,揣摩,又去浏览纪录片,还去问了在骨科当医生的朋友,脚跛到祝春风这个样子,疼痛程度如何,有多影响行走能力在正式开机前,他就已经做了相当量级的工作。

    “戏疯子。”谢时屿晚上蹲在沙发旁,替他揉脚踝,低头在他细白伶仃的脚腕上心疼地亲了一下,然后边揉药酒边说他。

    “我比喜欢拍戏还喜欢你,”江阮突然俯身,沙发不高,他额头恰好能蹭到谢时屿肩上,亲了他脸一下,又笑,小声说“那我是喜欢你的疯子么”

    “你不是,”谢时屿睨他一眼,“你是小坏蛋,为什么总招惹我”

    江阮要不着痕迹地表演一个跛子走路,他虽然不需要跛脚,但是脚踝时刻注意朝某个方向撇着,很容易崴。

    拍摄不到一周,就已经崴了两次,肿得像馒头,皮肉沁着红,隐隐都像要破掉的样子。

    可为了不耽误进度,不可能等他完全养好再接着拍。

    起初江阮觉得题材敏感,还不能上映,不适合大张旗鼓地宣传,但已经被爆出来了,姜南才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就崴脚和之前“游街示众”的戏,狠狠写了几份通稿去夸江阮。

    “”江阮觉得未免太夸张了,可他签来谢时屿工作室,就得听安排,这也不是特别过分的事,就没有阻止。

    这场戏拍完,祝家班彻底倒了,祝九龄还小,撑不起一个戏班,大家都得饿死。

    祝春风掏空了戏班家底,分成十几份路费,交给师兄弟们。

    其实年纪大一点的,早就走了,留到现在的,都是些无父无母,要么家里更穷的孩子。

    “诸位辛苦这几年,愿意姓祝,就永远是祝家班的人,”祝春风行旧礼,拱手鞠了一躬,“往后咱们山高水长,各自珍重。”

    都走了。

    只有祝九龄没走。

    祝九龄执意要跟着他,“小师伯,我不走,我哪怕去街上讨口饭吃,也跟你留在祝家班。”

    当初祝春风被打成跛子,所有人都说他搞男人,他妈的疯了,戏班子里没人给他饭吃,他发烧,差点烧死。

    是祝九龄偷偷过去,塞给他一个馒头,和一碗水。

    祝春风站不起来,就跪着,从门缝里扯出那个被挤扁、脏兮兮的馒头,大口大口掰碎吞下去,然后像狗一样,就着门边,祝九龄在门外帮他斜着碗,让他嘬水。

    所以祝九龄不走,他也没赶他。

    红卫兵没彻底抄了戏班子,倒是他远房亲戚,听说戏班倒了,想过来捞点油水。

    祝家班的那些戏服、头冠,可值不少钱。

    祝春风拿命保下来最后一箱,有人竟想来抢,他拿了把关公的长刀,坐在戏班门口台阶上,清冷的眼睛一抬,哑着嗓子说“想进去,先等我死。”

    他一身疯病,发起疯来没人敢惹他,最后那一箱子东西,竟然没被抢走。

    “卡”

    场记再次打板。

    江阮拍完这场戏,胸口像压着块巨石,祝春风无疑是孤独的。

    谢时屿一开始很心疼江阮,江阮稍微磕碰,他都舍不得,哪会舍得他这么辛苦拍戏。

    可拍摄到现在,他突然想明白了,他不能让江阮像祝春风那样孤独。

    他明明知道他想做的是什么,为什么非得阻止他他不过是想拍好每一场戏,若是作为演员,不能淋漓尽致地表演,才是最大的遗憾。

    “哥”江阮拍戏空隙,见到谢时屿跟张树在盯监视器,就忍不住去找他。

    然后两个人偷偷牵着手,躲在片场没人的角落里接吻。

    谢时屿足够克制,江阮却不行。

    他贪心,拍戏就想拍到每一个镜头都充斥着故事感,跟谢时屿在一起就想能一直被他抱在怀里,被谢时屿亲到唇肉滚烫。

    很快,1976年,文革结束。

    祝春风又去了一个工厂,祝九龄也跟着他去了,做了三年工。

    祝春风总觉得这样不行,祝九龄才17岁,难得没倒嗓,不接着唱戏,太可惜。

    可现在整个大环境,再想搞戏班子,凭他跟祝九龄,是不可能的事。

    他就想替祝九龄再找个出路。

    突然想起来,以前戏班有个老先生,经常来听戏,跟他父亲至交好友,文革开始的那年,他必须离开这个镇子,临走前还跟他父亲说,要是有难处,务必记得老友。

    到他父亲去世,那位老先生听说消息,痛哭流涕,写了一封长信来悼念。

    写信,在当时也是极危险的,毕竟祝家班已经出事了。

    “春风,春风,第三十八场,一镜一次,action”

    “你跟我去趟市里,”祝春风跟祝九龄说,“我听说那个老先生,现在是市里一所高中的校长,咱们去找找他,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叫你去文工团,或者剧团,什么都行,能进去就是好的。”

    祝九龄向来懂事,就跟他走。

    临走之前,祝春风将他当年拼命护下来的一箱东西,传家宝,赠给了祝九龄,“我是个没出息的人,你不一样,当年我跟你说过的,唱好那出戏,你就是名角儿。

    “这些东西,都交与你,还有一个人在唱,祝家班就不倒。”

    “小师伯”祝九龄眼泪汹涌。

    祝春风跟祝九龄都是头一次去市里,穷酸,格格不入,而且连那位老先生到底是在哪个学校都不知道。

    过了多半年,直到1979年底,才终于找到,原来对方是三十九中的校长。

    幸好他还记得祝春风,也没忘当年友情,几经周转,托关系,最后送祝九龄去了市里的文工团,又可以唱戏了。

    这场戏过后,终于又到了谢时屿的戏份,卲雪君是这所高中的历史老师。

    “春风,春风,第四十一场,一镜一次,action”

    此时,卲雪君已经结婚生子,在外人看来,家庭美满团圆,父母面上有光。

    他去学校上课,突然迎面撞见祝春风。

    明明已经过去整整十年,祝春风瘦了,这么苍白,可那双眼睛漂亮逼人,他一跟他对视,就心悸,想起当年祝春风在那个夜晚,被他辗转亲吻,在他身下呻吟,痛苦又欢愉。

    祝春风是来给老校长送东西的,一套他父亲当年穿过的戏服,作为感激。

    碰上卲雪君,他也只是瞥了一眼,就无动于衷地路过。

    可卲雪君早就怕上他了,他永远忘不了那次游街,他差点发疯,回家之后痛哭失声。

    他记得祝春风被人扒光只剩内裤,那些人拿棍棒打他的头,捅到他嘴里,捅他下体,也忘不了祝春风望着他的眼神。

    疼惜、后悔、深深的恐惧,他心脏被紧紧攥住,无数复杂翻涌的感情占据内心,折磨得他夜不能寐。

    直到现在,偶尔晚上还会梦见祝春风那双眼睛。

    “他是不是故意来找我的对,就是这样,一定是,他肯定特别恨我,想让我跟他当年一样”

    卲雪君自言自语。

    他报警了。把祝春风举报了。

    祝春风被捕,他有前科,稍一调查,就知道他的确是个同性恋,还曾经性骚扰过自己的夜校老师卲雪君。

    跟同性在一起,就是为了追求肉体的欲望,他是个同性恋,当然会饥渴到无法忍受,对卲雪君再一次骚扰。

    他还曾经穿过女装,对女性也是一种性骚扰,罪上加罪,被判处十年劳改。

    判刑庭审当天,祝春风见到了卲雪君,他听到劳改,听到十年,看到卲雪君一瞬间惊慌错愕,险些崩溃,比他还难以接受的脸色

    突然笑了。

    “好,”祝春风咬字甜润清晰,好像他不是被判刑,他是站在十几年前的台上,唱他的杜丽娘。

    他说“我改。”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揉膝盖的那段真的只是因为拍戏太累了,没别的,求审核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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