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暮时分, 日光倾斜,林长缨和萧雪燃走在上京的主街之上,抬眸望去尽是烟云彩霞照拂在面上, 火烧云躲在屋檐后,似乎与天际房檐相连,触手可及。
林长缨长舒一气,可算是收拾了今日这个烂摊子, 她对钱财之物没什么衡量, 干脆给了随身带的红玉飘花玉镯,这还是以前立军功的赏赐之物。
萧雪燃原本不愿, 还要和凝香阁掌柜好好核对账目, 以防被他们趁火打劫, 可林长缨说累了,想早点回去,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把玉镯交给副手掌柜。
这副手掌柜一看到这玉镯顿时两眼放光, 笑的嘴都合不拢,还将所有海棠花茶都送给了她, 让小厮拉车送回去。
林长缨转头看了眼身后, 一车的海棠花茶氤氲着熟悉的清香,神思倦乏, 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萧雪燃在旁揉着头趴苦思冥想,仍然不解今日之事, 问道“小姐, 今日那花香师可有不妥之处,府里用的香料又什么不对劲吗”
林长缨一笑,淡声道“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巧合”
“巧合我寻香师解惑时忽然遇到他的松鼠跑了出来,巧合我还未问什么花香师就将准备好的东西递给我看, 似乎就是料到我会问什么似的,更巧合这一切都源于我今日是突发奇想来凝香阁的,所以这一切更像是知道我来凝香阁匆忙准备的,好像就等着我似的。”
萧雪燃微眯着眼睛,愣是没反应过来,刚刚一番话似乎只听懂了巧合二字。
“所以您觉着是”
林长缨耸了耸肩,感慨道“谁知道呢说不定真的是巧合”
说至此,多的是心照不宣,但别的她也不愿多想,顶多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萧雪燃一愣,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应过来急声道“您就不要跟我打谜语了,明知道我这脑子本来就不灵光”
林长缨笑而不语,听着萧雪燃的自话自说,眸光微闪,好像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对上眼前落日,神思困顿漫上。
算算日子,今日恰好是十五,满月要来了
回到王府后,林长缨总感觉对今日之事颇为不在意,无处可说,正好借着还书的名义,也多是试探,便从王府的园林回廊走到西棠厢,看似晃悠闲逛,在沈清辞的书房门外探头观望。
走至书房门前,来回撺掇几步,习惯性地念叨假想,随即后知后觉不知自己在别扭什么,就干脆径直走到门前,长舒一气,鼓足勇气敲了敲门。
“殿下,我”话说至此,她喉咙微动,捏紧了书背,不知该怎么说下去,沉默了片刻,只是轻声道,“我今日恰好去了趟凝香阁,买了些海棠花茶来,还有”
说罢,林长缨眉眼微挑,歪着头,似乎想要透过门的幕帘看看里面的情况,奈何只得看到自己的影子,忍不住嘀咕道“难不成不在”
忽地,屋内梨花案桌上,今日新采的梅花枝上凝成的雪水珠滴落,不露声色,炭盆时不时发出星火迸溅的爆蕊声,与现在屋内屏着呼吸如出一辙,沈清辞坐在窗扉旁,恰好不过一寸之远,是日光倾泻之处,他隐于阴影下。
李成风静默以待,眼珠微转,似是处于两难之处,听着门外林长缨的轻唤,偏头看向沈清辞,只得依稀看到他的垂眸低眉,细长的睫毛掩映着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旁人瞧不清,只是在未及之处,他掩在衣袖里的手紧攥着轮椅扶手,指甲落下细细的划痕。
只余微不可听的轻叹。
林长缨见很久都没人回应,歪着头探出,想来应是不在,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这才注意到西棠厢庭院的院子布局。
冬青树环绕四周,常青不谢,佐以梅花一点红点缀,傲雪凌霜,只是偏偏在这庭院中心是几株未到时节之花的枯枝,显得有些美中不足,着实可惜。
思索想来北棠厢似乎也有这样花木,只是她先前没注意,原本想要走近看看,恰巧余光瞥到王婶正从别院的青玉小路走来,走近向她福了福问候,面容温和。
“夫人,可是来寻殿下有事”
林长缨扯了扯嘴角,心虚笑着摆手道“没什么就是在园中随便逛逛他”
说着说着,意有所指。
王婶领会其意,颔首回复道“殿下现在许是睡下了。”
“睡下了这么早”
“近来殿下偶感风寒,加之体弱,现在应该歇息了,老奴听夫人回来后就来寻殿下,这才来相告。”
“风寒可有大碍让大夫看了吗吃药了吗现在好点了吗”
王婶一愣,这一连串的问题倒是把她问懵了,这不过是普通的风寒而已,怎么
思及此,王婶扯了扯嘴角,颔首道“夫人莫担心,老毛病了,老奴已熬了药给殿下喝下了。”
说话滴水不露,林长缨缓了口气,也就没多想,随即从衣袖中取出一张单子交予她,说道“王婶,今日我去凝香阁买了些花茶,现在小厮他们正打算运去库房,有劳你清点下入库了。”
王婶悯笑颔首接过,忍不住调侃道“此等小事怎敢劳烦夫人亲力亲为。”
回想起今日在凝香阁的“壮举”,这明天又不知道得被戏文先生编排多少戏文了,估计也够轶事杂录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随即林长缨苦笑应道“不妨事,只是偶然。”
话说至此,她的余光瞥到刚刚见到的庭中枯枝,扬手问道“王婶,这是何花,我看这砧木和嫁接像是海棠,可又好像又不太”
林长缨母亲还在世时,对宅中园子布局颇有研究,林府的梅林也是她与林老太君还有侍从们多年悉心栽培的成果,她自然也认得几分常见花木。
落到此处,王婶眉眼含笑,跟唠家常似的,连声道
“回夫人的话,这是西府海棠,还是王府落成之时殿下亲手栽种的,咱们府中各院落都有这样的花木,待来年初夏开花之际,满院子都是海棠花,可好看了,老奴便会拿来做花饼,而且到仲秋小田月的时候还会结果子,可以用来做蜜饯,殿下可爱吃了”
虽已年过五十,可王婶这中气十足的笑谈依旧是感染了林长缨,一晃神,她回想起年关将至,小时候和林枫华带着林不辞回林府时都会如此,一家人忙忙碌碌地为他们接风洗尘,母亲也会将早已做好的江南点心拿出来,还少不了小辈的一番争抢。
思及此,她抬眸看向这落雪庭院,思绪飘忽,也不知还能不能活到这满园海棠开花之际
奈何林长缨不知,在未察觉之处,庭院一侧锦帘后,正有两人目光注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沈清辞将林长缨的神色尽收眼底,明白她心中所想,不由得眉间微蹙,垂眸沉思,多是心神不宁和落寞。
二人侧身站于庭院角门处,刚刚他与李成风从后窗而出,打算出府,没想到却看到王婶正与她交谈,这才暂时退避。
李成风察觉他的异样,小声唤道“殿下”
只此一瞬,他敛回神色,沉声道“没什么,可让人通知花深柒了”
“嗯”李成风沉声应着,可还是稍显担心,问道,“可是殿下,今日可是十五月圆之夜,要不改天吧”
“无妨,赶在戌时前回来便好,凝香阁早就该去一趟了,正好我也有要事想亲自问他。”
既是沈清辞执意如此,李成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一想到等一下要去见花深柒,多少还是面露难色,有点不情愿。
几近落日,凝香阁后院处。
花深柒半倚在玫瑰圈椅上,风过林梢,入夜微寒,抬眸望去,尽是满庭院的冬青树影,梅花殷红,细微之中,还有一只灰白松鼠到处乱窜,吧唧吧唧地吃着果子蜜饯。
花深柒神色慵懒地欣赏着这夜幕降临的景色,水色天际之处,尽是天边的圆月若隐若现,云雾缭绕,皆染上墨色,他拢了拢脖颈的斗篷,玉指捻转间持着折扇轻摇,随即捻着冰花玉壶将冷酒倒入瓷杯中,接着起身走了几步,念道
“风萧萧兮易水寒,这壮士怎么就变成喜欢听墙角的人了”
说罢,余光瞥到冬青树影下的几抹虚影,嘴角微扬,转身一看,果然是沈清辞和李成风。
许久不见,沈清辞忍不住眼皮抬了抬,这花深柒嘴皮子功夫可一点都没落下。
花深柒早料到他们会来,加之凝香阁遭此一劫,他就干脆让小厮他们早日回家,遣散了众人。
他扬手颔首,示意沈清辞落座。
沈清辞坐下,饮了口他备好的冷酒,沉声道“今日之事,还多亏你相助。”
花深柒也不见外,更没把他当皇亲贵族看待,一屁股坐回圈椅上,不满地摇了摇扇子,抱怨道“你说你让我帮忙就直说,还特地让小成风把我的宝贝松鼠放出来引我过去,我们阁中的小厮笨手笨脚的,要是把我宝贝吓坏了怎么办”
这模样,颇像被欺负的小媳妇。
李成风揉了揉额角,虽多年如此,但还是有些不习惯,连忙道“香师大人,您也别怪殿下,是殿下让我来阻止,没想到您跟夫人又那么快碰上面还在一处厢房,事急从权,我也只好用这种方法引起你的注意。”
若不是跟着林长缨的影卫及时回来告诉她所至之处,沈清辞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林长缨竟对府里的香料起疑,还将这与水青山庄联系起来。
花深柒忍不住乐呵一笑,饶有兴趣地吃了口蜜饯,他自然知道其中缘由,只是趁机打趣他们二人,沈清辞向来心有成算,今日却难得被摆了一道露怯,他又怎能错过这场好戏。
随即他从怀中取出手帕,掀起正是被磨得细碎的香料,和给林长缨看的如出一辙。
“庄主好生厉害啊要不是我认得你这独有的冰窖储香的手法,还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研制出无忧林这么奇特的安神香,怎么不告知我,要是这款香料在凝香阁推出,定能好好大赚一笔,就和你们山庄做的海棠花茶一样,现在京中的名门勋贵可都是抢着要这茶的。”
沈清辞将冷酒一饮而尽,面色舒缓,眼波流转下,抚着杯沿,沉声道“这安神香一般人不能用。”
“你别这么小气嘛我出高价还不行嘛我二你八怎么样我做生意可重来都没这么大方的,这可是”
“这安神香若是一般人用,会死。”最后两字轻如蝉翼,徐徐道来。
“啊”花深柒吓得往后一仰,一脸被恐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