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按照原计划,沈怀松所带领军队须得将捉拿的倭寇带到江南主镇上关押起来,会见江南都尉徐承林, 随即还要前去支援袁棠仪,林长缨也趁此脱身,按着舅舅送来书信,发现参加此次宴会的不乏江南中早已隐于世林的商人, 虽不直接参与明面上商会来往, 却往往在背后提拔新兴家族,归拢名下。
其中向来与蔡全成交好的泉林范氏, 自百年前以助朝廷开源矿石而发家, 甚至逐渐成为皇商, 而后家族主公上书退隐,如今在江南隐居于世,人人尊称其为范公, 与范蠡齐名,鲜少人知其范氏中人样貌, 正是假扮混入此次宴会的最佳人选。
本来璟帝还想给她派些人来用, 只是都被她拒绝了,以防打草惊蛇。
如今二人走在长街上, 许是今日是赶集的日子,两边尽是江南当季水果小贩在吆喝, 入眼多是五彩缤纷的水果, 连岭南的荔枝,南洋的榴莲,西州的葡萄也在其中,不乏外来商队往来解说, 引得江南镇民围观好奇。
林长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擦了下眼角的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这几天遇到沈清辞后就觉着嗜睡难忍,昨晚沈怀松来没多久她就睡了,后面发生什么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思及此,她看向身旁的沈清辞,这一路上就如此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昔王昨晚来找你什么事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不会找你麻烦才对。”
沈清辞回正神色,下意识地有意让她走内道,隔着街上的人。
“没什么事,就问了下如今应该远在京城的我情况怎么样了。”
“啊”
林长缨扯了下嘴角,喃喃道“这么兄友弟恭啊”
“不说这个了。”沈清辞赶忙转移话题,“你可有想过,昆吾石是怎么被运出去的”
“这个我之前就想过了,昆吾石开采一事兹事体大,而且此次东瀛所作新兵器数量也不容忽视,这么多昆吾石被掩人耳目地暗中运出去,居然还都不被发现”
林长缨亦是沉思其中,来往商队出江南都会经过盘查,怎么可能数量这么多都不会发现
忽地,肩膀一紧,未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沈清辞一把拉过。
“小心。”
伴随着咚咚落声,石子水滩飞溅,入眼是老伯推着辆推车从巷子拐角处而来,见林长缨在前面忽然躲闪不及,顷刻间,硕大的橙子翻落,咕咚咕咚地掉到地上,老伯也滑了一跤,摔倒在地上,阵阵呻吟。
“阿公”
脆生生的童声响起,老伯身后跟来了个孩子,穿着粗麻布衫,脸圆嘟嘟的,生得软糯可爱,奈何身上却有些脏兮兮的,气色也不大好。
二人反应过来,连忙扶他起身,周遭来往的镇民见此况连忙帮他拾着橙子到推车上,纷纷嘱咐其小心莫快。
众人拾柴火焰高,不过一会儿,林长缨二人和江南镇民就将橙子拾起,放回到推车里。
奈何沈清辞不免忧心,注意到什么,问道“刚刚我可有碰到你背上的伤口。”
“没事。”林长缨也跟着拾橙子,拂过他的手,颇为无奈,“你怎么跟雪燃一样,现在老是把我当做瓷娃娃,要是有事我会和你说的。”
沈清辞只好沉声应着,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老是梦到三年前将她从尸山血海中救回来的一幕,遍地焦尸,血流漂杵,怀中的她奄奄一息,他身上手上都是她的血。
“清辞”
一声轻唤唤回了他,将他从噩梦拉出,抬眸一看,映入眼帘是亮丽饱满的橙子,她捧着大橙子在他眼前,笑道“发什么呆不会是最近到江南水土不服吧”
倏地,幽幽笑声响起,老伯感慨道“小娘子,想来这小郎君是心有余悸啊老夫刚刚多有得罪,差点冲撞了你,还请你大人有大量,莫要介怀。”
徐徐道来,虽然衣着褴褛,却依旧淡定自若。
沈清辞一怔,似是被戳破般不好作答,向旁边的卖布匹的买了块长布,打算将其盖住再以绳子束缚,便不会轻易滚落。
林长缨自是不会介怀,颔首道“无妨,只是老伯以后要慢点,若是不小心摔着,这可不是件小事。”
说着,顺势帮着整理好推车上的橙子,只是微不可见地,有些橙子似是染上了什么灰渍,她擦了一下,随口问道
“老伯,看来今年的橙子收成不错”
说罢,她下意识地闻了一下,仅此一瞬,凝眉微蹙间,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老伯一愣,扯了扯嘴角,连忙叫跑去别处玩的孙子回来,搪塞道“是是挺好的,大家都挺喜欢的。”
林长缨走到沈清辞身旁,有意让他也闻一下,他顿时眸光微亮。
“这是香昆草的味道”
“不错,是此次新开采昆吾石的味道,虽然不明显,只是淡淡的,但闻过的都知道。”
两人似乎察觉到其中猫腻。
林长缨“老伯,这些橙子是从哪个橙林来的,或者说,途中经过什么地方”
此话一出,老伯有些急了,紧忙摆手道只是从郊外转手而来,不知具体而来,无奈之下,他们只好买下这些橙子,借口家里要列席,想要多一点这些橙子。
既是如此,老伯也只好实话实说,这些橙子都是他在外的无人山林寻到的,似乎有人定时定点地丢弃新鲜的水果到那里,甚至还用火烧毁,碰巧被他看到了,就想拾来残余的水果来赚些小钱。
二人觉得事有蹊跷,除水果商铺外,将长街上小贩的水果皆搜罗询问一番,发现有些确有香昆草残留的味道,加以钱财利诱,都指向外面的无人山林。
夜半时分,二人循着商贩所说,到了郊外的无人山林,藏在灌丛里,只露出双眼睛,盯着外面的情况。
炎炎夏日,山林里更为湿热,周遭尽是夏蝉传来聒噪,似是肆无忌惮地将山林据为己有,奈何林长缨不为所动,面色沉静,目光始终落在远处的山坑,沈清辞看在眼里,稍稍愣住,微不可见地,眉眼放柔。
许是这目光透出来的感情太过炽热,林长缨注意到了什么,转头对上他的目光,耳骨微红。
“怎么怎么突然这么看着我”
沈清辞忍不住一笑,小声道“没有很突然,一直都是。”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一直都是。
林长缨顿时语塞,连忙躲过他的目光,讷讷地回过头来。
怎么突然这么会说话,不对,好像从以前就很会了
思绪微乱下,忽然一阵风刮过,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是一两个人,是一大群人。
沈清辞连忙拉着她压低身子,只觉黑影渐过,从他们眼前稀稀落落地过去,借着灌丛的缝隙,依稀瞧见是个穿着管家服的中年男子带着一群大汉,还推着樟木箱,行至山坑之处,将樟木箱打开。
林长缨探头一看,发现上层皆是水果,还有一堆类似干货的东西,但是一倒出来,发现里面还有个隔层,空空如也,难不成已将隔层里的东西取出来了吗
不多时,他们抄起火把往山坑里一丢,顿时燃起熊熊大火,他们便抬着樟木箱往山林外走,此地本是荒芜人烟,加之夜半时分,更是无迹可寻。
待他们走后,火势减小。
今天来之前,沈清辞就让影卫分布在周遭,以防有镇民来此,同时也吩咐过徐承林让官兵防守,加强城内巡逻。
二人上前去查看,只余小火堆和沙土灰烬的残骸,甚至还氤氲着似有似无的香味。
林长缨嗅了嗅,以树枝拨开山坑里的玩意,察觉到什么。
“这居然是”
沈清辞点着头,沉声道“不错,是干鲍鱼,东瀛商队经常借着他们特有的干鲍鱼在此经商往来,连每年的贡品都以鲍鱼居多。”
林长缨算是想明白了,无奈地摇摇头,叹道“还真是无奸不商啊”
沈清辞眉眼一挑,笑道“看来想到是怎么回事了”
“东瀛与我朝不同,很多水果不能自产自足,都需要从我们这买,同时东瀛的干鲍鱼也受东海沿岸边镇人的喜欢,他们就借此通商往来,将金银珠宝和昆吾石藏到樟木箱隔层,躲过我朝口岸检查。”
她说着,蹲下以指腹捻着些泥土,掺杂了一些细微的黑矿石粉,想必是昆吾石的残留,卖水果的小贩大多为平日难以糊口的老弱妇孺,自然不会察觉到这些。
沈清辞思索着来龙去脉,“我们跟上去看看,想必就能知道他们背后的主人是谁。”
二人随着那群人残留下来的痕迹追了上去,可到底心思狡猾,时常弯弯绕绕的穿过在镇面周围穿梭,似乎借此想打探身后是否有人跟着。
若非他们有经验,如今恐怕早就被发现。
只是不料待他们跟上之时,瞧见他们走到一处家宅后门,管家观望着四处无人,叫他们匆匆进去。
林长缨忍不住笑出声,感慨道“清辞,看来得来全不费工夫。”
沈清辞亦是觉着有理,抬眸望去,后门牌匾古朴成色,借着微弱的灯盏掩映,牌匾上正是以隶书所写的“范府”二字。
“不过舅舅说过,这范家护卫森严,还不许外来人递拜帖,寻常人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陌生人是进不去的。”
沈清辞双手覆在身前,嘴角微扬,“我听说,这范公自小患有咳疾,遍寻有名有姓的名医都无济于事,所以”
说着,朝林长缨使了个颜色。
她微眯着眼睛,怎么有种太好的预感
第二天一早,镇中摆摊多了个“望闻问切”的旗帜,一张案桌,两张椅子,一个沈清辞就此成了个小医摊,不收银两,只为问诊解难。
林长缨在旁边叹了口气,瞧着这往来似乎对此处无人问津,不禁生疑,这真的有人会来吗
不料过后的一个时辰,陆陆续续来了些人来排队,甚至还成群结队,来的都还是看上去不过年华的女子,一个个面带羞涩,探出头来往这边看,准确来说往坐堂医上看,时不时窃窃私语着。
林长缨扯了扯嘴角,目光闪过一丝冷冽,落在沈清辞身上。
“看来今年的桃花开的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