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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我站在幽深的长廊尽头, 呆呆怔怔的看着电梯降了又升,升了又降。

    依稀记得进出八楼电梯的仅有寥寥三人,一个是愁眉苦脸的患者, 一个是推着移动床的护士,一个则是捧着鲜花的探访者, 他们行色匆匆,目光只在我的脸上停留了一两秒钟, 便移开视线,自顾自的走开, 没再回头看我一眼。

    和转身离去的肖惟扬一样冷漠。

    不同的是, 他们和我是毫无关联的陌生人, 而肖惟扬, 却是我的血脉至亲。

    金蠡倒是回了一次头, 似乎向我交代了什么,可惜肖惟扬打断了他的话,我又被忽视我的肖惟扬弄得心神悲沮, 没听清楚金蠡的话。

    不过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否则, 他会给我电话的。

    然而直到我来到了精神病院, 坐在我妈的身旁, 兜里的手机也没有震动一下。

    羊城的三月份, 是个多雨的季节, 冷风穿梭在雨幕里, 恣意地横行霸道, 湿润的空气里滞留着冬末的余威。

    浑浑噩噩的我接过了王姐递过来的毛巾,才恍然自己又淋了雨,湿湿的头发纠缠在一起, 外套淌着水滴,全身笼罩着冷气,十分的狼狈。

    王姐就是照顾我妈的护士,只长我几岁,却很有耐心,这几年把我妈照顾得很好。

    只是有点多嘴,上次就是她把我的行踪泄露给戚三瀚的。

    她见我如此狼狈,忍不住问道“小戚,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覆着毛巾搓揉湿发的手顿了顿,认真的想了一想她的问题,却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辗转了几趟车才来到这里的了。

    今天发生太多的事,我无处可诉说,本能的,就想见见我妈。

    她当年就是承受不住太多的事,才精神崩溃的吧

    王姐不知忙什么事离开了,病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深情缱绻的亲吻着大地,仿佛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

    就像金蠡和肖夙宸。

    我痛苦地闭上眼,将额头轻轻抵在我妈的肩膀上,她稍稍绷紧了一下身体,似乎不太习惯任何人的靠近与亲昵。

    但她不躲也不闪,呆呆傻傻的任由我汲取温暖。

    “妈妈”隐忍在眼眶多时的泪水终于找到了倾泻的渠道,决堤似的汹涌而出,一滴一滴,一串一串,止不住的从脸颊里滑落下来,滚落到我妈的衣服上,水痕瞬间晕了开去,湿了一大片衣裳。

    我咬着干涩的唇,无声地哭了起来,兴许是压抑太久了,我渐渐放任自己,大声地啜泣起来,一声又一声,哭得昏天暗地,肝肠寸断。

    我正哭得起劲,依稀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是折返回来的王姐,她很识趣的没有进来,只在门口伫立了一会儿,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我哭了很久很久,直至眼角肿痛,嗓子沙哑,喉咙干枯,才渐渐止住哭泣。

    也许太久没有这么畅快淋漓的哭一场了,我只觉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走了一样,整个人疲惫不堪,脑袋昏昏沉沉的,想好好的睡一觉,做一场从现实世界中剥离出来的美梦,仿佛一觉醒来,所有的烦恼便会而散,消失得干干净净似的。

    可是我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不会有人帮我走出困境。

    从前如此,现在也一样。

    我脑海里闪过了金蠡的影像,这个最近一直在我耳旁温声细语说着爱我的人,他是有能力替我解围的,可是,他看不见我的困境。

    他的心里眼里,我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

    这是很早之前就烙印在我的记忆里的,只是我过于愚笨,也过于贪婪,才错以为他发现了我的好,真心实意的要和我一起走过余生。

    我有什么好的

    一无是处的我,连肖夙宸的一根小指头也比不过。

    哦,或许只有这具健康的身体稍稍比肖夙宸好一点点。

    不这具先天畸形的身体,也是比不过肖夙宸的,他的病终究有治愈的一天,将来会有个健全的身体,我这种阴不阴,阳不阳的怪物,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现在还要以男儿之身,怀了金蠡的骨肉

    我将手覆在小腹上,轻轻抚摸了起来,还有八个来月,他就能和我见面了

    我希望他像金蠡一样,既聪明,又健康

    蓦地,一个可怕的念头倏忽闪过我的脑海,吓得我浑身打起了哆嗦,全身的汗毛不禁竖立了起来。

    腹内这个我视如珍宝的小生命,万一遗传了我畸形的基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是个

    我又惊又怕,冷汗浸湿了我的后背,金蠡本来就不喜欢吵闹的小孩,如果腹内的小家伙不禁吵闹,还是个畸形儿,金蠡是不是更加地嫌恶他了

    这个念头吞噬了先前得知了孕事的全部兴奋,我空前的焦灼,六神无主,只觉得心中压了一块巨石,堵得我快要窒息死去。

    偏偏思绪扭成了一团乱麻,丝丝缕缕杂乱无章的探着头,我却剪不断,理还乱。

    我萎靡的陪着我妈枯坐着,茫然的看窗外的雨帘。

    “嗡嗡”的手机震动声响了好一会儿,我才有力气接听。

    “你看完医生没回家,去哪儿”金蠡的声音有一丝焦灼,可我听出更多的,却是生气和诘问。

    我猜,他被肖惟扬推走时,回头叮嘱我的,应该就是让我看完了消化科的医生,就自行回家之类的话了。

    他气我没听他的话吧

    “我在我妈这里。”我低声的回答。

    电话那边突然沉寂了下来,我自然而然的以为他挂了电话了。

    从前,他跟我通电话从来不超过三句的。

    我心里一阵难受,肿胀的眼眶又有水雾冒了出来。

    “你的声音怎么回事”金蠡的声音有点失真的从手机那边传了过来。

    我哑然无语,不禁出了一阵神,原来金蠡没有挂我的电话,他只是听出了我的声音不太对劲,这是当然的了,我哭了这么久,声音早就沙哑得像公鸭嗓了。

    “没没什么”我因为他的关心,刚刚熄灭的贪念仿佛得了春水的滋润,又偷偷探出头来了。

    “那你怎么像哭过了是不是小泽又在纠缠着你”金蠡的声音意外的严厉起来。

    我不明白,他怎么又扯上江淮泽了

    “不,不是”我不想再听到江淮泽的名字,可我又不敢如实告诉他,让我哭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他,只好撒谎道,“我妈生了病,我我心里害怕就就哭了一会儿。”

    或许是我从没对金蠡撒过谎,他居然信了,语气和缓了许多,问道“很严重吗医生怎么说”

    我脸颊发烫,不知该怎样接话了。

    “你别担心,现在医疗这么发达,不管是什么病,都能治好的。”金蠡安慰我说。

    我突然福至心灵,急急说道“我想好好照顾我妈,肖先生那边可以推迟到明年再动手术吗”

    虽然凤城永通公司的那个徐某找不到了,可只要肖夙宸推迟八、九个月再做手术,等我腹内的小家伙问了世,要我怎么配合他治病我都愿意的

    “你又没学过护理知识,哪会照顾特殊病人再说了,你妈那边不是已经有专门的护士照看吗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我可以多请一个护士照顾她。”金蠡对我的提议置之不理。

    也是,肖夙宸好不容易答应做手术了,如果八、九个月之后,他又变卦了,不愿意做手术了,病情一拖再拖,将来身体更差了,失去了最好的治疗时机,其后果是我所承担不起的。

    一股冷入骨髓的寒意从脚底漫上了心头,我浑身颤抖个不停,差点握不住手机。

    金蠡又说了一些话,我的心已经凉了半截,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金蠡梦境里的那个我,为什么会不愿意返回羊城给肖夙宸治病了。

    金蠡梦境的平行世界里,肖夙宸是六七月份才发病的,平行世界的那个我,也面临着这个世界的我所需要面对的难题,腹中的小生命,与肖夙宸的生命,只能二选一。

    那个心灰意冷远离羊城的我,当然会选择腹部的小家伙了

    就算是现在的我,心中的那支天秤,也是倾向自己骨肉的。

    即便和腹部的小生命素未谋面,即便他可能会跟我一样,是个畸形儿。

    哪怕金蠡不要小孩,我也要

    我一个人就能抚养他

    小砚砚就是我抚养长大的

    只是,我可能给不了他富足的生活条件了。

    电话里的金蠡似乎很不满意我的走神,又安慰了我几句之后,很快就结束了通话了。

    我捏着手机,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场笑话,没由来地牵了牵嘴角,笑了一下。

    脸颊有点湿痒,我伸手擦了一下,满手竟是温热的水痕,有一滴滚落到了嘴边,沿着唇隙滑了进去,原来眼泪真的是微苦的味道。

    “妈妈,我该怎么办”我抬起泪眼,无措地询问起旁边的母亲。

    她当然不会回答我的问题了。

    “妈妈,你当年要是没有生下我就好了。”我苦笑着,揉着酸涩的鼻子低喃。

    她仍旧一动不动的枯坐着,神情木然,犹如一尊印在美术画册上名家大师雕刻出来的完美雕像。

    “金蠡说过要和我复婚的,可是,他的心里,从来就只有你的宸宸啊”明明是心里话,可听在耳里,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刃,生生将我的心戳出千呛百孔,痛得我艰于呼吸。

    “宸宸”我妈倏忽转过头,眼睛睁得圆圆的,焦急地看向我,两只手紧紧的抓住我,力度大得惊人,久未修剪的指甲长长的,深深地掐进我的肉里,即使隔了两件衣服,我也觉得手臂一阵疼痛火热,应该是被抓出血了。

    可我妈双目血红,已经陷入了疯狂状态,大叫大嚷道,“宸宸,我的宸宸在哪儿在哪儿还给我”

    被她抓着的手臂很痛,可是更痛的,是我的心。

    原来,我妈并不是听不见我的话,她只是自动屏蔽了外界与她不相干的人与事而已。

    她屏蔽了我,因为她的心里,和金蠡一样,从来没有过我。

    我浑身痛得根本无法从她的手里挣扎出来。

    王姐没有走远,听到了我妈发狂的声音,马上冲了进来,凭借壮实的身材压制住了我妈,熟练的将她束缚在捆绑带里,才喘着粗气拉响了铃声,不一会儿赶来了一个提着药箱的医生,没说一句话就给我妈注射了一管药水。

    那管药水的效果立竿见影,我妈躺在床上渐渐不喊了,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像一只餍足的猫儿,躺在石板桥上,正惬意地晒着暖阳。

    “小戚,天呐,你瞧瞧你的手,哎”王姐撸起我的袖子,吓得花容失色,慌忙要给我处理那两条被我妈抓出无数道血痕的手臂。

    “不碍事,不用了,我不疼。”我黯然地垂下眼睛,低声回答。

    “怎么会不疼那么深的血口”王姐不信,不容分说的给我受伤的手臂消毒、敷药,嘴里念叨道,“哎,你妈也真忍心虎毒还不食子哩你是最常来探亲的了,她竟然还不认识你,真是的这医院啊,太多亲属把病人一丢,就不管不顾了,等到住院费用光了,也不会主动续费,得要医院三催四请,好几个还搬了家,换了手机,玩人间蒸发,医院都找不到人呢最后没办法,才报警,让警察帮忙去找人”

    我静静的听着,任由她帮我包扎伤口。

    手臂包扎妥当了之后,我也被医生请出了我妈的病房。

    我站在病房的门口,透过玻璃看向里屋,躺在床上我妈睡得很安稳,刚才发狂的一幕,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可是对我已经造成伤害了。

    王姐出来的时候,递给我失落在地的手机。

    恰巧手机屏幕上弹出了一条金蠡发来的微信信息。

    不够我明天再打。

    我呆呆的看着这条信息,直到它被黑幕吞噬,也没看明白是什么意思。

    于是我用指模打开了手机,金蠡竟然给我发来了几条微信信息。

    第一条赫然是一条转账提示。

    我失怔的看着转账上以2开头,身后缀了好几个0,数了一下,赫然有5个

    20万

    金蠡给我转了20万

    先拿去给她治病。

    银行一天只能打二十万。

    不够我明天再打。

    我发了一阵呆,手指发颤地接受了金蠡的转账。

    顺手也给他回了几条信息。

    够了。

    谢谢

    我将来会还的。

    我没再等金蠡的回复,收起了手机,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一个决心。

    压在我心里的那块巨石,似乎因为我下的这个决心,开始变轻了。

    笼罩在我身上的寒气,也好像弥散了不少。

    堆积在天上的乌云,仿佛淡了很多。

    我强打起精神,脱下外套,兜到头顶上,钻进了淅淅沥沥的雨帘里,消失在了灰茫茫的都市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卿卿”小姐姐的营养液,谢谢“半樽饮星”的地雷,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