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泽听懂了我的意思, 只是,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心浮气躁,急于跟我解释他的无心之过, 让我原谅他,也没有像往日那样大发雷霆, 却又不能把火发到我的身上,只能看见什么不顺眼的, 就砸什么,以宣泄心头的怒气。
现在的他平静得可怕, 像乌云覆盖下的幽森大海, 每一层涌动的浪潮都蓄满了爆发前夕的力量。
他漆墨的眸子森然地凝视着我, 水晶吊灯的柔和灯光笼罩在他的头上, 也没有消减他浑身散发出的阴鸷气息。
这样的江淮泽陌生得可怕, 我仿佛回到了高中时代,那段被江淮泽支配的恐怖日子。
那段日子,我只要一起床, 想到要去学校,不管我是在教室里, 还是走廊上, 抑或是操场里, 江淮泽的声音总会在我的耳边响起, 身形总会出现在我的视野范围里, 像一只紧追我不放的恶犬, 我就异常的堵心, 浑身提不起劲,为此还产生了厌学的念头。
每每踏入学校,我经常提心吊胆, 害怕范饶等人埋伏在某一条我的必经之路,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将我扑倒,一边指使着好几个人对我拳打脚踢,一边细数我招惹江淮泽的莫须有罪状,直至我陷入短暂的昏阙之中,他们才笑哈哈的扬长而去
我害怕了,江淮泽还是那个江淮泽,永远不会变。
只是最近的这些日子,他苦心经营出来的形象迷惑了我,让我错以为,他是爱着我的,不舍得打我,让我遭受皮肉之痛。
在江淮泽森寒目光的凝视下,我体内熄灭了许久的危机感再度复苏,脊背泛起了湿涔涔的寒意,身上的汗毛也根根竖了起来。
我退缩地缩了缩脖子,怯弱的回避江淮泽噬人的目光,忍不住扯过一旁的抱枕,下意识的遮在小腹之上。
一时之间,周围寂静得可怕,只剩下墙壁上秒钟趟过时间旋涡时留下的沉重步伐声回荡在客厅的每个角落里。
“嘀嗒,嘀嗒”
每一秒的消逝,都在我的心膛荡起了涟漪,频率一次比一次跳得狂乱。
“呵”江淮泽打破了一室的寂静,突然轻笑了一声,落在我的耳朵里,犹如春雷一般惊悸。
“你不是蝼蚁,我也不是上帝,戚名,你才是上帝,我的上帝,”江淮泽凝视着我的眼睛,认真纠正了我的话,手轻轻拂过我的脸颊,仿佛怕将我吓跑了似的,声音也十分的轻柔,“我就说你晚上才吃一碗饭肯定会饿的,你看,你都饿得睡不着了吧,我给你下碗面,你看会儿电视节目,我很快就做好的。”
他自顾自的说着,在我的额上留下了一个轻吻,手臂一伸,捞过了矮几上的电视遥控器,羊城晚间新闻主持人的声音瞬间灌满了整个客厅,覆盖了厨房里的动静。
我呆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江淮泽竟然委曲求全了
他那么骄傲狠厉的一个人,竟然向我委曲求全
我不敢置信,这事就这样揭过了
我以为,江淮泽至少会做出什么事,让我彻底的明白,在这套牢笼似的豪宅里,他才是主导者,我只不过是他的附属品而已。
可是,我还是很怕江淮泽阴晴不定的个性,总觉得他温柔对我笑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要我对他彻底的臣服。
而现在的我,并没有想要接受他的情意。
即使他对我千好万好。
这个世上,就只有他愿意为我改变得如此彻底的了
如果,他能消除少年时期留在我记忆里的糟糕形象,或许
或许,我愿意把他当成很朋友,像李琪琪,像郑常健那样的很朋友
我无奈的把眼睛移到门口,那扇电子锁的门,江淮泽是不会告诉我密码的。
其实就算我知道了电子锁的密码,也离不开这套房子,因为还有一扇需要江淮泽的瞳膜才能打开的电子门。
两扇门,两道锁,将我囚囿在了只有江淮泽的地方。
不止如此,江淮泽为了阻止我跑到阳台去求救,便将阳台的玻璃门撤下,安装了一扇钢化玻璃门,死死焊牢,杜绝了我跟外界的交流,彻底封死了我求救的所有途径。
我恹恹的收回了目光,依稀觉得这辈子好像就只能这样了。
厨房飘过了一阵香气,我不觉精神一振,吸了几口气,居然真的感到饿了。
我最近几乎不怎么孕吐了,胃口也恢复如初,一天至少吃四、五顿,只是吃着吃着会犯困,像今晚这样,只喝了一碗汤,我的眼皮便开始打起架来,勉强扒了几口饭,便搁下筷子,回房间躺下了,和书上写的孕妇孕期“少食多餐”的一致。
不久,江淮泽端出了两碗香气四溢的面,我又吸了吸鼻子,不禁食欲大增。
“怎样比起你做的白面条好吃多了吧”江淮泽见我没有拒绝他的美食,知道刚才剑拔弩张的局面已经成为过去式了,他心里高兴,脸上的笑容十分的阳光。
“嗯”我一边吃面,一边含混的回答,碗里的面确实好吃,食材丰富多样,加了蚝豉和瘦肉,配了荷包蛋和肉丸,味道香浓醇厚,就连面条也很坚韧、筋道,一点也不会黏糊。
没想到,江淮泽的厨艺如此之好
“不过,我还是很怀念你做的白面条,那是你特意为我做的我很喜欢”江淮泽似乎陷进了甜蜜的回忆里,眉角眼梢都染上了缱绻的情思。
江淮泽说的“白面条”,就是他第一次寻到我的那个晚上,他让我给他做的那碗清汤寡面。
“我以前连厨房长什么样都不清楚,”江淮泽自嘲的一笑,摇了摇头,又自顾自的说起话来,“后来一个人到了国外读书,实在吃不惯老外们顿顿土豆加牛排的配餐,就自己做饭了,最初是去华人的餐厅学了几个月,后来就自己慢慢研究了你看你,多有口福你可是第一个我亲自下厨招待的人呢怎么样是不是很幸福”
他笑着将“第一个”说得很轻柔,仿佛他亲自下的这碗面,不是谁都要资格吃的。
我很捧场的将这碗色香味俱全的面吃得干干净净。
和江淮泽相处了这么多日子,我也摸清了他性格的另一面好强,爱面子,他话里许多轻轻松松一笔带过的经历,并没有听起来那么的容易。
被江老爷子鞭笞得遍体鳞伤这种大事,江淮泽就用“打了一顿”几个字轻轻松松带过。
所以我能想象,江淮泽在国外学厨艺,应该是吃过苦的。
甚至是在国外读书的日子,也应该不是表面看的那么风光。
江淮泽的成绩其实并不差,即使没怎么看他认真听课,可考试排分的成绩总在班上前几名,只是家里过于溺爱,又有一个优秀的哥哥,自然而然的就没怎么去努力了,反正,他混得再差,也有家族荫佑,有江淮沼庇护。
远离故国的江淮泽,跟千千万万个只身一人到国外镀金的学子一样,定然会遇上种族歧视的人。
我也尝过种族歧视的滋味。
我跟金蠡去国外注册结婚的那一年,从教堂出来之后,金蠡就把我一个人塞进了路边拦的一辆出租车里,他跟司机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英语,又塞了证件和几张外国纸币给我,就这样让我独自一人返程了。
我庆幸,那个司机是个好人,安然的将我送去了机场。
可我还是孤零零的站在机场的入口处,从我身边经过的人那么多,各种肤色,各种语言,各种职业,却没有一个我认识的,没有一个我敢去问话的。
后来,一个巡警模样的白人走了过来,语气不善的问了我话,可是语言不通,他十分粗暴的把我扣去了一个小办公室里,我又怕又不知所措,枯等了几个小时之后,才有一个华人面孔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个华人并不热忱,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在电脑里查了我的证件,才面无表情的告诉我,我坐的航班早已经起航了。
我惶恐无措,以为会被拘留,遣送回国,留下不好的案底,未知的恐惧在心里无限放大,眼泪便止不住的滚落下来,因为那时的我,连改签的钱都不够
在那个华人的追问下,我不得已,才把金蠡的手机号码给了他。
我以为金蠡会骂我笨,连飞机都不会搭乘,但其实,金蠡那时还在生我的气,压根不想听到我的声音,当然不可能会主动打电话来骂我了。
就这样,我在那个办公室里窝了一天,那时,正是羊城的深秋季节,国外却是大雪纷飞,机场办公室十分的阴冷潮湿,我裹着单薄的外套,蜷缩在冰冷的铁椅里,很饿,也很累,我是闻着值夜班的人杯子里散发出的浓香咖啡味睡着的。
第二天,我受寒感冒了,头痛欲裂,身体时而热,时而冷,可听到要搭乘飞往羊城的客机,心里终于有了暖意。
然而,那架飞往羊城的客机,途中又在某个国家的机场停了几个小时,那时候的我,已经发起了高烧,头重脚轻,眼睛几乎睁不开,离开座位的时候,因为脚步的虚浮不稳,身体就这样栽倒了下去。
醒来之后,我的意识仍旧昏昏沉沉的,不过,却得到了一个汉语不是很好的空姐的悉心照顾,从她的嘴里得知,我昏倒时,机上恰巧有个医生,对我做了紧急救护,我才逃过一劫,没有因高烧而引发了肺炎。
我至今都很感激那个医生,可惜他就在中转站下了飞机,我这辈子再也不会遇上他的了。
不过,江淮泽是不一样的,他就算遇到种族歧视的人,也有办法维护自己的权利。
江淮泽也不会有语言障碍,高中的时候,他就参加过英语的话剧比赛,演了个非常有名的魔法师,一度成为校园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况且,江淮泽的身份摆在那里,国外又是一个信奉金钱至上的社会,他只要刷得起卡,日子再难熬,也不会差到哪儿去的他是永远不可能体会到那时的我,在机场是如何害怕,如何孤立无援的滋味的。
“你要是喜欢,以后,我每天都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江淮泽情真意切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
然而,我的注意力已经被电视里主持人说的话吸引了。
“今年的体育赛事可谓是多事之秋,前有奥运乒乓球选手甄玉枚因肘关节损伤而退出了这一届的奥运比赛,后有金蠡九段放弃了中韩天元对抗赛的比赛,目前对抗赛的总成绩是我国领先一分,金蠡九段这一弃塞,对抗赛总成绩或许会被韩方追平”
我呆呆的看着电视屏幕上赚足噱头的大字幕,转播的画面刚刚切换到了羊城棋院的大门,就被生气的江淮泽捞过了遥控器,切换到了羊城卫视台。
江淮泽这次放下遥控器,冷哼一声,不屑地道“不就一个体育赛事吗那么多的选手,都当死了吗什么破事都拿来报道,哼”
可那一晃而过的镜头还是在我的心里掀起了波澜。
金蠡竟然放弃了今年的围棋赛事了
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身体不舒服,还是
还是肖夙宸的病况出了什么问题,金蠡担心他,无心赛事,索性就弃塞了
想到这个可能,我麻木的心仍旧会刀割一样的钝痛。
明明刚刚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跟这些和我本来就没多大关系的人,彻底撇清关系,只是一个体事消息,就把我的决心打得七零八落。
我站了起来,自觉收拾起碗筷来。
江淮泽按住了我的手,见我没有甩开他的手,他很高兴,说道“你放着,这个我等下再收拾,喏,”他指了指屏幕上的画面,笑道,“这个报道才有意思,这个赤龙王,据说能掐会算,十分的了得,非常的出名,国内好多大明星和大企业家,都找她算过命,听说还能帮人改命你看国内一些原本籍籍无名的明星,一夜之间大火,就是去泰国请过她支招,神奇得不得了据说比赤龙王还厉害的,是白龙王我小的时候,有一年春节,爷爷圈子里的朋友聚在一起聊起了天,还想将白龙王请到羊城来给他们大家看看运势财势呢,可惜白龙王不肯离开吞武里府,没想到,白龙王的第二代继承人,竟然来到了羊城了,赶明儿,我找人联系一下这个赤龙王,请她给咱们算一算,好不好”
电视画面里,一个漂亮的女记者手舞足蹈的在报告“日前,拥有先知之称的赤龙王,离开了吞武里府,来到了羊城,她的信徒慕名从五湖四海云集羊城,现在的画面,大家可以清楚的看到,酒店门口已经被赤龙王的信徒,还有各大媒体和明星经纪人团队层层包围,都是想要见一见赫赫有名的赤龙王,据传,受她点拨过的人,都能趋吉避凶,相当灵验”
女记者的身后,酒店大厅的确被挤得水泄不通,倒是酒店的两个前台一脸茫然的神色一并拍摄进来,显然,她们也不能理解,怎么突然涌来了这么多人
我对玄乎其玄的人与事没什么兴趣,可脑海里还是闪过了金蠡曾和我说过的,那个他梦境里的平衡世界发生的故事。
我记得,梦境里的那个金蠡,是有参加中韩天元对抗赛的啊
他甚至还拿到了今年棋圣的赛事冠军
怎么不一样了
不不我怎么又想起金蠡了
我狠狠地掐了掐眉心,果然是太晚睡了,又容易胡思乱想了。
“你不喜欢”江淮泽声音有点苦涩,却很快又打起了精神,笑道,“那没关系,反正也只是听听”
他的话,很快就被电视机里一个女记者打断了
女记者兴奋得声音都失真起来了,她在镜头前,两眼放光,语速极快地报道“今天小雨很幸运,竟然得到了赤龙王的同意,接受了小雨的采访,这位,就是来自吞武里的赤龙王大大”
镜头一移,一个三十开外的女子出现在面前。
她面容肃静,一头飒爽的短发,一袭白色唐装裙袍,将清瘦的身影衬得风姿绰约。
她朝镜头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跟收看节目的观众打招呼。
我莫名的觉得她十分亲切,大概这些日日与佛沟通的人,身上浑然散发出让人信任的亲和力吧。
“请问赤龙王,前两任龙王都没有离开过吞武里府,不知道您为什么打破了定律,来到羊城呢”女记者问完问题,马上将话筒递到了赤龙王的跟前。
赤龙王旁边的人快速将女记者的话翻译成了泰语。
赤龙王凝神听完,对着镜头,单手立掌,说了一串泰语。
旁边的人迅速翻译了她的话。
女记者反应慢了一点,话筒移到翻译的跟前时,他已经翻译了一半“万物都有发展的规律,错一步,就会改变天道,引来灾祸,我就是来阻止灾祸发生的,希望不会太迟”
不仅我和江淮泽瞠目结舌,就连镜头里的女记者,也是目瞪口呆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
我一个不信神佛的人,也觉得这个赤龙王好像在泄露什么重要的天机
女记者似乎也没有想到会遇到这么一个棘手的问题,不过,以她多年媒体的体质,敏锐的捕抓到了卖点,不禁又是兴奋,又是激动,再抛出第二个问题“请问赤龙王大大,您接下来是要去见这个改变天道的人吗他是谁也在羊城吗”
赤龙王听了翻译的话,拧着眉,沉默着,一话不发。
记者等了好一会儿,才确认她不肯回答,于是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等来的,仍旧是赤龙王的沉默作答。
女记者并不气馁,却很识趣的问起别的问题,诸如会去哪座山参庙,一天会接见多少信徒
赤龙王似乎兴致缺缺,要么简略回答一句话,要么索性不吭声,弄得十分的神秘。
不过这个女记者十分的尽责,不耐烦的赤龙王已经摆着手,转身离去,表示不再接受访谈了,她还追着问了几个问题,当然没有得到回应了。
最后出现在镜头的赤龙王有点狼狈,她是被女记者逼进了电梯,由翻译遮挡了身形,才算结束了访谈。
可是镜头里的女记者还窃喜不已的做着总结“小雨不负众望的采访完了赤龙王大大,虽然大大不愿意泄露行程,不过据小雨探来的可靠消息,赤龙王也是个围棋高手,还是古北天元的粉丝,不知道她会不会给金蠡九段算一算,小雨的偶像是金蠡九段,听说他又弃塞了,小雨好担心他”
江淮泽一听到女记者夹带私货的给金蠡打广告,顿时气得关了电视,骂道“这个记者是走后门当上的吗一点记者的职业操守都没有正当节目里宣传封建迷信现在的节目都不经过审核就乱播了吗什么赤龙王青龙王,跟个神棍一样全凭一张嘴,胡说八道就能招来了这么多的信徒,不是邪教是什么”
我
明明刚才,他也在跟我宣传了封建迷信的
我心里沉甸甸的,金蠡弃塞的事,我到底还是很在意。
他那么热爱围棋的人,就算车祸受伤了,也并没有懈怠下棋。
江淮泽气急败坏地打着电话,他今天本来就憋了一股气,被女记者一激,爆发得很彻底,也找到了宣泄怒火的渠道,将刚刚看到的采访赤龙王的节目投诉了
我站在洗碗机旁,看着水花冲刷锅盘,神智却不知飞去了哪儿。
直至脚下一个不稳,我晃了晃身形,一手撑住了厨台,才稳住了身形。
我讶异的抬起头,转身看向客厅的天花板,那个奢华的吊灯微微晃动着,依稀听到了清脆的碰撞声。
地地震了
这个念头一起,脚下又一阵晃动,这一次十分的明显,厨台上的佐料瓶子左右摆动了起来,连在运作的洗碗机,也挤在一起向一旁滑去。
我震愕得还没反应过来,江淮泽已经冲了进来,手臂紧紧护着我,将我揽入怀里。
窗外“啪”的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重物砸落到了阳台上。
四溅的碎块打在钢化玻璃上,发出痛苦的吟呻。
我才真正害怕起来,瑟瑟的身体抖成了筛糠。
这里,可是三十三楼啊
“不要害怕,宝贝儿,没事的,没事的”江淮泽在我的耳旁轻声安慰着。
可是他发颤的声音出卖了他,原来,他也在害怕
眼前蓦然一黑,停电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渡叶舟小姐姐的20瓶营养液,谢谢战战我在呢2瓶营养液,谢谢激流岩上碎1瓶营养液,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