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谁”蔡书虞蹭地站了起来, 速度之快,仿佛屁股下垫了弹簧,起身后还跳了一下,声音更是震天响, “谁那么大胆子助理都不管管的吗拿工资不干活还有翁品言她怎么回事啊手下的艺人都不照顾一下么”
光是听吴恺元那几句她就气到失去了理智, 这会儿听说竟然还有其他人, 哪里还坐得住, 一张脸涨得通红, 大有要再去找人干一架的架势。
“不、不是”乔以越连忙拉了她一把,免得她激动之下又去惹麻烦, 把她拉回来后紧紧握住她的手,随后解释道,“和公司没关系的。”
“那是什么是谁”蔡书虞被勾起了好奇, 着急追问道。
“那是”乔以越垂下头, 睫毛颤了颤,眼里闪过一抹犹豫, 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说道“那是以前的事了,很久以前,嗯是”
她说得很轻、很慢, 每个音节都透露出浓重的迟疑, 说到最后几个字,话音断断续续的, 已无法连贯成句, 她眼里也流露出空茫的神色, 眉心微微皱起,像又陷进了自己的思绪中,被死死缠住, 挣脱不得。
蔡书虞脸上本还挂着愤懑,可见到乔以越露出这样的神情,便一下安静下来,乔以越此时正是不久前让她觉得不对劲的模样,她忽地意识到,那时乔以越的失神或许并不只是因为吴恺元,还因为其他的一些事,一些她不知道的事。
她不知道乔以越想到了什么,却能窥见她眉宇间的痛苦,让她的心被揪起,扯出细密的疼痛,她覆上乔以越的手背,轻轻揉了揉,想要力所能及地揉开那份凝重,然后柔声说道“小越,没事的,不想说就不说好了,不开心就不要去想了。”
乔以越缓缓抽回思绪,目光落到了蔡书虞手上,那双手正把她的手拢在手心,小心翼翼地揉搓,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物品,她又听出蔡书虞声音中的关心,毫不遮掩,将所有的体贴和温柔都捧到了她眼前,只要她想,稍微动动手指,就能拿到,想拿多少就多少,源源不断,取之不尽。
“小虞”她觉得心底生出一股滚烫的热流,席卷全身,连眼角都微微发着烫,几乎要落下泪来。
除了爸爸妈妈之外,从来没有人像蔡书虞那样对她这么好,不是高高在上地行善,而是会体谅她,从不愿使她为难,自认识以来,蔡书虞的贴心每每让她备受感动,而交往后的每一分、每一秒,更是让她觉得自己被无尽的爱意包覆,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可以,蔡书虞会认真对待她的一切,会好好看,会好好听,她不用担心被曲解,被轻慢。
她看了蔡书虞一眼,目光触及那双眼里的灼灼热诚,那一瞬,心里所有迟疑都打消了,她深吸一口气,把快要涌出来的眼泪忍了回去,随后抽了抽鼻子,蜷起身子钻进蔡书虞怀里,双手搂住蔡书虞的腰,枕在她胸口,听着她的心跳,小声说“可以说的,其实都过去了,可以和你说的。”
蔡书虞轻轻“嗯”了一声,抚上她头顶摸了摸,接着又拍了拍她的背心,用轻柔的动作一点一点地化解她的紧张。
她感受着身上的安抚,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悠悠开口“那是小时候的事了,嗯,其实也不算小,初中时候”
那是她不曾和任何人提及的过去,也是她心中的伤疤,她连回想都不愿意,更别说是向他人倾诉了,当她终于能够将那段不见天日的时光远远甩在身后时,已时过境迁,再多说也没什么意义了,她并非没有过说出来的念头,当初身陷丑闻,面对那些质疑的目光时,她就想不顾一切地抛出那段过去,想要质问这世道为什么对她这般不公。可最终,她还是把那些话都藏进了心里,只默默地忍耐着,忍到雨过天晴。
说出来也没什么用,也许最多换来一句“真可怜”的评价吧,说不定还会被扣上卖惨的帽子,她是这么想的,所以始终闭口不谈。可现在,她觉得她可以告诉蔡书虞,并不是想博取同情或者别的什么,只是想让蔡书虞知道。
“应该是初二,暑假之前”她闭上眼,脑海中渐渐浮现出那个夏日的情景,耳畔也似响起了曾经的蝉鸣。
以那个夏天为分割线,她的人生被分割成了两部分,前半阳光明媚,而后半则始终罩着一层阴霾,虽然随着年岁渐增,那阴霾愈来愈淡,却一直存在,永远都不会消失。
十四岁那年,她被传和老师有染,先是在学生内部小范围传播,随后愈演愈烈,直至人尽皆知,差不多有整整一年,她不光在学校被孤立、嘲笑,整个镇子都对她议论纷纷,一直到她考上别的城市的艺校,举家搬走,那件事才算真正结束。
其实她并不清楚具体是哪一天开始的,当她得知时,学校的许多人已频频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那时她还是有些娇气的性子,她是家里独女,又自小漂亮,备受宠爱,娇生惯养了那么多年,多少有点脾气,莫名其妙背负上这样的污名,自然不会就这么忍气吞声,她大声和那些人辩解,甚至还起过冲突,可没人相信她说的,不管她说什么都会被当成狡辩。
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都能这么信誓旦旦,直到她看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她没穿校服,而是穿着丝袜短裙,正在走进一栋居民楼,时间是晚上,当时那栋楼里正住着去学校实习的大学生,而那个大学生是男的,于是这就变成了确凿的证据。
“那天我是去交节目的申报材料,最后一天,我白天忘了,联系了老师后去补交的。”感受到蔡书虞拥着她的胳膊正不住收紧,她勾了勾唇角,说了一句“没事”,然后继续说道,只是语速加快了不少,似是多停留一秒都是煎熬似的,“我其实是和另一个男生一起去的,那时候我和他关系挺好的,家在隔壁小区,顺路就经常一起上下学,结果照片就是他拍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拍照,可能是随手吧,后来他想我当他女朋友,我没答应,他就把那个照片发出去了。”
看到照片的一瞬,她就明白过来,她去交材料都是上学期的事了,那个实习生早已返校,而流言传出则是在她拒绝那个男生的告白后不久,那个男生高挑帅气,篮球打得好,成绩也很好,在学校里很受欢迎,一直是所属小团体的领导者,他的父母在当地还颇有威望,于是事情经他口中说出,无需证据就能让人先信了三分,再加上还有那张照片,这罪名便犹如坐实了。
乔以越找他理论,问他为什么要陷害自己,他却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还和别人说是因为乔以越想追他却被他拒绝了,才往他身上泼脏水,这么一来,他的簇拥者对乔以越的厌恶就多了几分,不管她说什么,只会换来愈发剧烈的奚落。
“我解释了很多次,他们都不信,我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不信还是什么,无所谓了吧,反正之后就不说了。”乔以越的声音里染上几分疲惫,她依旧记得奔走无门的绝望。
随着谈论的人越来越多,事情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她家乡那个小镇规模不大,稍微出了点事,就会成为家家户户餐桌上的谈资,没多久,连她家边的小超市里都有人议论,其实许多人都不太清楚原委,只知道某个学校里有个女生和男老师睡了,谈论时候动辄要唾骂几句小小年纪就不知检点之类的,了解更多一点的,就会说是姓乔那家的女娃,再嘀咕上几句爹妈不做人,说着还要摇头叹气,一副惋惜不已的模样,眼里却分明闪烁着不屑一顾。
事情闹大之后,她被学校约谈,之后学校出了个声明公告,可这没有任何用处,心怀偏见的人只会觉得学校在宁事息人,甚至是在袒护她。公告出来后,学生怕被老师抓住,在学校里不会公然开她的玩笑了,但这并不意味着闲言碎语落下了帷幕,只是从明面上换到了暗地里,放学后她被附近的小混混堵过,问她一晚上多少钱,还有人指着她说是,说她用老办法搞定了教导主任。
一个人、两个人,她可以辩解,但流言自四面八方涌来,她便是想开口都不知从何说起,后来便彻底死了心,一日一日地沉默下去,有时候好几天都不说话。
“我一直不说话,爸爸妈妈还带我去过好几次医院,也还好没什么问题。那时候我爸爸妈妈也很辛苦,他们担心我想不开,晚上都不敢睡觉,我妈妈以前是老师,后来为了照顾我,就辞了工作,我爸爸也花了很多时间陪着我,假期他们还带我出去旅行。”想到父母,乔以越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一些,“我考上学校后,他们索性跟着我搬过去了,把之前那么多年的心血都丢下了,不过他们很能干,很快就过得比以前还好了,现在我也能赚钱了,可以多补贴他们。”
这样的日子称得上是苦尽甘来,乔以越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只是笑声很快被蔡书虞咬牙切齿的嗓音打断。
“他真该死,人渣,他们都该死,怎么能这样”她放在乔以越背上的手不知不觉已捏紧成拳,她头一次感受到睚眦俱裂的感觉,需要努力克制,才能勉强压下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烧为灰烬的怒火。
她听闻过这样的欺凌事件,也曾斥过几句过分,可当得知发生在乔以越身上,便又是截然不同的感受,她愤怒,愤怒得无以复加,恨不能把那些曾经伤害乔以越的人一个一个全部揪出来,报以颜色。
乔以越自她怀里抬起头,看着她紧抿的嘴唇和气到发白的脸色,心便如被什么撞了一下,激起余音不绝的悸动,她抚上蔡书虞的眉心,想要揉平那里的褶皱,接着又抬起身子,亲了亲蔡书虞,轻声说“都过去了,没事的,不要生气。”
我怎么能不生气蔡书虞张了张口,这句话正要脱口而出,可目光撞进乔以越的眼里,看着那双眼里一如既往的温和,心里的戾气霎时被吹散,取而代之的是难过,潮水似的,来势汹汹,顷刻就没过她的头顶,令她呼吸不能。
她以前经常抱怨乔以越性子太软,就像个包子任人揉捏,有时候还嫌她太闷,不会说话,她以为这是天生的,所以谈论时毫无顾忌,刚刚乔以越不想和吴恺元争辩,她真的很生气,觉得乔以越这是在助长他人气焰,太过窝囊。
可现在她终于知道,乔以越并不是生来就沉默寡言,也不是生来就有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嘴的软弱脾气,或许她曾经和其他孩子没什么不同,活泼好动,喜欢笑,偶尔会有些任性,她本该在阳光之下顺利地成长,却在很美好的年华,被恶意生生磨平了所有棱角,变成了现在这样。
乔以越的描述没有加入过多感情装饰,只言简意赅地讲明了事情的始末,可光是这样平淡地叙述,她稍微代入一想,就觉得快要窒息了,她不知道乔以越是怎么熬过去的,只知道那一定很艰难,艰难到可能要舍弃许多东西,才能挣扎着从那团泥沼里爬出来。
而她什么都不知道,却还在怪乔以越,恨铁不成钢地怪她不争气。
可或许对乔以越来说,忽略这些已经是本能了,不然可能早就没法坚持下去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的声音闷闷的,眼里模糊起来,“对不起,我不该生气”
她的话没能说完,乔以越捂住她的嘴,摇了摇头“不用道歉的,生气可以的,就算你以后还会生气,也没关系的,我知道你是关心我。”
蔡书虞眨了几下眼,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忽地抱住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变成你在哭了啊”乔以越有些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背,然后就听到蔡书虞一边吸气一边口齿不清地说“我会对你好的,会对你很好很好,谁都不可以欺负你,不会让你伤心难过的。”
滚烫的泪水落到了脖子上,乔以越觉得心也隐隐烫了起来。
“嗯,我也会对你好的。”她抱紧蔡书虞,轻声予以回应。
时隔多年,回忆那段过往,她还是会畏惧、会难过,这会是她一辈子的阴影,不管过多少年,她都能清晰记得那些血淋淋的伤口,可不管怎样,总会好起来的。
在告诉蔡书虞后,感受着对方毫无保留的感情,她觉得自己又比以前好了一点。
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好一点,这样就很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乔以越的性格也算是解释清楚了,她以后也依旧会是这样,但她会好好地,继续往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