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 卫祁在未在客栈多待,收拾妥当后,便决定去城中四处看看。
临行前, 特意照小所言在纸上一一写下之前几起受害者姓名,还问道:“这些人可有何联系?”
小道:“这几位都是村中有钱有势的, 掌柜的同钱、孙位老板应还是旧相识, 说是前些年曾一起合伙做过什么生意。”
说着, 又叹口气:“天高皇帝远,此地地处偏僻,素来无官府管辖, 这些人死了,除了村中惶惶, 在外头连个水花都不见响。”
卫祁在并未多言,只道了声“多谢”, 便就着自小嘴里问来的路线,朝着村中唯一一处停尸房行去。
许是昨日方下过雪, 村中满地铺冰, 行路艰难不说, 阴森寂静中还显得几分凉飕飕。蓝衣道长行在前方,盯着手中罗盘, 时不时皱眉头, 身后则跟着两位小娘子,其中一位紫衣的正两手提起裙摆、为免滑摔小心翼翼踮着脚尖,忽听左侧红衣美人问道:“李妹妹, 怎的不见世子?”
李秀色慢腾腾跨过一水坑上的大冰块,摇头道:“方才我去给他送果子吃,却见他似不在房里, 问了小,说是他和陈皮早便出来了。”
乔吟点了点头,忽暧昧笑道:“什么果子?怎的没见妹妹拿来给我,莫不是一心只想着世子了。”
李秀色知她有意调侃,便佯装羞赧地挠了挠头,正要说话,却见卫祁在已停下了脚步,原是停尸处已到了。
一眼望去,更像是间破败的宅院小楼,黑漆漆的围墙倒了一半,内里杂草丛生,阴森不已。
往里走,竟看见了火星子,年过半百的仵作身旁倒了几个酒罐子,正叼着烟斗,有一口没一口吸着,看样子还是个老酒鬼加烟鬼。他瞧见过来三个细皮嫩肉的少年男女,又见领头的蓝衣道髻打扮,便皱起眉头,啐道:“又是哪来的坑蒙拐骗的小道士。”
卫祁在上前作礼:“老伯,那几具为僵尸所害的尸首在何处,可容小道看看?”
老仵作睨他一眼,伸出手来。
卫祁在稍是一愣,身后乔吟已递了银子上来,狐狸眼微弯:“这位是胤都来的道长,若要问你些话,可要好好答了。”
仵作见她面容娇丽,出手阔绰,面色当即舒坦起来,未多说什么,只将银两放在手心掂了掂,宝贝地亲了两口再揣兜里,随即才拉开大门:“进去罢。”
停尸间内无人打扫,臭气横生,漆黑幽暗。乍一开门,灰尘扑面而来,还带着股莫名的焦味。
几人甫一进去,看见面前景象,便不禁愕然。
只见面前停放着四床被白布所盖的人尸,形状却均非寻常躺着,而是竖高着、直挺挺的,赫然如小所言的跪姿。
老仵作上前“哗啦”一下掀开一块白布,拿烟斗一指道:“这些死尸过半年便会发臭,过去那几具都已埋了,只剩下这四个。”
那尸首跪在尸床,神色扭曲可怖,干瘪可见根根凸起内骨,死死盯着朝着三人方向,双眼睁得极大,似看见了什么极为惊恐之事,乔吟稍怵道:“这……怎的还是跪着?”
“哦。”老仵作怀里不知何时又抱了个酒罐子,一边喝着,一边不以为然道:“死时便是这模样,我尝试给掰直,奈何压根动不了,几位若不信,自己试试?”
李秀色倒吸口气,讶道:“你、你怎的看上去一点也不怕?”
仵作道:“我王五过去什么世面没见过,几具尸体有何好怕的?”他说着,指指面前这具尸首:“这钱老板以前还得给老子几分面子,找我一同做生意呢!哼,若不是老子这两年没落了,还至于被钱有来这个鳖孙瞧不起?他如今死了,老子快活得很,还得谢谢那个僵尸!”
这王五说话时满身酒气,也不知几分真假,他跳过钱老板,又将另几具的白布也拉了下来,一一指过去道:“喏!那具便是吉风客栈的王掌柜,还有那个那个,那孙子,过去不也得喊我声大哥?还有最里头那个,那个是前阵子死的小道士……”
他扭头看了看卫祁在,大着舌头道:“同你一样,没用的东西。”
卫祁在只顾观察尸体,无甚反应,倒是乔吟面色难看了起来,正要上前,却忽听李秀色道:“这地方过去可是失过火?”
王五这才将目光放在这胎记娘子身上,醉醺醺道:“你个丑丫头倒是眼力尖,不过那分明已是七八年前的事了!想那时候,老子还是一方富霸,说盖什么盖什么,还用得着现在受那帮孙子欺凌……”
李秀色打量这屋中狼藉及黑漆漆的墙面,捏鼻奇道:“七八年前?可明明眼下还能闻见焦味。”
卫祁在心下也奇怪,于旁掏出了罗盘,见指针旋转,沉吟道:“此地阴气十足,似……”他言语一顿:“似有不少冤魂。”
乔吟皱眉道:“此处为停尸间,有些冤魂,也是常理之——”
话未说完,对面的王五却突然砸了手中酒水罐子,撒酒疯似的踩了一脚,怒道:“这么不经喝,两口便没了!”
他兀自朝前走,朝三人一推:“起开起开,老子要去买酒了,别碍事!”
走出两步,又退回来,色眯眯的眼神朝乔吟身上飘了飘,伸手过去:“好娘子,还有银两么,再多给我些。”
眼看他手便要伸至她身上,乔吟被酒气熏得皱眉,还未出手制裁,却见卫祁在挡了上去,将她护在身后,沉声道:“老伯自重。”
王五顿时白眼一翻:“晦气。”
骂完,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一身破烂衣裳,嘴里哼着小曲,摸着怀里的几块银子,美滋滋朝着酒家行去。
傍晚时,几人回至吉风客栈。
两日颠簸,委实有些疲惫,随意用过餐后,卫祁在给了李秀色喝乔吟各自一张蓝色符纸,介绍道:“此为遮息符,是师尊当年专程为抵御飞僵所研制,飞僵性厉,且会百步吸人精血,过去观中不少人因此栽了跟头,有了此符,随身携带,便能让飞僵感知不到你的气息存在,在它眼中,如同死物一般。”
李秀色惊喜道:“还有这种好东西,可是带上它,便不会被那飞僵寻上了?”
卫祁在点头:“是,可保证你出入自如,性命安全。不过此符对其他僵尸是无用的,且此符极为稀有,我下山时也只带了寥寥几张。”
李秀色笑道:“反正此处也并无旁的僵尸,还是多谢道长。”
卫祁在又掏出两张,作势要上楼:“这是要给世子和陈……”
话未说完,便被李秀色拿了过去,笑吟吟道:“道长与乔姐姐早些休息被罢,我转交给他位便好。”
上了楼,李秀色便跑至颜元今门前,轻轻敲了两记。
屋内亮了灯,过了会方有人自内开开,颜元今一身桃色现在门口,低头看她:“有事?”
李秀色打量他面色,见无甚异样,唯见几分慵懒及不耐,便道:“世子,您下午何处去了?我来给您送吃的,都未见着人。”
说着,她先自兜里掏出粒包好的果子,递上去道:“我坐马车时肚饿,吃得只剩一个了,这味道极好,剩下一个本是要给乔姐姐尝尝,可是想到您喜甜,便想着留给您吃。”
颜元今微微蹩眉,盯着她手心模样精致的红果:“你敲我门,便是要给我这个?”
李秀色点头,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忽觉手上一轻,那花孔雀竟自然地将那果子拿了过去,随即咬了一口,嫌弃道:“不过如此。”
话虽这般说,倒是又咬上了一口。
李秀色听着脑中通关声,一时高兴,便道:“早知世子喜欢,我便问顾夕多要两个了。”
话音落,便听颜元今嘴中“嘎嘣”一声。
他脸色黑下来:“顾夕?”
李秀色点头道:“我临行前他一并给我的,说是市场上难买的无枝果,味美一绝,留我路上果腹吃。这弟弟委实年岁小,感谢我罢了,一连串塞给我许多小玩意。”
颜元今冷哼:“你同他关系倒好。”
李秀色心道不然呢,你以为人人都同你般难相处。
虽觉他莫名有些阴阳怪气,但脸上却仍笑眯眯道:“还有这个,这是卫道长要给你和陈皮小哥的遮息符,可——“
话音未落,便见广陵王世子“砰”一声关上了门,震得她一激灵。
李秀色倒也习惯他这瞬息万变的态度,想着明日再给也不晚,便转身回了房中。
这边厢,虽关了门,桃色锦衣却站在门后未动。
他看着桌边忽明忽灭的烛火,眸色一闪,直觉心口热气上灼,蓦然一痛。
李秀色进了屋,一时也无睡意,她开窗透气,忽见窗外夜空云后隐隐现出一盏圆月影子,红光碧辉,而后当即心头一跳。
是夜。
李秀色脑中一片乱麻,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她闭眼拍了拍自己的脸,正要劝说自己莫要多管闲事好好睡去,却忽觉门外一阵阴风,随即便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响。
“哒、哒。”
那步子极轻,飘渺难辨。
李秀色心中狂跳,只觉那脚步声在她耳中愈发清晰,赫然睁开眼来,扭头朝门外看去,正见一道模糊的暗影。
那暗影在她门口停了一瞬,鬼鬼祟祟穿了过去。
李秀色倏尔坐起,蹑手蹑脚朝门边走。行至门口,握紧手中桃木棍,等了片刻,而后轻轻拉开了门。
探出头去,正见左方楼道一熟悉的小厮的身影,怀里抱着个大氅和一团黑漆漆的物什而去。
她眯起眼,行至右侧颜元今门边,却见房门虚掩,想来应当是陈皮方才过来取东西,忘了关紧。
她轻轻推门:“世子?”
无人应。
李秀色摸黑踏进去,却见房内空荡,已没了人。
陈皮闷头朝山洞狂奔。
这是他午后好容易寻着的隐蔽处,内里铺满厚雪,如同冰窖,虽比不上王府冰床,但镇压应当也有些效果。
说来主子也是,往常即便是关在密室,也需含化一粒慈神丹,以遏制去全身一半痛楚及心头嗜血之感,慈神丹由王爷托高人所制,一年也只出十粒,这最后一颗,竟叫他这么给了旁人。
两年前于王府的十月,主子也曾掉过一次慈神丹。
那一次还未来得及被关进密室,他便发作难忍,没了踪影。
待陈皮与王爷寻见时,见他正于林间雪地无人处躺着,不远处还趴着一只晕厥的野兔,身上无一处伤口,而小殿下却蜷缩一团,臂上伤痕累累,满是牙印及鲜血。
这回来无恶岭,陈皮劝说世子先回王府,可他依旧我行我素,只说一夜而已,找个地方咬自己一晚便能过去,不必这般舟车往返,最多比往常更痛一些。主子说这话时面上很是无所谓,仿佛这么些年这般痛过来也不过尔尔。
陈皮一面回想,一面停在山洞面前,在外轻声道:“主子,铁链——”
话未说完,便听内里声音:“扔进来。”
照做后,又听道:“滚远些,我不叫你,不许过来。”
陈皮忙道了声“是”。
李秀色一面跟着陈皮,一面暗骂自己当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那颜元今有何秘密关她什么事?倘若他真的如那硎尸所说会吃人呢?
可想起与这世子朝夕相处的种种日子,又觉得他不至于此,兴许是有何误会?再者,她实在好奇得紧,偷偷瞧瞧总没什么罢?
此外,若是顺利,兴许还能歪打正着,叫那骚包在她手中落下“把柄”,助自己任务一臂之力。
许是身上怀揣三张遮息符的缘故,李秀色自知安全,不会碰上那飞僵,方才大胆跑了出来。眼下为了任务和好奇心作祟,更是全神贯注,紧紧盯着远处,只想弄清那世子到底有什么名堂。
她躲在树后,瞧见陈皮朝山洞中扔了个什么后又迅速钻进了一旁的小林间。
她待了片刻,直至陈皮人影不见,方才猫腰向前,路过山洞口,朝中望了望,只觉内里透出一股寒凉之意。
她脚步停了停,犹豫了片刻进去不进去,最终还是咬咬牙,小心翼翼地朝内探了探,脚踩在雪上,发出“沙沙”的细响。
山洞中黑压压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李秀色只踏进半步,便当即原地放弃,好奇心可有,但需点到即止,不能玩脱了。
正要朝后退,忽听一阵“叮当”链响,一只手倏然拽住她衣领,将她猛然拉了进去。
李秀色吓一大跳,还未惊呼出声,便猛然栽在一柔软人身上,被他掌心紧紧捂住了嘴。
“你胆子不小。”
她听见他声音,低沉的,带着丝冷意,和几分奇怪的克制:“谁都敢跟。”
李秀色当即“唔”了一声。
方一出声,热气喷吐,那人掌心便倏尔一颤。
李秀色正要抬头看他,却忽觉面前似有红光一闪,昏暗中看不清,依稀是有一双血红的眸子。
她还未来得及震惊,便觉他身子骤然如冰般冷,另只手用力圈住她,揽着她的腰,指腹在她背上慢慢上移,随后只听似链条般哗哗声响,她背后一阵凉意,似被何铁制物什捆缚了住。
李秀色当即一个激灵,“唔唔”胡乱挣扎一通,抬起右手桃木棍便朝他胳膊击去,只听一声闷哼,她唇上掌心终于松了一松。
“你——”
她话还未说完,便觉腰上铁链一紧,那人身子一动,与她上下颠倒,混乱之间,整个人的重量瞬间压在她身上。
他腿长脚长,个子比她高去许多,却稍稍朝下蹭了蹭,意识不清般的,头埋在她颈间,一动不动。
李秀色背躺雪地,浑身冰凉,面前之人的呼吸更是冷的,胸膛微微起伏,气息洒在她肌肤之上,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栗。
她鼻尖涌进熟悉而清冽的桃花香,动不了也推不动,便只能咽了咽口水,试探道:“……世子?”
他如死尸,毫无反应。
“世子……”
他压得她有些痛,这个铁链太紧了,勒得她也有些许难受,似将两人缠在了一起,也不知这人是如何绑的。
她见他依旧不应,便有些不耐烦了:“颜元今?”
半晌,那人脑袋终于微微动了动。
而后身子微微颤抖起来,稍稍偏头,发丝及辫尾的铜钱自她耳后滑过,冰凉的唇瓣在她颈间血管处细细地、一点一点蹭了过去。
李秀色心中狂跳,只觉颈部那一片的血液也在突突狂跳。
她眼下想死的心都有,小声商量道:“颜、颜元今,有话好好说,你别……你别咬我。” w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