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色只觉心快要跳出胸腔, 听见他声音,却也只呆呆地扭头对着门外月光下的人影看了一眼,又慢吞吞转回来,愣愣地盯着床上面前那个维持着弯腰姿势、一动不动的小僵尸。
颜元今瞧她模样, 稍一挑眉:“怎么, 吓傻了?”
本有意再出言风凉两句, 却见那小娘子竟木讷地点了点头, 而后突然好似后知后觉地“啊”一下尖叫出声, 呜呜道:“世子!我我我吓、吓死了!”
广陵王世子觉得好笑:“出息, 不是被你定住了?”
说话间, 他踏进屋内,指尖对着桌上烛芯一弹,屋内视线瞬间明亮清晰。
李秀色没回话, 只猛地掀开被褥自床上跳下,她大抵是想跑去他身边,却瞥见他手里还拎着一只尚在两腿乱晃挣扎的, 登时又原地调转了方向,径直朝着角落躲去,一把抱住了柜门。
她颤巍巍自怀中又掏出一张符箓, 远远朝他方向扔过去道:“符给您, 把它也定住罢。”
颜元今随手接过, 往手中扑棱不停的小僵尸脑门上一贴, 将它丢在旁边,拍了拍手后, 又朝床上那只看去一眼,这才讥讽道:“过去几次见着僵尸也没见你怕成这般,今日见了个小鬼, 竟成这幅怂包模样?”
话是对李秀色说的,她一边替自己顺着气,一边辩解道:“这怎能一样?它方才可是趁我睡着爬上了我的床,若非我反应灵敏,出手迅速,只怕您现在就见不到我了。”
颜元今哂笑,这紫瓜这时候还不忘夸赞自己一句,看来还没吓糊涂。
李秀色继续道:“况且我还以为、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同……同那硎尸一样,”提起这个,多少有些不堪回首的滋味:“是个色尸。”
色尸,这紫瓜想得还真多。
心下虽不屑,脑中却在她说完话后一瞬闪过方才的梦,颜元今神色莫名有些古怪,下意识朝她看过去,却忽然发现她眼下竟只穿着一身浅紫色中衣,因身材瘦小,这单薄的里衣衬得她身形愈发营养不良。
他第一个念头是,真不愧是紫瓜,怎的连睡觉的衣裳都是穿的这个色。
大抵是方才吓着了,她衣衫稍险些凌乱,领口下坠,露出隐约的锁骨,相比她面黄肌瘦的脸,此处肌肤于烛光下却白皙凝脂,如瓷如玉。
他心头一跳,为自己这个形容感到荒唐。
视线朝下移,是双冻红的赤足,正搭在一起,裸在冰凉的地上。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小娘子的脚,这般的小巧,比他的小多了。颜元今忽觉有些不自然的燥热,他愣了愣,很快别开目光,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忽听门外远处传来一声嚎:“主子!您没事罢——”
他倏然蹙眉,想也未想,抽剑自她床榻上一挑,挑起外衣朝她身上没好气一丢,未看她一眼,只面色稍有些不悦道:“穿上。”
李秀色被衣服砸了个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眼下只穿了中衣,怪不得她方才觉得冻得直哆嗦呢,忙道声谢,手忙脚乱披上。
“还有足衣,也穿上。”广陵王世子一通吩咐完,低声道:“丑死了。”
言毕,看也没看她,径直走向门外。
陈皮便在此时一下飞速从自家主子面前跑过,急吼吼朝隔壁房间冲去,却在跑过两步后又退了回来,惊道:“主子!您您您、您怎的在李娘子这边?”
说完,还有些奇怪地欲朝里望。
颜元今没答,只适时抬手将房门一拦,挡住他视线,嘶一声道:“你大半夜的鬼吼鬼叫什么?”
陈皮这才想起正事,忙道:“主子!那道士今夜抓了个僵尸!我生怕您这边也有事,才想着要过来——”
广陵王世子皱眉:“他抓了个僵尸?”
话音未落,忽见不远处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卫祁在和乔吟正朝这边方向走来,那蓝衣臭道士手里拂尘似还作着法,身侧跟着一个只到他腰间高的小僵尸,一身深蓝色的小布袍,头戴黑帽,脚穿黑靴,两腿并笔直,朝正前方高举着两掌,额前正中贴了张黄符,正颇有些吃力且听话地一跳一跳蹦跶而来。
卫祁在停在颜元今面前,那小僵尸便也跟着停了下来,他收了拂尘,问道:“世子,我察觉此处尸气旺盛,可是有何发现?”
说着,似察觉李秀色屋内尸气异样,面色一变,想着事态紧急也不能再顾个中礼仪,道声失礼,作势便要进去。
偏偏颜元今横拦着,直接将他挡在了外头,甚至有些不耐烦地开了口:“你——”
未等他说完,屋内已传来李秀色的呼声:“道长!有发现!”
她眼下已经穿戴规整,一路奔出来,自颜元今横挡着门的胳膊上一下弯腰钻了出去,脑袋还不小心撞了这世子一下,没顾上他不高兴,着急道:“道长你快些瞧瞧罢,我屋中正有两具——诶?怎的这还有一个!”
半柱香后。
大堂,几人围成一圈,一脸探究地望着圈正中,正排排站着的三个头上贴符的小僵尸。
卫祁在道:“这几只穿着打扮相同,应是一伙的。”
只见它们皆为蓝色布袍加黑色小官帽,那帽尖上还各顶着一个布团编织成的元宝,布袍上衣边处也缝了些许黄色纹路,同样是寓意富贵的元宝纹,不过缝者大抵不擅长做这些,绣得歪歪扭扭,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几只年岁也相仿,卫祁在带来的那个模样看上去最大,也最瘦高,大抵有七八岁,而另两只个头矮小,圆滚滚一团,看样子生前多半也不过五六岁孩童。
他们被贴住的眉心处各点了一粒红红的朱砂,面色煞白,脸上绕有一些乌黑杂乱、似后天聚成的大片斑纹,眼珠子也是白色,对比面色稍显黄了些,一双小嘴却都红彤彤的。
伸出来的手也都很小,但是却呈黑漆漆色,指甲是常见的僵甲,尖长锋利,浊黄不堪。卫祁在近看了看,发现这三个小僵尸年岁虽小,手却粗糙得厉害,不像他们这般年纪该有的模样。
李秀色紧紧盯着那两个小圆团子,尤其是最边上的那个看起来更胖些的小不点,深觉不可思议外还有些无地自容,方才她竟被这么个玩意吓得魂飞万里,这忒丢人了些,关键全被那广陵王世子瞧去了,今后少不得又得被他取笑。
颜元今眼下倒没想这些,他只轻轻抬手,便将那只方才于李秀色房中的最胖的小僵尸面上那符纸揭了开去。李秀色一惊,陈皮也吓得朝后一躲,他虽然不怕孩童,也觉得这些小玩意没那么恐怖,但到底也是僵尸,心中自有些畏意。
小僵尸没了符纸,身子狠狠一颤,似一瞬恢复了意识,原地转圈左右望了望众人,又看了看身旁的两个小伙伴,顿时吓着了似的,原地高高一跳,而后立马二话不说,朝后便要跳逃出去。
方跳出两步,面前忽然挡住一个青鸾色人影,耍它玩似的揪住它衣领:“还想跑?”
他笑道:“丢下两个同伴,是要大难临头各自飞,还是想去寻帮手来?”
小僵尸当即狠狠一哆嗦,对着他呲了呲牙,发出威慑的“哧——”一声,见面前这个人不为所动,便再次张嘴,正要来第二记,那小尖齿便被那人屈指一弹,弹得“叮”响,叫它顿时面露苦色,似是吃痛。
广陵王世子弹完似还觉得脏,朝一旁抬了抬手,陈皮立马心领神会,虽心有畏惧,还是上前掏出帕子替主子擦了擦。
小僵尸见状,重振旗鼓,两腿又蹬起来,高举起肉乎乎的胳膊,两手直直朝上想去刮他的脸,奈何颜元今头一偏,非但没让他碰到,反而还抽空又对着它脑门来了记暴栗。
小僵尸登时似头晕眼花,身子晃晃悠悠起来。
颜元今哼道:“本想看看你本事,就这点能耐,还整日想着出来吓人?”
问完后,又似想起什么,唔了一声:“不过确实也有些不成器的吓着了。”
李秀色:“……”
颜元今晃荡晃荡小僵尸,似玩腻了,将它又朝底下一丢,拍了拍手道:“行罢,谈些正事,便是你们几个咬了本世子要吃的鸡?”
小胖僵尸趴在地上装死,一动不敢再动。
卫祁在见状叹了口气,上前给它贴上符,转身道:“世子,莫要再逗它了,这几个僵尸岁小,很是怕人。”
怕人?
李秀色讶道:“这世上还有怕人的僵尸?”
还有些不解:“既然它?们怕人,为何还要屡屡大半夜吓人?听这村中人所言,敲墙声不是一次两次了,应当都是它们干的。”
陈皮在一旁不可置信道:“不是说那飞僵很是厉害么?而且不是只有一只,怎的眼下冒出来这么多,还、还是这幅模样。”
“它们并非飞僵,”卫祁在摇了摇头,看着那三个小僵尸,沉吟道:“是白僵。”
乔吟奇道:“白僵?”
卫祁在“嗯”了一声:“白僵乃僵尸中最弱的一类,一般为无甚怨气、且生前无任何攻击性者,生性或胆小如鼠、或善良非常,化僵后无恨念支撑,便极容易对付,此类僵不会主动伤人,只有些偷些鸡鸭牲畜吸血的本领,素来怕光、火、雷、水,怕犬怕马,甚至怕人。”
陈皮当即没了对这三个小玩意的惧意,大声道:“好哇!还真是你们吸了主子的鸡!”
眼下大堂灯火通明,人又多,李秀色便也再没觉得他们可怕,听卫祁在一番介绍,甚至莫名还觉得这几个小东西有些诡异的可爱。
她问道:“既然他们无恨念,为何还会化作僵尸呢?”
卫祁在闻言,稍皱了皱眉,神色严肃道:“是顺应天理。他们虽无怨气,但定死于非命,受了冤屈。” w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