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祁在手中罗盘也于顷刻间急速晃动, 他抬起头,见夜空中那一轮弯月逐渐被浓雾笼罩,半空中似升起漫天尸气, 而那林间“大鸟”速度极快, 如风驰电掣, 在众人上空不住来回,每飞过一次,便似秋风扫叶,震得林间枯枝颤动, 残叶齐飞。
乔吟皱眉:“它发现我们了?”
卫祁在摇头低声:“应当没有,需趁它不备,率先出袭。”
他语毕, 自袖间捏出一道蓝符,咬破指尖,二指于符上迅速画上咒文, 再腕间一扬,使足全力一抛:“去——!”
那符纸如箭朝上空飞去之际,恰有一长剑急出, 剑身与符纸一低一高,一直逼空中那正巧呼啸而过的黑影的心口, 一直飞其面门。
那黑影似避之不及, 面上被符纸猛然一贴,瞬间便朝下坠, 那长剑眼看也要刺上它身躯, 颜元今却忽而发现似有什么不对,眉头一皱,一瞬挥出铜钱链, 将今今剑生生一卷,在险些刺上的当口用力收回。
黑影直直下落,眼看要重重砸去地上,铜钱链又缠上去,捆住它腰间,用力一拽,平衡了下坠之力,才让它在最后一瞬稍放缓了速度,未能摔得那般狠。
众人急冲过去,见它扑在地面,一动不动,心中颇有奇怪,卫祁在抬手扶肩将之转了个身,对上其面容后顿觉诧异。
李秀色率先低呼:“是庄、庄娘子?!”
颜元今上前,收了铜钱链,冷笑一声:“我说怎么瞧着不对劲,倒是小瞧了那畜生,反应这么快,险些要被被它骗了,今今剑若真刺去她身上,我广陵王世子岂不是还要落个滥杀无辜的名头。”
面前这钱庄氏身遭莫名裹着一层黑布,方才于半空中,光线甚暗,才叫众人瞧不清面容。眼下仔细去看,却见她原生得珠圆玉润、体态丰盈的身形,此刻却稍显干瘦了一圈。
她面容也有些干瘪,原先那幅盛气凌人的模样全然不见,眼眶微微凹陷,面颊布满干纹,嘴唇发黄,整张脸呈现出暗黑色泽。
顾隽瞧了一眼,只觉得心惊肉跳,不忍地抬手遮了眼:“这、这娘子是已被吸干了?”
卫祁神色凝重,并未做声,只揭开她面上的符纸,低头看见她唇边忽溢出一道血迹,眉心骤然一跳,迅速在身边布包掏出一粒药丸,撬开钱庄氏嘴唇,递入其口中,而后抬手探息,方沉吟道:“若精血已尽,便不会再因摔伤留血,她眼下果然还残存气血,脉相也仍未断,应当是只被吸去了一半,剩下一半还没来得及吸。气血已尽或将尽者自无回天之术,但她仍算充足,吃了观中专设补元丹,或能残存一命。”
正说话时,忽又听头顶“呼啦”一声,似有何物一闪而过,这应当才是真正的飞僵,方才不过是它在觉察有符剑袭来时丢出了庄娘子。
乔吟狐狸眼一扫上空,冷道:“好在世子反应及时,这东西竟还敢戏耍我们,夺了钱庄氏半条命,剩下半条是想要我们来杀么?”
又有些奇怪:“他既如此厉害,为何不干脆在钱家吸干了事,要特意将她掳来此处林间? ”
话音落,却听李秀色似发现什么,低声道:“是不是因为……它是想慢慢折磨她?”
乔吟低头,见李秀色说话时掀开了那裹着庄娘子身躯黑布的一角,露出她半截胳膊,赫然可见已几乎无半分弹性的肌肤上清晰留存几道新鲜的暗红勒痕。
众人不禁怔住。
李秀色倒吸一口气,剩下的不用多揭,也知道多半都有些惨不忍睹。她一字一顿道:“我猜对了。它是想在这阴森之地,一点一点将她折磨至死,看她恐慌、求饶,最后才要她的命。”
顾隽在旁听着都只觉毛骨悚然,他非礼勿视地没去多看庄娘子胳膊,只叹道:“这、为何如此,需得是多大的怨恨……”
卫祁在皱眉:“它应当是折磨至一半,还未来得及吸食干净,便察觉了我们的到来。”
“察觉?”李秀色抬头:“可我们不是有遮息……”
话说一半,忽想起方才刚进林子的时候,颜元今身上是没有符的,虽说她之后给了他,但应当是他起初的气息惊动了那东西。也不知算不算阴差阳错,倒算是好险救得了庄娘子半条命。
正想着,头顶又是几声呼啸,这飞僵速度当真是极快,叫人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而来,甚至感觉四面八方都有黑影闪过。
卫祁在抬头:“这东西大抵是来了兴致,一直在试探我们。”又道:“我们虽有遮息符在身,不易被它觉察气息,但它扔了朱娘子下来,怕是借她定准了我们的方位。”
李秀色稍一紧张:“它想做什么?定准方位,隔空也吸去我们的精血?”
卫祁在眉眼一凛,沉声道:“那便要看看它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他说着,指尖佛尘微微一转,利落挽了一记道花,而后掌心在尘柄处用力一推,长丝对准夜空中右上方,如离弦之箭疾出。
半空那黑影正飞至右上方,见状也极为敏捷,迅速朝左边一闪,却不想拂尘银丝却在此时长锋一转,打了一记烟雾回马枪,翻飞猛转,向左方黑影所在用力杀刺而去。
黑影朝后直直一退,却仍被利丝划过胳膊。但它受击后并未下落,只再一飞跃,?直直跳至一高树尖顶,又从高顶一跃隐身于黑暗中不知何处。
银丝收尘,卫祁在瞧见上头沾染一片黑血,不由微怔。
“是旧血,血中有兆甲符符印之气,应当不是方才所伤,而是在劫走白僵时所负……”思及此,他皱起眉头,环视上空,听得远处乌鸦嘶哑粗劣的声声鸣叫,仰头高声道:“你受伤了,还挣扎什么?”
卫祁在此刻声如洪钟,一字一句道:“你本性应当不坏。哪怕是如今,为那几个可怜孩童,也不惜让自己负伤,为何要一再执迷不悟,杀人成性?”
乌鸦鸣叫连绵不绝,却唯独没有飞僵声响。
李秀色皱眉:“它跑了?”
卫祁在看向怀中罗盘,正要摇头,却听广陵王世子冷哼:“自然还在。”
“莫要同它说这些没用的废话了,”他道:“本世子最烦躲躲藏藏,不如便叫它下来谈谈。”
他说着,大抵是想起自己还带了什么玩意,抬手便在身旁树上低干处摘了几根枯枝。而后掏出怀中一精致的弹弓大小的弓架,将三根枯枝朝上一别,较尖一端立于前方,再稍稍仰头,对准方才飞僵隐走的黑暗高处,凤眸一眯,朝后用力一拉弓绳。
“唰唰——”三声,枯枝如流星疾去,随后又有“砰砰”三声,似接连射中了何物什。
片刻过后,高处先后落下两只乌鸦,皆为枯枝穿喉。
卫祁在心中不由稍稍惊叹,早便听闻这世子最喜玩弓,也擅射箭弓法,却不想当真是例无需发。虽说上次在王府后院也曾见他射过蝙蝠,倒远没有今日这般叫人震撼。
还在想着,忽又有一黑影直直坠下,稳稳停在众人十步之远的地面,它立得笔直,面容隐在暗处,只能模糊看见是穿了一身暗赭色的袍子,而右腿处,赫然正插着那剩下最后一根、最细且最长的枯枝。
颜元今远盯着它,笑道:“不错,三只笨鸟,全中。”
卫祁在于此时低声:“诸位当心,随时准备立阵。”
顾隽与李秀色闻言,忙点点头,一个掏出袖中豪笔,一个摸出怀中那柄崭新的小匕首,后者摸了摸那匕首精致的剑鞘,心中庆幸,虽没了桃木棍,可也多亏了顾夕,这会儿便派上用场了。
李秀色摸着匕首,又扭头瞧了乔吟一眼,她背后背着一把长琴,是当日从顾府带出来的。
那夜虽用断了几根弦,但顾隽隔天便已叫人修好,还转赠与了她,据说是觉得乔娘子出门在外需武器防身。
乔吟倒也并未推脱,她的银针必须由琴而发,自己的琴又留在了胤都,出逃后便与家中断了联系,手头正缺所用,且顾家这把琴虽然不怎么上乘,但好歹轻度适中,还算便携,她用起来倒也算是衬手,便想着先将就一段时日。
她与顾隽因有婚约,且她心中一向不服不愿,起初见之尴尬,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确然觉得此人各方面都属胤都小郎君中上乘,虽无情意,但却是做友人的首选。
林间寂静须臾,忽响起一声柔笑,似男非女,相互交融:“妙哉妙哉。”
众人微微一怔,却见那黑影朝前一跳,刹那现于月下。
几步远外,终于月色清晖下,得见飞僵真容。
不似寻常僵尸恐怖丑陋,脸上无半丝干纹,白发披肩,一张面颊也苍白如细雪,唇红欲滴,眼白黑珠,除却微微有些病态弱感,以及指尖红长的细甲,竟宛若常人。
刘老跛并未骗人,这江照眉眼生得确实很是不错。
飞僵面无表情,却诡异地让人觉得他恍若在笑,是那般温和礼顺却格外渗人冰冷的笑,声音也无半分凄厉,只带了几分幽幽的低怨:“应锦何德何能,有朝一日,也可被你们这堆名门子弟、公子王孙这般重视?”
李秀色背后有些发凉。
因它虽能发出声音,那张嘴唇却是紧紧闭合,漆黑的眸子死气沉沉望着这边方向,唯有胸腔在随着说话声不断颤动。 w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