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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天台风
    很快就到了高一的期中考试。

    十四中的期中考试和期末一样正规, 单人单桌,按名次分考场,高一考试, 高二高三会放假挪考场。

    孟听枝中等的成绩, 分在了高三的考场, 是程濯的隔壁班。

    考试不许带手机, 基本学生都会自备手表把握考试时间。

    数学在下午考。

    考试前半个小时, 孟听枝的那只旧表又坏了,表针一动不动。

    她几乎是顶着一口气,跑上学校天台给阮美云打电话。

    开头就是一句,“表又坏了”

    阮美云从没听过孟听枝这种急凶的口气, 莫名后先是一股脾气。

    “坏了就坏了,行了,周末去给你买那只三千的表还不行吗不就是喜欢。”

    坏掉的表就捏在手上,老旧金属硌疼掌心软肉,电话里轻飘飘的五个字“不就是喜欢”, 一字一锤,砸碎了她最后一点自尊。

    好像是孟听枝处心积虑弄坏表, 企图换新一样。

    她每次写卷子都是按着时间紧赶慢赶写完题目, 想到没有手表,接下来这场数学怎么办,想起那一沓沓粉红色的二十万, 想到从小到大无数因为钱而难堪自卑的时刻

    神经像是被一股年深月久的悲愤熔断了。

    那已经不是一块表的问题, 而是压抑多时的委屈瞬间爆发。

    她哭着, 几乎在用心肺说话“我都说那块表旧得不能用了,你为什么不能给我换一块新的我都说了我很喜欢,第一眼就喜欢, 你那么有钱,为什么不能买给我我有问你要过什么吗我长这么大有问你要过什么吗为什么我喜欢什么从来都得不到”

    她一口气说完,久久不能平静。

    阮美云也愣了好一会没声,旁边有别人在催什么,她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仓促挂了电话,说等你回家再说吧。

    十一月,天台的风吹着脸上的泪,皮肤皴皱冰冷。

    她从没有这么撕心裂肺地哭过,还说了那么大段的话,整个人喘不上气地抽着哭嗝。

    那是第二次跟程濯近距离接触。

    他靠在天台栏杆上,单腿踩着横杆,身边还有闻名全校的乔落,是真的惹眼漂亮,似乎他们在天台听完了全程。

    四目相对,乔落看她的眼神挺同情。

    程濯单手插兜,保持一段距离,看远方的塔尖,不想靠近哭哭啼啼的女生

    孟听枝完全被他们的出现怔坏了,除了不受控地小小抽嗝,像个静止的木偶。

    乔落走过来,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孟听枝,孟听枝愣着没接,不过两秒,乔落叹气,抽出一片纸给孟听枝擦眼泪。

    “这有什么好哭的啊,没事了啊,怎么回事啊,你跟我说说。”

    传言里,程濯在十四中的绯闻对象不止乔落一个,但那么多漂亮学姐里,孟听枝最喜欢乔落,程濯喜欢乔落也是最合理的。

    乔落是那种男生女生都会喜欢的女孩子,人漂亮,有才华,大大咧咧又不失娇蛮感。

    孟听枝从乔落手里接过纸,说谢谢,自己擦了擦眼泪,眼眶红红地哽着。

    “我待会儿有数学考试,表,表坏了,没有表”

    她抽噎的声音断断续续。

    乔落听懂了,转头看栏杆附近的程濯,像发现外星生物一样,“程濯,是个小学妹耶。”

    那种口吻,像女生在图书馆附近发现一只小奶猫,迫不及待招朋友一起过来摸摸玩玩。

    可能对方好心还会折根火腿肠给小猫。

    程濯撇眼,与孟听枝有一瞬对视,她低头躲开他淡淡却格外灼人的目光。

    他抬起左手,右手搭在左手腕间,边走过来边解了表带。

    那块黑白配色的宇舶被放在孟听枝小小的手心里,她被烫似的缩了一下,下一秒,被程濯抓住手腕。

    “拿着,要还。”

    孟听枝只觉得那只手已经不像是她的了,收拢手指,软糯指尖触在坚硬的机械表上,表带是热的,有他未散的体温。

    她像攥住了一块烙铁。

    那热度,足以熨透余生。

    她抬起头,看着近在眼前的一张脸,俊眉朗骨,冷淡的,慵懒的,看久了会觉得他眼角微微下垂,有种暮光缄暗的眷恋。

    乔落笑着打他,“呦,铁面人难得发善心行啊有进步,回去让徐格给你折朵小红花。”

    说完,乔落又故意跟孟听枝说“小学妹别还了,难得有人能从他这占便宜。”

    “乔落,”他清冽的嗓音带着懒怠不耐,提醒她适可而止。

    孟听枝攥着表,急忙低声说“会还的。”

    拥有一下也是好的。

    一场数学考试,戴了两个小时,孟听枝人生第一次数学考试不及格。

    她豁出去似的只写了半张卷子,后边的时间,她放下笔,用目光巡睃完这只表的每个可视零件。

    放学的时候,孟听枝在校门口的奶茶店又看见乔落。

    她身边的不是程濯,是那位高二就因为天文研究拥有小行星命名的纪枕星。

    他与程濯不一样,程濯虽然成绩很好,但程濯看起来不像爱学习的人,而纪枕星斯文清秀,一看就是很会读书,满身书香的男生。

    乔落喊住闷头往前走的孟听枝,“小学妹,数学考试怎么样”

    孟听枝将下唇咬出一道浅浅白印,内心谴责自己怎么可以这样,乔落这样善良,她竟然抱着占有她男朋友手表多一点时间的想法。

    她愧疚地转头,走过去,不舍地拿出口袋里的手表递给乔落。

    “谢谢你。”

    走远了,孟听枝还能听到身后乔落的声音。

    她听声音就是那种无忧无虑长大的女生,得天独厚,半点烦恼都没有,连开玩笑的活泼劲儿都讨喜。

    “这个小学妹跟你一样会红耳朵唉。”

    也是那一次,孟听枝有了心机。

    期中考试的成绩单到了阮美云手上。

    阮美云平时不太逼孟听枝刻苦读书,但数学不及格也是第一次见。

    除了想研究那只表,孟听枝也是故意不及格。

    她不擅长用言语表达责怪,但这不及格的分,足够让阮美云自责那只表带来的后果。

    认识孟听枝的人都说她性格很柔,实际上她心狠起来暗暗带劲,倔得要死。

    阮美云之后有说买更贵的表给她。

    她不要,她非修那只旧表继续用。

    她总是在不该执着的时候死命执着。

    后来进了校报社,她去高三发校报,程濯手腕上始终戴着那只黑白配色的宇舶,和校服衬衫的硬白袖口很配。

    窗外淡金阳光落在他手背的青筋上,少年松散转笔,手指修长灵活,眼波淡漠,像文艺片里的一个特写镜头。

    但他认不出来他曾经借表给过一个小姑娘了。

    她十一次路过他的座位窗口。

    她校对、数页的校报,一共有二十七张被他随手塞进桌屉里。

    和她漫长的暗恋一样不见天日。

    车子到了景区酒店,暑假是云安的写生旺季,停车场不止苏大美院的大巴。

    各校的学生都陆陆续续下了车,等导游集合。

    周游下了车,还没站稳,就狂奔向不远处的垃圾桶吐了。

    孟听枝手里拿着水,追过去,“周游,你还好吧”

    周游面色煞白地笑“吐了舒服多了。”

    接过水漱口,周游用手背擦擦嘴,还能往前接话题,“你知道乔落说什么”

    孟听枝配合摇摇头。

    乔落是周游偶像。

    刚刚在车上跟孟听枝分享某个采访片段,说乔落乔怼怼的称号怎么来的,刚出道那会儿娱乐新闻写乔落抱某个阔少大腿。

    “乔落嗤之以鼻说,谁抱谁大腿搞搞清楚,我阔我说了吗”周游说“飒不飒我太喜欢她身上那目空一切的劲儿了,好羡慕。”

    孟听枝应声“我也羡慕。”

    带队老师通知集合,要收身份证办理入住。

    周游走了两步,转头朝孟听枝侧脸看去。

    孟听枝属于耐看型,越看越有味道的那种长相,眉眼乍看不抓人,越品越有柔而不弱的清冷气质。

    “如果不能当乔落,成枝枝你这样的也好,不争不抢,你特别像那种与世无争的女主。”

    孟听枝说“其实也争的,争不到,不知道怎么争,好远,看不见,摸不着。”

    周游晃了晃她胳膊,“什么啊,你在说什么”

    孟听枝笑笑,“没什么。”

    周游吐完来了精神,跟孟听枝分享提前搜来的情报,说云安古镇有两个地方写生必去。

    艳遇酒吧和长安客栈。

    “那个学国画的助教学姐就是在云安遇到她现在的老公的,还有动画那边的一个帅哥把艳遇酒吧的一个小哥哥拐走了,据说那个驻场歌手还去苏城定居了,”周游信誓旦旦,把自己和孟听枝的身份证叠在一起,交上去,“枝枝,这里真的有爱情”

    孟听枝问“你不要周游世界了”

    周游刷一下就害羞起来,拍孟听枝嗔道“哎呀,八字没一撇的事,我打算如果在云安没有艳遇,我就去t的蹲他”

    “合着还是你的备胎。”

    “哎呀枝枝”

    就是跟周游掐掐闹闹那会儿,孟听枝猛然看见了程濯。

    酒店临湖,露台和大厅隔着一大片玻璃,偏偏在她的视线角度里,可以看见他坐在古色古香的茶椅上,旁边有个女琴师在弹古筝。

    琴音铮铮,他喝着茶,眺来一眼,淡淡瞧着孟听枝惊怔的眼底喜色一点点扩大。

    他也眼底含笑,唇舌回金骏眉的甘。

    在高山流水的禅意里,他凭空出现,像山水间一樽神佛,引孟听枝丢下一切去朝拜。

    两人间,无数人来来往往。

    前厅里的大批学生领了房卡,陆陆续续拖着行李箱上楼,孟听枝把行李箱往周游身边急急推一下,“周游,你帮我看一下。”

    她满怀欣喜跑过去,“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说完才发现程濯对面还坐着一个男人,三十出头的样子,穿休闲装也难掩贵气,像从高尔夫球场出来的商务精英。

    男人看向孟听枝,顿了顿,朝程濯确认。

    “这是美院那位”

    程濯颔首说“孟听枝。”

    说完为孟听枝介绍那个男人,“贺孝峥,我朋友。”

    “贺先生,你好。”

    “久仰芳名。”

    贺孝峥弯唇回应,很规矩客气,是笑也疏离的一个人。

    程濯拍了拍身边的空座,问她怎么过来的,她如实回答是学校安排的大巴,他就说,那还站着,不累

    孟听枝挪两步过去坐下,旁边服务生上前给她倒茶。

    甘醇茶香闻起来提神醒脑,孟听枝也是真的渴了,捏起紫砂杯,茶水刚碰到嘴,她猝不及防抖了一下。

    程濯提醒已经迟了。

    “小心烫。”

    吩咐人倒一杯冰滴茶来,又问她烫到没有。

    孟听枝总觉得对面那位贺先生看她的目光有深意,她摇了摇头,接过另一杯茶。

    用瓷盏盛,宽口细底,很秀气,杯壁沁凉,茶汤褐绿纯净。

    孟听枝不知道这茶是今天程濯才收到的礼,等老师傅来过冰处理,老半天才滴足了一杯,就在她手上。

    这是第一口鲜。

    她喝完冰茶,对面的贺孝峥忽然问“孟小姐,味道怎么样”

    她望望程濯,“挺好喝的,就是有点苦。”

    两个男人都笑了。

    贺孝峥没坐一会儿就要走,刚刚跟程濯聊的是度假酒店升级的事,这不是件小买卖,这一趟他不似程濯悠闲,一堆事要忙。

    等人走了,孟听枝收回打量贺孝峥的视线。

    这人相貌不俗,是她在程濯身边看过的最有生意气息的人。

    像徐格,他的夜场生意做得再好,也透着一股玩物丧志的颓靡,钱作纸烧,才算锦上添花。

    贺孝峥不是,那是一看就联想到日进斗金的精明干练。

    “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程濯扫了眼贺孝峥刚刚坐过的位置,他散漫,又不显得不正经,不像徐格,也不像贺孝峥。

    “工作。”

    孟听枝认真扫过他身上的净版的黑t,以及灰色运动裤,有谁会这样工作倒像是在酒店睡了一觉刚起来透透气。

    她研究似的得出结论“可是你不像。”

    程濯揉了揉额角,被她的直白怼笑了,“孟听枝你怎么回事儿啊,不仅记仇还抬杠”

    “我哪有。”

    伸手捏了捏她后颈,他把人揽近一点,声线低沉地打断她,“非得说是追着你过来的”

    孟听枝怔住,一双杏眼圆圆,“真的”

    “假的,”他正色说“就是过来监督你写作业。”

    孟听枝更开心了,忽然探头小心谨慎地往四周瞧,除了那位女琴师,不远处还有一桌在聊天客人。

    程濯看她窥探敌情的样子,猜测道“这回又要问可不可以干什么,什么歹念”

    歹念

    孟听枝立马想起上次在t索吻,他说自己是小流氓。

    从来没有人这么狎昵的喊过她,面皮一下就充了血似的红了。

    程濯眼梢笑意更盛。

    她别着头,他就非凑过来要看她,“我看看,怎么不说话就脸红了,耳朵也红了,心里想什么呢孟听枝”

    孟听枝躲躲让让,他用不轻不重地力锁着她的腕,两人默默较劲,最后孟听枝体力不支地歪进他怀里。

    冷冷淡淡的黄桷兰香气兜头扑来,他胸腔里鲜活的震动,无一遗漏地被孟听枝感知到。

    她整个人怔愣住,静在胡闹的状态中,手腕搭他肩头,手指虚虚停在空气里,一动不动。

    好像他是一个巨美好的肥皂泡,只要她再贪得无厌地触碰下去,只要再一点点,他就会“嘭”地一声原地消失。

    他抱着她,忽然问“满意了”

    孟听枝微僵的脖子扭了一下,回过神,跟他拉开几寸距离,“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她想干什么,她有多喜欢他,他都知道。

    情感对弈如果分段位,她完全是被碾压的一方。

    她一委屈起来好了不得,安安静静就叫人自省是不是过分使坏,程濯揉揉她温热的粉白耳廓,声线低柔得像在哄人。

    “什么都知道,让你得逞了,这还不好”

    孟听枝慢一拍说好,然后顺着他的话问“那你每次都让”

    她不知道自己侧着脸看人的样子,防备又娇气,招人欺负,又更招人哄。

    他唇角勾起,心甘情愿地吐了个字。

    “让。”

    孟听枝立时满足又开心,重新扑过去,手臂圈住他的脖子,柔净脸蛋贴在他颈窝里轻轻蹭。

    像那种还不熟练撒娇的小猫。

    “程濯。”

    他轻轻应一声。

    孟听枝的手指顺着他肩背的肌理摩挲,一路摸到他的蝴蝶骨。

    男人的背很敏感,她刚刚摸来摸去,让他后背一阵酥痒,他玩笑说“干什么,点我穴”

    她理直气壮地应“嗯,死穴。”

    他闷沉地笑了一笑,气音从孟听枝耳膜酥痒地划过,近在咫尺,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她等这个声音很久很久了。

    湖对岸是古镇石桥,风景如画。

    她下巴搭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那股灰烬一般的清冷木香,依靠的姿态像小船栖息在港湾。

    在看风景,又像在放空发呆。

    明明该知足了,可偏偏生出更大的贪心。

    她趴着一动不动,跟睡着了似的,程濯也由着她,就当身上多了个挂件,毫无妨碍地看屏幕里新进的消息。

    直到桌上孟听枝的手机倏然震动。

    程濯视力好,瞥一眼,一目十行,看到一个备注叫周游发来的内容。

    “枝枝,你行李我帮你放大堂了,我给你提上楼,万一你晚上要跟他睡一块,来回搬箱子不折腾么,你记得去拿啊,我说我难受去找医院了,你陪我,下午集合你也不用过来了,嘿嘿我贴心吧”

    跟他睡一块

    那五个字就跟连成一根棒子,一下打在孟听枝的脑仁上似的。

    程濯颇为欣赏地朝孟听枝点点头,“你朋友挺贴心的。”

    孟听枝窘死了,手指飞快回复“我知道了”。

    然后急忙起身,窘得面色涨红,胡乱找着一个理由就要遁走。

    “那个,我,我先去拿行李。”

    程濯一把抓住她手腕,“我去拿,你不知道我房号。”

    “不跟你住。”孟听枝脸色涨红,手指挣着,像小鱼似的一只只从他手心里溜走。

    她为难地说“真的不行,我们晚上要集合点名的”

    他看着她,面色一动不动。

    哦,原来她还考虑过,只是条件不允许。

    孟听枝硬着头皮又补充,“晚一点点完名,等同学散了再去找你行不行”

    程濯挑眉“我还见不得光”

    她连玩笑都无法分辨,怔忡后说,“那你想怎么样怎么样都听你的行不行”

    程濯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就像生日那天她在车上说以后帮你看牌,不知道她哪来的小心翼翼。

    让人瞧着不很忍心。

    他就又后悔这么逗她了。

    “你坐那边,我们聊聊。”

    “嗯聊什么”孟听枝坐过去,人都没坐实,表情懵懵懂懂的。

    他又问得直白,“我不对你挺好的,你怕我啊”

    如果近情情怯也是一种怕的话,那她太怕了他。

    “我怕做了什么让你不喜欢。”

    程濯咬字清晰地说“想象不到。”

    孟听枝手指攥紧沙发软垫,“什么意思”

    湖上有风吹来。

    程濯从远景里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孟听枝,解释说“想象不到你做了什么就能让我不喜欢了。”

    程濯当时没说的还有一句,也想象不到你是做了什么就让我喜欢了。

    当天晚上,孟听枝真在点名后,跑到顶层的套房去了。

    她按门铃,轻轻软软地说“程先生晚上好,客房服务。”

    程濯打开门,没看见餐车,目光颇有意味地看着孟听枝,靠在门框上,微弯身,“什么服务”

    她是真生手,一下就撑不住了,拉他睡袍衣角晃着,一副任人欺负的小软包模样。

    胆大地往他房间里溜,又像笃定他不会欺负她。

    “就就都可以,都听你的。”

    程濯自认为自制力不错,不沉迷声色,酒肉场合抽身自如,但孟听枝有很多撩人不自知的时刻,让人喉头一滚,燥得不行。

    他看透她,拿捏她,那只是表面的胜负。

    她不知道他又多迷她,那才是真正的输赢。

    鬼使神差在佛寺树下回头看了她的颈子,到今日他才得偿所愿,用唇舌欺上。

    她推他,“轻一点,不要留那个”

    “哪个”他明知故问地笑着,把人抱起来,往卧室方向走。

    “小草莓,”她陷进柔软床铺,又朝他弹了一下。

    粉白膝盖蹭在他长裤上,声音绵得人耳朵很痒。

    程濯真没弄小草莓,也没碰她,那晚只是亲了她很久。

    亲够了,两个人就躺在床上抵着额,他的胳膊被她枕着,手指在她脑后玩她的头发。

    孟听枝心跳如擂,怕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扫了兴。

    她不知道怎么停了,但的确,再往后一点,她都不会了。

    她的心脏仿佛是一块失去记忆性的海绵,被人一把攥紧,之后松开,久久不能恢复原样。

    他身上那件短衫的料子很软,浸着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她用手指勾着扯两下,声音团在他胸口处。

    “怎么了”

    程濯把她的脸捧出来,纳闷地细瞧,“孟听枝,我是不是欠你什么,怎么老是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孟听枝躲开视线,不知道解释什么,最后也不怕坐实自己记仇的罪名了。

    “你就是欠我,你害我多了二十张速写作业,你要赔,给我当模特。”

    她很瘦。

    可胳膊,腰,腿,哪哪都是软的。

    程濯抱她都不敢太用力,像不注意力道就会碰碎的泥娃娃。

    “行啊,不过脱衣服的那种,要另外收费。”

    孟听枝闻言一笑,假模假式地去扒拉他胸口的衣料,很款爷地说“收费就收费,我有钱”

    他也笑起来,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勾着她的衣服下摆往上撩,“是吗多有钱我能不能先尝点收费甜头”

    肚皮上有冷风,她呼吸重了,感觉到有滚烫的吻落下来,脊背倏然一僵硬。

    程濯哄着她,“放轻松,你不喜欢,我就停。”

    知道她明天还有学校的采风行程,早上七点半就要坐大巴去景点,程濯没多留她。

    在房里闹了一会儿,带她去楼下吃了点夜宵。

    孟听枝从出程濯房间门开始,就开始四下张望。

    进了电梯,程濯朝下撇眼看她那副紧张样子,“孟听枝。”

    “嗯”

    他单手拿手机,敛眸把失望演了个十成十,“我就那么见不得人”

    孟听枝自然是怕的。

    这家酒店住了几十个她的同学和老师。

    她虽然在美院两派美女中没有一席之地,但是她从大一单身到大三结束,也算在她们专业寡得人尽皆知。

    深夜跟男人亲密宵夜,她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更重要的是,有些梦,她一个人做就好了,她知道自己跟他并不是适合宣之于众的关系。

    她晃晃程濯的手,然后把手机屏幕怼到他眼前,是一个问题页面怎么哄长得好看的男生

    下面答案有一二三。

    孟听枝凑近问“你喜欢哪种哄法”

    头两天学校的采风任务很紧凑,半天去一个景点,大巴短途转车,中午都只给一个小时吃饭休息,基本没有自由活动的时间。

    周游挑着难以下咽的菜,骂骂咧咧。

    “到底是赶牲口还是采风,老是催催。”

    孟听枝她们宿舍四个女生,只有她跟周游是苏城人。

    大三选了导师,黄婷这趟跟隔壁宿舍同导师的女生打得火热。

    另一个女生叫孙淑淑,对象是同班的,这会儿才从男朋友那儿过来,给她们带了两杯果汁。

    用餐大厅玻璃无任何挡光设施,她们吃饭都像暴晒在大太阳底下。

    孙淑淑问孟听枝借了防晒霜,一边涂手臂一边说“听说这么赶是因为后两天要下大雨,可能是怕到时耽误进度。”

    周游家境很好,开学是保姆跟过来铺的床铺,这份苦也就学校能让她受。

    “烦死了,还不如我们自己出来玩,扣扣搜搜,美院为什么这么穷,钱呢不是说上次还有个大佬给美院捐款了吗叫什么资本来着”

    孙淑淑接话“你说正睿资本呐跟我们关系不大,好像是捐给美院的艺术公社的,要给哪个女画家办回忆展。”

    周游靠在孟听枝肩头嘀咕,怨声怨气,“那就不能也捐点给我们这些祖国的花朵”

    孟听枝笑起来,孙淑淑朝后排一指说“花朵们都晒蔫了。”

    临晚,孟听枝跟周游收了画架回去。

    酒店了一个有投影仪的小展厅,给美院老师讲作业,现交现批,不少人被陈教授骂的狗血喷头。

    作业过关的今晚可以自由活动。

    周游松了一口气,她自己的作业估计够呛,好在今天是小组作业,沾了孟听枝的光,她搂着孟听枝往她脸上亲,说枝枝万岁。

    之后洗澡都唱起歌。

    云安古镇的旅游区很大。

    老建筑翻新扩建,细细长街,红灯盏盏朝黑暗里延伸,手工铺子里掌着老旧黄灯。

    明明义乌统一进口的小饰品,在这番灯色下,都有几分古意幽微。

    孟听枝戴一串红色的猫眼石手链,晃一晃,小铃铛叮当叮当,暗红色将手腕衬得细白如雪。

    周游拿起一串蓝色的戴。

    “两个一起,多少钱”

    穿汉服的年轻老板娘摇着团扇,“算你便宜,一百八。”

    周游皱起鼻子嗤,“这还便宜啊。”

    孟听枝越看链子越喜欢,扫码付了钱,弯着眼睛说“难得喜欢嘛,我送你呀。”

    “女菩萨,”周游勾孟听枝的肩,转过身,歪歪嘴小声说,“好歹砍砍价啊,你看老板娘笑得多欢,今晚回去,她一写日记,开头一句,嘿嘿,遇着俩冤大头了,女大学生的钱真好赚。”

    孟听枝受着周游念经,两人避着来往游客,往前走。

    周游忽然看见什么,声音一抬,手兴奋地指着,“唉,前面卖梅干菜饼唉,吃饼吗枝枝”

    那饼比孟听枝脸还大,咬起来有点费劲。

    从饼摊没走远,她们就被人当街拦住。

    一个别校摄影系的男生,胸前挂着相机激动追来,说孟听枝刚刚拿着饼从灯影下走来的样子很惊艳,想邀请她当模特。

    她今天穿了一身杏色的亚麻吊带裙,民族风,裙摆阔,绣一圈不规则暗红墨绿的缠枝花。

    梳了一天的马尾松松垮垮起了毛边,更显得天然纯粹。

    她不像游客。

    像在这种古镇土生土长的灵气少女,瞳孔净软,像在生人如织里迷了路。

    那男生在贿赂完周游后,如愿给孟听枝拍了一组照。

    孟听枝不太会摆姿势。

    但那人嘴甜,单眯眼在镜头后,不停说“好看,好看刚刚那个笑,哎哎哎,就这样,好看”

    孟听枝被他复读机似的话逗笑了。

    拍完照片,两人顺其自然加了微信。

    男生说弄好后期发给她。

    周游挤眉弄眼,咋舌感叹“现在搭讪也要有门手艺傍身了,不能光说这个妹妹我见过的。”

    孟听枝莞尔。

    无意一抬头,人愣住。

    程濯坐在长安客栈二楼。

    飞檐下一串红色圆灯,三层小楼依着一颗遮天蔽日的苍郁刺槐。

    微光,树影,茶雾,他身处其中,松松捏着青花瓷的小盏,瑕玉似的慵懒,叫人六识相通,隔着半条街恍然闻到铺子里药茶的味道,清润又矜涩。

    八仙桌桌边还有其他人,那天的贺孝峥也在。

    旁人谈天说地,程濯剥着松子。

    自己不吃,喂鸟喂得勤。

    垂眼看见楼下的孟听枝,淡淡笑了一下,凛凛皎月似的好看。

    孟听枝抬起拿饼的胳膊,另一只手伸出两个手指在胳膊上比着走路的姿势。

    程濯点头。

    贺孝峥和人说完新地开发的事,也朝灯火簇拥的闹街上看,看见那天的美院小姑娘梳着毛茸茸的双马尾,在耳边比了比打电话的手势,然后跟朋友手挽手朝更热闹处去。

    贺孝峥说“挺有意思。”

    二楼人散尽了,程濯招来客栈的服务生拿一个密封盒来,问着,“怎么样”

    今天见的是几个意向投资人,聊明年云安古镇周边开发的招标事项,程濯赏脸陪坐。

    说实话他这趟肯来云安都够叫这些人意外。

    他回国后没沾家里的生意,一直闲着,倒是贺孝峥跟程濯堂姐婚期将近,参与的程家生意越来越多。

    贺孝峥笑笑“见钱都想捞,见事都想躲。”

    程濯轻巧拨开一个开心果,“咚”一声放进塑料盒子里,会意一笑说“缺点意思。”

    客栈的自酿酒度数不低,果味浓,酒味很淡,不留意就会贪杯过多。

    这帮老骨头难啃是意料之中,贺孝峥头疼地说“估计还是要回苏城折腾。”

    那盒青白相间的开心果仁最后到了孟听枝手上,程濯只说是从客栈打包的。

    没说自己亲手剥的事。

    孟听枝就一盘开心果消磨了一部英国文艺片。

    窗外是从中午就在下的雨,淅淅沥沥,一直没停,远处的湖面一片凌乱涟漪。

    这几天采风进程被耽误,学业轻松。

    她晚上都会过来找程濯,不过夜,待一会儿就走,或者陪他吃两口夜宵。

    孟听枝印象里的年轻男人,像学校的男生,在食堂吃饭,食量很大,风卷残云似的。

    但程濯不是,再好的厨子上一桌菜,他挑挑拣拣也就吃几口,孟听枝都怀疑他那么高的个子都在靠什么支撑日常消耗。

    露水

    夏秋交叠,这天晚上起了狂风,酒店外树林里摧枯拉朽地响着,很快电闪雷鸣,下了暴雨。

    雨滴“咣当咣当”敲在木窗上,好像玻璃随时都要碎裂。

    时不时一个裂天惊雷窜进房里,划亮天花板,亮得骇人。

    孟听枝躺都没法儿躺,翻出手机,发微信问周游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艳遇酒吧那边很热闹,等了十分钟都不见人回消息。

    雷还在打,一下接一下。

    学校定的是双人标间,在底层,这会早过了点名的时间,走廊里静悄悄的,孟听枝睡衣都没换,趿着软布拖鞋往电梯处跑,去了十二层。

    按了门铃没人,程濯不在。

    她拢了拢手臂,靠在门上给程濯发消息。

    他回复很快“等我一会儿,去问前台要房卡开门。”

    没过多久程濯就回来了。

    酒店大厅的应急灯通通亮起,淡淡的光。

    有不少穿睡衣的房客,聚在一起吵吵嚷嚷,因为忽然停电,都来问酒店要个说法。

    接待的大堂经理走在程濯身前,朝后打着手电筒,诚惶诚恐地提前预告。

    “程先生,电梯停运了,现在还在修,您得自己走上十二楼。”

    程濯眼波极淡的眸略略一瞥他,觉得他的表情有点熟悉。

    “这么怕我我吃人”

    那人讪讪笑着,“不是,怕您受累。”

    抬举奉承的话听多了没感觉,程濯进了黑暗的楼道,“人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孟小姐室友去了镇上酒吧,人还没回来,外头打雷,孟小姐估计一个人在房里害怕,就找到十二楼去了。”

    路过窗口,程濯朝外望了一眼,夜雨滂沱,古镇的灯火都显得飘摇单薄。

    “停电怎么回事儿”

    “之前打雷,在修,就快好了。”

    房里是暗的,暴雨后有股冷潮气。

    在玄关处脱了鞋,电刚停不久,冷气还足,程濯边解衬衫边往卧室去。

    雪白被子里隆起一团,蒙头蒙脸。

    他没往床边去,坐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喝水,只瞧着被子里的动静,忽然发笑“孟听枝。”

    被子边沿慢慢露出一张小脸,朝声源看来。

    她皮肤白,这会五官分辨不清,只觉得那块忽然亮了。

    月色霜华一样的柔软光蕴。

    程濯靠着沙发,散漫地解衣,衬衫敞得只剩几粒扣子。

    孟听枝下了床,光脚走过去,不小心磕了茶几角一下。

    “啊”

    她吃痛惊叫,直接踉跄到程濯跟前,他伸手扶她,之后就没再松开手,反而把人往自己怀里拉。

    孟听枝顺着力坐到他腿上

    一凑近就闻到了淡淡酒气和女人的香水味,很妩媚的玫瑰调。

    凉嗖嗖的小腿上,有滚烫的掌心在移动。

    程濯声音贴在她耳边,气音在晦暗里空空寂寂似的暧昧,“刚刚磕到哪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提前更新,暗恋的故事可能有点慢热,希望不要养肥,本章留评有随机小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