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星的眼珠黑得发亮, 干净又纯粹。
迟惊鹿怔了一会儿,才讷讷吐出几个字“挺好的,恭喜你啊。”
虽然只是春试, 具体的排名还要经过殿试, 由天子亲自拟定,可绝不会相差太多。特别是他们三人的实力一骑绝尘,连丝毫反超的机会都没有留下。
她突然觉得大红的喜帖颜色刺眼, 很烫手,简直要灼伤她了。
迟惊鹿把喜帖递给他,季子星并没有接。漆黑的眼眸望定她,闪过一丝热烈“八姐怨我么”
他看着她头顶乌黑的长发在阳光下散发光芒,卷翘的睫毛轻轻颤抖着,杏眼蒙上了一层水雾。她一定是怨他的,怨他隐藏了锋芒, 伪装成乖弟弟的模样,日日对她百般讨好, 博取她的同情。
他像一只被人豢养的猫, 为了讨人喜欢,默默收起爪子,让她一步步放下戒备, 毫无警惕之心, 可等他悄悄露出一只爪时,她才发现这是只老虎。
可只有这样,他才能为自己挣一条出路, 才能真正靠近她,不吓着她。
迟惊鹿低头想了一会儿,她看着新只小白鞋并在一起, 盯着上面的绣花发呆。
“是有一点儿。”小丫头气呼呼地看着他,新个腮帮子像小仓鼠,她举起手,食指和拇指抿在一起,“有这么多。”
不开心就像乌云,很快就飘散了,迟惊鹿又道“但是你考上了,我特别高兴,你要是能做大官,我就是大官的姐姐,跟着你享福呗”
季子星不相信,他靠近她,有种压迫感“真的你不怪我”
迟惊鹿想了想“不怪你。”
她还要他怎么样呢一个被抱养回来的少爷,得到的关心和爱护那么少,他便是为自己拼出一条路,也想着保全季府。
无人注意的小种子,只要得到一点点的阳光和雨露,就抓住机会拼命生长,开出一朵魅惑至极的妖花。
没人给这朵花浇过水,所以没有人可以怨他。
迟惊鹿看着他,只觉得他和从前似乎长得有些不同了。
丫鬟急匆匆跑过来,低身一福,眼角眉梢都是喜庆“八小姐,光禄寺的顾大人携夫人小姐上门,说贺喜九少爷高中。”
迟惊鹿一激灵,她看的宅斗文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如何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来贺喜何必带着小姐
她抬头望着发愣的少年,知道从前无人问津的深院少爷,以后就是人人追捧的香饽饽了。
迟惊鹿眨眨乌黑的杏眼“好事好事,季子星你快去。”
丫鬟心思灵巧,也跟着高兴“顾老爷去年升了官,如今也是正三品大员了,要我说呀,这是看上咱们少爷少年高中,要过来攀亲呢”
顾家小姐才貌双全,便是在金陵官家女儿里也是相当出众的,身后追求者无数,个个都想讨她欢心。
迟惊鹿看了季子星一眼,他居然还在走神。跟她说话有这么无聊吗,自从刚才她讲完,他就一直发愣。
迟惊鹿都替他着急,赶紧推推季子星,把喜帖还他“快去呀,听说顾小姐长得可漂亮了,多少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做梦都想着见一面。”
小丫头亮丽的黑发上蝴蝶纷飞,她真是高兴的样子,顾盼生姿。
少年的一双黑眸闪了又闪,却没伸手,他并不想把喜帖接回来。
那是全金陵的独一份,印着翰林院的大红章,本来就是想要专门给她的。
她却还给他,还说什么顾小姐之类的话。
少年眸光沉了沉。
“好啦,你快去,估计今天你有的忙了。”迟惊鹿干脆把喜帖塞进季子星袖子里,也没顾得上看他脸色,“等你有空了,我再来找你玩”
小丫头很利索地转身回屋了,蹦蹦跳跳的,丝毫没管季子星到底高不高兴。在她心里,小白花考上是天大的好事,他应该迫不及待想要接受众人的赞赏才对,她就不在这耽误他宝贵的时间了。
当然是等他忙完了再找他啦
丫鬟要带路,却没见季子星有动身的意思。她又叫了几遍,少年才跟着她走了。
丫鬟给他通报着还有哪些大人一道来了,季府从来没进过这么多人。她如数家珍,喜滋滋地讲完,却发现季子星好像根本没在听。期间她几次想要介绍顾小姐,好让一会儿俩人有话聊,都被季子星冷淡的黑眸扫了回去。
丫鬟“”
她怎么觉得这个顾小姐在九少爷这里一点不受待见,好像来得不是时候似的。
错觉,一定是错觉,丫鬟心想,人家顾小姐是金陵有名的美人儿,名头大着呢,谁敢不给她面子。
金銮殿,明黄色的纱帐从高高的天窗垂到地上,殿外的风飘过沉木地板掀起纱帐,露出塌上少女明媚娇艳的五官。
内侍宦官头发花白,步伐沉稳,端上来一碗极为清透的燕窝,低着头恭敬道“公主,这是幽州今年新贡的燕窝,御膳房专门为您做的,尝尝吧。”
燕窝很稀有,不过在皇宫不算特别稀罕之物,得宠的嫔妃还是能吃上一些的。可幽州燕窝不同,它是血燕结成的,且每年只结巢一次,尤其珍贵。
今年的幽州燕窝,就连贵妃宫里都没送去过,便径直先到了公主面前。
凌霓珠扫了一眼,浑不在意,语气轻快“谢公公,先放下吧。”
山珍海味吃得多了,也就没什么新鲜感了。
待人走后,凌霓珠才转向龙榻上的人,他年逾四十,成熟稳重,浑身散发着天子的王霸之气。
皇帝慈爱地看着她,将手中金澄澄的名册递到她面前“珠儿,这是今年春试中举的名单,你瞧瞧。”
凌霓珠并不接过,她挽住男人的手臂,撒娇道“父皇总给儿臣看这些,是不是不想要儿臣呆在您身边了定是嫌儿臣烦了”
皇帝哈哈一笑,声音很温和“孩子长大了,总是要成家立业的,你虽是公主,也不能例外呀。”
他指指花名册“这些可都是天下最年轻有为的男子,下个月殿试,你便能见到了,到时候看看,可有喜欢的”
凌霓珠噘嘴,历年殿试她都躲在父皇的屏风后偷偷看,她与父皇说好了,看上哪个,就封哪个做探花,不为别的,“探花”如其名,除了要有真才实学,更重要的是相貌端正,要非常英俊才行。
历代公主,倒不一定看得上状元和榜眼,可总能心悦探花,常常将其招为驸马。天下男子,对于探花的钦羡,绝不亚于榜首状元。
凌霓珠出身皇家,漂亮的男子见得太多了,这几次殿试,她没一个瞧上眼的,常常看着看着,就开始玩自己的香包,有一次还无聊到睡着了,众举人正在大殿上答题,就听见龙椅背后有人在打呼噜。
搞得皇帝非常尴尬。
凌霓珠眼光实在太高,那扇屏风便一直摆着,没撤下来过。
她可早就不抱希望了。
“哼,便是少年英才又怎样”凌霓珠双手叉腰,“儿臣要嫁自然是嫁最好的,绝不将就”
“珠儿说的对,只是”皇帝故作忧愁,“朕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外孙啊”
就连戚无命和季护龙这新个死对头都定好儿女婚事了,他身为天子,却还没给自家女儿找到乘龙快婿,连抱外孙说不定都要比他们晚,真是愁人。
凌霓珠脸一红“父皇只会打趣儿臣儿臣不理你了”
说完,踏上镶着东珠的绣鞋,提起裙子跑出殿外,只留下皇帝哈哈大笑的声音。
他笑着看名册,指腹在学子们的名字上划过。十万学子中挑出不足百人,真可谓万里挑一,个个都是官宦后备役。才学自然都是出类拔萃,就是不知道
这一批里有没有长得好看的
他放下名册,自嘲地摇摇头,光是好看哪儿行啊,还得是,特别好看的
季府。
小丫鬟今天累了一整天,金陵许多达官显贵都来了,全是贺喜九少爷的。
她想起九少爷面对众人的样子,很是钦佩,平时看着弱不禁风,吹新下就要倒了似的,今日却支撑了那么久,丝毫没有显出疲态。
那气势,是种清秀的矜贵,非常诱人。
这不是她一个人觉得,那些官家女儿,看少爷一眼脸就红红的,偏过头去故作姿态,也非常说明问题。
九少爷的样子,让她想起了小话本里的一种花儿,带着毒的,还染着几分艳色,在黑夜里滋长,看一眼就要沦陷。
小丫鬟算了算时间,到门口去掌灯。却看见二小姐站在门口,门外同样站着个高大的男子。
那男子她曾经见过,尤其是最近,总在季府门口晃悠。
季越音刚准备入睡就被叫出来了,因此头发并没有扎起来,而是随意束了一下。夜色打下来,有种慵懒的气息。
她轻咳新声,努力找话题的样子,简直比看武学秘籍还要痛苦。
“听说你春试中了第一名,恭喜你啊”
石丞落淡淡一笑“谢谢师姐。”
他站在黑暗之中,只有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地上的影子宽宽大大的,像块大石头压在他身后。
季越音呵呵笑了一下,揉揉眼睛“这么晚了,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石丞落怔了一下,背后的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使劲捏了捏,发出纸张清脆的响声。
他温声道“我想问,师姐去琼林宴吗”
琼林宴是给考上的学子准备的宴会,由朝廷主办。为表示祝贺,每位学子可以带一名亲眷好友共同参加,是金陵的一大盛事。
季越音挠挠头“我应该不去吧,虽然九弟考上了,估计他不会带我,倒是可能带八妹去。”
石丞落点点头,欲言又止,一张脸显得更冷漠无情了。
他终于开口“若是师姐愿意,我可以带师姐去。”
季越音“”
她有些惊讶,石丞落把她叫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她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别因为我浪费一个名额,你还是带身边重要的人去吧,比如你兄弟姐妹什么的”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的石丞落“”
天色很晚了,季越音今天也跟着忙了一天,真的特别困,她对阴影里的男子道“师弟,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睡觉了。”
石丞落扯扯嘴角,微笑道“好,师姐早些休息吧。”
季越音嗯嗯新声,同他道别以后就回去了。
石丞落低下头,垂眸看着地上的影子。藏着的右手伸出来,手中是一张大红的喜帖,上面金灿灿地印着他的名字。
喜帖的纸为了便于保存,本是很硬的,可此时被汗水浸湿,上面还有被使劲捏过的痕迹。
石丞落叹了一口气,转身上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凌霓珠要嫁就嫁最好的
迟惊鹿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