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 不过都是昆池的诡术罢了。”
“昆池”沈羽但听此语兀自一愣,皱起眉思索了片刻“可我所知昆池在十多年前,已然灭国了。”
篆无休嘿嘿笑了两声, 点了点头“国虽灭, 人却未可杀尽。可即便是我们当年杀尽了所有的昆民,这古怪的诡术,怕也还会流传下去。”他看了看沈羽“少公可知,当年我们为何要灭掉昆池一国”
沈羽懵懂的摇了摇头“篆伯所言的诡术,究竟是什么”
“此事,要从昆池说起了。”篆无休动了动身子, 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毒辣的日头晒得他满面通红,可他却似是极为享受这阳光一般, 靠在了界山的石头上,闭上了眼睛“日日在城中呆着, 也是许久没有这般的晒一晒这把老骨头,少公若不怕晒, 就在此处陪我坐会儿,老臣可慢慢说与你听。”
沈羽淡笑“行军之人, 夏不畏暑冬不怕寒, 在哪里都待得。”
“昆池一国, 源于昆北,若论起宗源, 算得上与无忧族人有些关系。少公应知,舒余八族之中,无忧一族向来与众不同,飘渺不定, 祖居昆东之中鲜少入世。或许,也曾见识过他们的些许手段。”
“羽确曾经见过。”沈羽说着,便想起过往在中州见到的风姓族人,不由得又想起陆离,轻声一叹“他们看起来,确实与我们很不一样。”
“古传中说,昆山是一座奇迹神妙又诡异的山,连绵不绝蜿蜒千里,山中不知藏了多少的古早神秘,无忧与昆池皆发与昆山,其中族人数百年来与昆山相互依存,传承着各不相同的古怪本领。”
“古怪本领”沈羽微微一愣,思忖片刻才点了点头“篆伯说的这些古怪的本领,是否与我昨夜听到的怪声有关”
篆无休眯起眼睛,转过头向西看去,那一望无垠的黄沙在阳光下忽闪着,颇为刺眼“少公所闻所见,不过是昆池诡术之中极小极浅显的把戏。若我与少公言说,十几年前,鸣沙关纵横千里的高墙,黄沙之中如铁一般的关隘,数万的守军在一夜之间可被几百人屠戮殆尽,少公可信”
沈羽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篆无休,便是如此一听都觉后脊发凉,许久,才木楞的摇了摇头“竟有此事”
篆无休轻声苦笑“昆池一国虽小,但野心极大,国中百姓无不能武善战,自古至今,总是不断扰我舒余边境。为了消此忧虑,先大兴帝继位之时,便命数万工匠往来西余,修葺鸣沙关,鸣沙关八年而成,纵横千里,西接昆山,东至大宛,为的就是边境安定,抗击昆池。果不其然,鸣沙关一起,十几年中昆池不敢妄动。我们本也以为他们是死了心,毕竟昆池倾一国之力怕也难攻克这一座巨大的防御高墙。可谁也不曾想到,十八年前,昆池举兵侵我舒余,彼时,我的族弟篆博群正在鸣沙关领兵驻守,守军一万有三,而一夜之间,人去关空,大门敞开,昆池大军长驱直入。不过三日,攻入涸淄,待得我们收到军报,涸淄四城已成昆池囊中之物,昆池大军,已到无忧界地。”
篆无休说着,摇了摇头“战事一起,迫在眉睫,若等皇城遣兵来援,只怕远水救不得近火,只得领兵先往无忧。另速派了斥候往鸣沙关去探查情况,可直到我们入了昆山无忧族,瞧见了远处昆池那白底玄武旗,也并未有一个斥候回来。而两军对垒,谁也不撤,谁也不攻。那时正值冬日,大雪纷飞,寒风凛冽,如斯景象,便是现在想起,都觉冰冷彻骨。也不知昆池众人在作着如何的盘算,似是在等待什么,可我们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他说着,似是真的冷了一般,抖着手拿了腰间的酒袋子,猛地灌下了两口酒,长长的吐出一口酒气。
“那些斥候,也是糟了诡术,像今日那几个步卒一般不见了”沈羽皱着眉头,定睛看着篆无休“这诡术,竟如此的厉害。”
“大雪一下就是半月,道路阻滞难行,又过三日,才见陆将奉狼首命领赤甲军来。可那昆池的杂碎们,依旧毫无动静。昆山的风雪,冷的至极,寒的透骨,风刀打在人的面上,如同细刃划过,割的生疼。我与陆将站在两军阵前日复一日的破口大骂,可对面营帐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却无一人行走,犹在夜中,连火光都不曾有,宛若一座死营。我们几人商议,想着趁夜偷袭,总不能就如此日日等着,再这般拖下去,只怕将士们人困马乏丢了士气。”篆无休说着,重重的叹了口气“可无忧的昆冥翼使风思舞,却带来了几具尸体,正是我们前些日子派出去的那几个斥候。”
“死了”
“死了。”篆无休轻声说着,晃了晃酒袋子,又喝下一口酒“可他们身上无一处伤痕,也并非中毒而亡。只是那面目惊恐莫名,似是被什么吓死了一般。军中士族瞧见这些,心中便打了鼓,口中说着昆池一国怕不是什么怪物,会什么勾人射魄的诡怪之术,一时之间人心惶惶。趁夜偷袭之事只得搁置。可这几人死了,总不能死的不明不白,我们心中不安,想寻个结果。那一夜,风思舞站在雪中,才轻声的与我们说,昆池此时敢举兵而来,怕是寻到了失落已久的昆山诡术,这诡术可控人心智,杀人无形。”
沈羽周身发汗,可这汗大多是冷汗,便是头顶上的日头都让她觉不出热。她不解地问道“我听闻无忧族人可以乐控心,难道这诡术与无忧的御笛之术,同出一脉可若是这诡术如此厉害,那昆池大军何须要扎营而待”
“他们确是在等。”篆无休吸了一口气“他们在等雪停。”
“等雪停”
“风翼使曾说,这几个斥候,中的是这昆山诡术中最低浅的一种,也是最易学会的一种,需要借助一种名为幻骨粉的粉末,所谓幻骨,是生长在昆山之中一种极为罕见的雪藤,一入夜中发出幽幽蓝光,如亡人枯骨挂在峭壁之上,用此幻骨藤制成粉末,那粉末极细极轻无色无味,若吸入口鼻之中,加之昆池那古怪的沙笛声,便会受其影响,瞧见些本不存在的物事。若是遇上风,可事半功倍,但若是遇上雨雪,则事倍功半,想来,他们也没有想到我们来的如此快,人数如此之多,我们有备而来,他们便只能静待雪停,再做打算。”篆无休的声音略显干哑,咳嗽了几声,吁了口气“我们几人闻所未闻此等怪事,但细细一想,此事也并非不可为。心中更觉危险在侧,若不是这半月风雪大作,或许我们也着了他们的道,便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此等诡术,若想要破,也并非难事,只需用布掩住口鼻,塞住双耳,虽不一定全然防之,起码也算是个法子。”
沈羽只道“既然这诡术如此简单,他们可寻得幻骨藤,我们亦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兵不血刃岂不是更好”
篆无休笑道“少公所言,与当年的陆将,如出一辙。可惜那幻骨藤,在昆山极深之处,似我等这般的寻常人,怕是还没有走进去,便已然埋骨其中了。况大战在即,敌军就在眼前,我们又要如何去寻那本就难寻的幻骨藤此事,也只能作罢。风翼使亦曾说过,昆山诡术,绝非只此一种。若他军中还有诡术传人,只怕也还是会中招。”
“那,后来你们是如何攻克昆池大军的”
“后来,无忧王女与昆父倾族而来,眼看风雪将停,我与陆将只觉难免一战,便未曾与王女商议,就在夜中命军士们掩住口鼻塞上双耳,突袭敌营。可我们冲将进去,却发现那些帐篷之中,空无一人。正在迷茫之际,那昆池大军不知从何处杀了出来,冲散了我们,厮杀之中,那古怪的沙笛之声咯咯作响,军士们个个听得心惊,眼瞧着身边弟兄接连倒下,似是没了再战的勇气一般,掉头便想逃命。幸而当时王女与昆父率兵来救,击退昆池,这才算是捡了条命。”篆无休说到此,低声叹道“只可惜当日乱中,昆父为了救陆将,英年殒命。”说到此,篆无休沉默许久,才哑声又道“那一夜,我们被冲的四散,我与陆将背着昆父走了许久,在昆山的山脚下,将他埋葬。王女高义,虽不追究我二人责任,却悲痛病倒。我与陆将深知此事全责在身,当即立誓,不灭昆池,绝不苟活。一年之中,我们与昆池争斗数十战,方知那昆池幻术果然变幻多端,赤甲军死伤无数,活下来的,也疯癫了,王女经昆父一事悲痛欲绝,又因战事疲累,身体每况愈下只得回返无忧,便是昆冥翼使,也殒命战中。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再请皇城吾王令,一月之后,穆公带了火龙车来,又领了二十万赤甲,传吾王令,必灭昆池。经久鏖战,终于将其举国而灭。”
篆无休疲惫的吐了口气“可惜我们回返无忧之时,却惊闻王女已去,昆山野兽肆虐袭城,在乱中,襁褓之中的小王女也不见踪迹。族中上下,皆以我二人之行害死王女昆父为由,紧闭城门,再不见昆外之人。只是昆池虽灭,族人却未亡尽,总能在夜半之时,听得那沙笛之声,我城中守军,接二连三的失踪。我们寻了许久,也寻不到那些昆池遗民,数年之后,无忧族人送来了许多的粉末,只道这些东西可克制幻骨藤,我们便将这些粉末裹进布中,做了这些界山石碑将它们压在下面,果然,那些不见了的兵卒,再如何走,也会被界山拦下来。回想这些,一转眼,已过去这许久了。”他看了看沈羽“这些事儿,陆将不曾与你说过”
沈羽摇了摇头“陆将,从不曾与我提起这些事儿。”她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想及陆离,如今又知了王女与昆父的事儿,更觉冥冥之中自由安排,不由得又红了眼眶,吸了吸鼻子“若非篆伯与我说,我怕是此生都难知晓这一场大战。”
篆无休笑了笑,许久,才低声说道“少公,老臣有一问,不知少公,可否如实与我说”
沈羽点了点头“篆伯但说无妨。”
“陆将,是否已经”他顿了顿,吸了口气“去了”
沈羽喉咙酸涩,艰难的说道“是。辰月教乱,陆将,死在战中。”
“马革裹尸,也算死得其所。”篆无休吐了口气“只可惜,我不能再与陆将把酒言欢。”他说着,将酒袋中的酒尽数洒在黄沙之中,抬起头高声说道“陆将老兄弟,在此敬你一杯”
言罢,他扶着身后的石头费力的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将木塞从新塞回双耳之中“少公,回去吧。回到城中,我还有些事,想要与你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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