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灯火忽晃, 细雨打叶夜风微凉。
几个时辰之间,桑洛轻声细语地说,沈羽也只是静静地听。她随着桑洛的话语, 似是游历了万水千山, 游历了这叫沈羽的女子一生之中的七年。她知道许多的事儿桑洛并未尽言,这样长的时日又怎能在只言片语之中说得清楚呢桑洛说的故事,她时而陌生,时而又觉熟悉,有时甚至忘了,自己便是这故事之中的人。
在中州的数个月, 她想过自己的过往,猜测着过往的自己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却从未想过, 她竟有这样离奇又深刻的经历。父兄族人死在战中,她十六岁在斥勃鲁一战而夺狼首, 十七岁率军击退中州大羿收复东余失地。她与公主桑洛相识相恋,而桑洛为先王逐出皇城, 困在昆边,她披星戴月救下桑洛与疏儿, 竟还在南疆居住许久。而后公主成了吾王, 祁山又遇龙祸
凡此种种, 她竟然忘得干干净净。如今听得,想及龙玉与自己说起的许多事儿, 自己竟早已身陷其中;她让自己去寻的蓝盛,竟早已死在了长云山。而那一日后,她便流落中州,成了阿林。
沈羽心绪起伏, 听到动情之处,便是呼吸都急促起来。
许久,她只是紧紧地握着桑洛的手,不言不语。此时她虽依旧回想不起,但却已然明白了,为何自己对桑洛如此的熟悉亲切,为何桑洛在林中寻到自己的时候那般的悲伤激动,为何泽阳的这些将士们在瞧见自己的时候,那般的欢呼雀跃。
就似是似是不论桑洛或是泽阳,都只有她了一般。
她心中莫名的悲伤,这悲伤是如此深刻,在她脑海里的那片迷雾最深处延伸而出,遍布四肢百骸,每一寸血液。她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那空荡的剑架,一手握着桑洛,一手轻轻地摩挲着那剑架上的纹路,竟落下了泪。
桑洛轻轻擦着她面上的泪,轻声说着“别哭”
沈羽微微蹙着眉,转回头来看着桑洛,想忍住哭泣,却怎的都收不住落下的泪,只是低声啜泣“我不知我为何如此,可我心里,难过的很”她握住桑洛的手,紧紧地攥着“洛儿我我是不是过往对你真的不好”
桑洛笑道“你听了这许多,又是哭,又是难过,却怎的又要说自己对我不好你若对我不好,我何苦还要千辛万苦的寻你”
“你方才说的这些,这些事儿,如此的惊天动地,竟都是我做的我过往,真的这样厉害”沈羽眼角挂着泪,“我若真的如此厉害为何,为何又让你这样伤心”
“哪里伤心,我眼下开心都来不及,”桑洛摇了摇头,仍旧为她擦着泪“我知你现下心中许多的事儿,但不论你心中有多少事儿,多少的疑问,都只要记住你一直待我很好,从未亏欠我什么。”她说到此,叹道“若说亏欠,也是我亏欠了你,若不是我让你送剑南岳你也不会”
沈羽叹道“我我虽想不起过往,但”她抬眼深深地看着桑洛,“但我我知道我愿意为洛儿去做任何事儿”她说着,颇有些混乱的闭目摇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如此说对不对,也不知如此做对不对只是,我我心中就是觉得,我愿为洛儿做任何事”她睁开眼睛,眼中是深深的眷恋,她抬手轻轻地抚着桑洛鬓边白发,只觉心痛“可我若是真的待你好,怎会让你如此是不是是不是你为了让我心中好过些,才这样说的”
桑洛前倾着身子,捧着沈羽面颊“呆子,哪里会有人为了让你心中好过些,就扯谎去编造过往的事实呢”她疲惫的吁了口气“时候不早了,累不累”
沈羽眼光微闪,这才瞧着桑洛面容倦怠,想及此前她还吹了风,咳嗽起来,便即说道“都是我不好,你身子不适,我还”
桑洛拉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莫要乱想,我哪里不适,你瞧我这半日,都不曾咳嗽了。倒是你,”她捏了捏沈羽的手“瘦的厉害,明日起,要让疏儿多给你做些饭菜,让你吃的胖些才行。”
沈羽被她说的终于一笑,将她搂入怀中叹道“我上一辈子定是做了许多的好事儿,不然,怎的会遇到洛儿这样好的人。”
“时候不早,时语陪我睡吧,”桑洛闭上眼睛“明日,还有些事情要做。”
沈羽愣了愣“是会盟之事”
桑洛拉着她走到床边,熟稔地替她换下衣裳,却未见沈羽微红的面颊,只是吁了口气“明日,荀相那处,应也该有些消息了。”
沈羽抿了抿嘴,将衣裳搭在一旁,伸了伸手想去解桑洛的衣衫,却又觉得羞赧,那手顿在半路,不知所措。桑洛抬头才见她这模样,不由笑道“时语眼下这样子,像极了当年你我初识之时,”她上前一步,将沈羽的手拉着放在自己腰间,轻声说道“替我宽衣。”
沈羽面上更红,双耳发热,凑近了去,轻轻解开桑洛腰间衣带替她将外衫脱下,又仔细小心的将那外衫搭好,吹熄了室中灯火。
直到二人躺在床上,桑洛如昨日一般让她揽着靠在她怀中,在这昏暗之中,她才觉得那发烫的面颊好转了些。桑洛应是真的疲惫极了,只又与她闲聊了两三句,便沉沉睡去,她揽着桑洛的肩膀,只觉身侧的人儿那温热的鼻息扑在自己颈间,痒痒的,馨香满怀,心中竟凭空生出了些奇怪微妙的念头。她慌忙闭上眼睛按下心中怪念,转而又想着桑洛与自己说的过往诸事,脑中又觉纷乱,许久才终究抵不住浓重的困意睡了过去。
一夜细雨,似是不见有停下的模样,淅淅之声不断。
沈羽睡得极不安稳,许是因着白日里听到的事儿太多太密,又让她在这夜中发了梦。梦中夜雨深重,她站在雨中,周身湿透,面前是紧闭的大门,四周高墙耸立,她竟无论如何也寻不到法子将那扇门打开,只是呆呆地站在雨里,被豆大的雨点儿打的周身冰冷疼痛。她不知为何,只觉心中难以抑制的伤痛之感,只是想哭,便在梦中流泪,雨水与泪水混在一处,心中一阵一阵的冷。
醒来时,她竟已泪流满面。
天色阴沉昏暗,雨声不断,似是犹在夜中一般。她迷迷糊糊地只觉怀中空荡,不见桑洛踪影,便是心下一惊,慌得坐了起来,正见床上只她一人,哪里还有桑洛
沈羽有些慌神儿,张口轻声唤了几句“洛儿”,四下并无人回应。她站起身,便是衣裳都来不及披上一件,绕过屏风,屋中空落,房门紧闭。她呆立原地,一时之间竟有一股莫大的失落之感席遍周身。难道这几日竟都是梦么
她微微摇头,只怪自己胡乱想,若真是梦,她此刻所处的又该是何处呢
门声轻轻被人叩响两声,沈羽一愣,当下道了一句“谁”
门却被推开,疏儿提着一个食盒入了内中,瞧见沈羽那狼狈的样子却是一笑“少公可算醒了,眼瞧着都快到晌午了,你若再不醒,我便要闯进来将你拽起来了。”说话间人已经到了沈羽近前,将食盒打开,从内中拿出饭菜,看沈羽正有些迷茫的瞧着自己,估摸着是还未睡醒,又道“姐姐吩咐了,今日起要给你多做些肉吃,少公快些醒醒神儿,我伺候你洗漱穿衣,趁着饭菜还热,多吃些。”
沈羽眨了眨眼,因着昨日桑洛说的过往之事,心中不免也对疏儿亲切了些,这才终究放下心,轻声问道“洛儿去了哪”
疏儿笑道“这才两三日,少公便离不开姐姐了,看来再过不几日,定就能想起以前的事儿了。荀相一早便有要事来奏,姐姐怕扰你清梦,便与他一直在正厅说话,又怕你醒了瞧不见她心中着急,就让我在门口守着,可我左右守着,少公一觉睡到此时也没有醒,索性去给你做些吃的,可巧我刚回来,少公便醒了。”她说着,将沈羽的衣裳拿了,想要替她穿上,沈羽却有些不自在的接过衣裳,起身自己穿着,理好了衣裳,又用凉水洗着脸,疏儿将手巾递给她,一边看着她擦脸,一边又是笑道“少公还是与过往一样,不惯让我伺候。那少公可有一点点想起我了还记不记得,我是疏儿”
沈羽此时终于精神许多,听的疏儿此问,只道“我并未想起,但洛儿昨日与我说了些过往的事儿,我知道疏儿与我,亦是好友。洛儿同我说,我有什么话,都可与疏儿说。”
疏儿展颜“虽未想起,但眼下的少公比起前几日,真是好了不少呢。前几日你眉目之间满是愁绪,今日瞧来,眉目都舒展了许多。”
沈羽被疏儿按在桌边,面前摆了一大碗饭,眼瞅着桌上尽是大鱼大肉,只笑道“这样多的鱼肉,我可怎么吃的完”
疏儿坐在一旁歪头看着她“尝尝这烤鱼”
沈羽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口中吃着,点了点头“好吃”
“真的”疏儿眼光闪了闪“少公觉得好吃”
沈羽点点头,又夹了一块大口地吃着。疏儿喜道“少公可知,这烤鱼,是谁教我做的”
沈羽呆了呆“是皇城里的厨子”
“是少公教我做的。”疏儿对沈羽挤了挤眼睛“眼下少公说这鱼好吃,我也算是出师了,是也不是”
“我”沈羽低头看了看盘中的烤鱼,又看了看疏儿“是我过往教你的”
“昔日在南疆雀苑之时,少公时常去水中抓鱼,抓的可准啦”疏儿说起南疆之时,神色飞扬,目光炯炯,双手比划着“有一日我与姐姐在河边,少公在河里拿着一根削尖了的树枝,就这般一刺,好大的一条鱼呢之后,你我三人便在河边烤鱼,香气扑鼻,那时我才知道,饱读诗书的少公不仅会舞刀弄剑带兵打仗,还会烤鱼,”疏儿说着,对着沈羽莞尔一笑“你说是不是”
沈羽听的有些呆愣,只觉疏儿口中所言之事,听来悠然自得让人向往,纵不知自己还曾过过这般神仙一般的日子,她笑了笑,忽的想起什么一般问道“洛儿此时,可吃了东西”
“哪里吃啦,荀相一大早便来了,眼下都过去两个时辰也不见人出来。”疏儿撇了撇嘴,指了指饭菜“快吃,姐姐说了,少公眼下太瘦了,每日都得瞧着你好好吃饭才行。”
沈羽思忖片刻,又道“一会儿吃饱了,疏儿可否带我去抓鱼”
疏儿闻言一愣,不过片刻便拍手说道“少公是想做烤鱼给姐姐吃”
沈羽抿嘴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却又点了点头“疏儿既说我过往曾这样做过,正巧我这些日子在中州,也是居在一处渔村中,每日都是与这些鱼虾为伍,只是不知我做出来的,会否还同过往一样。”
疏儿笑道“一不一样又怎么打紧呢只要是少公做的,姐姐定觉开心。”说着,面上笑意更盛,催着沈羽“快吃快吃”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更新了
果然见了女王就是不一样,连做梦的内容都更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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