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阳府依山而建, 后山脚下正有一条小河,环山而流,而从此处再往上去, 便是后山祖庙陵园。
疏儿撑着伞, 带着沈羽一路悠闲地走着,一路上沈羽走走停停,来回瞧着。疏儿不敢扰她,生怕错过了什么让她熟悉的地方,便就这样陪着。沈羽有问,她便轻声回答, 沈羽不说话,她便也就不言语。
而沈羽也确是问了她不少问题,来来去去, 或与她的身世经历有关,或与桑洛有关。这一路不远, 二人却走了快半个时辰,尽管如此, 却不觉得累,倒显得自在。
直到听得潺潺流水, 疏儿才快走两步向前指了指, 笑着说道“少公且看, 这不就到了”
沈羽跟着疏儿快步而行,这一路上亭台楼阁, 都让她倍感熟悉,心中想着或许不远便是疏儿口中那条小河,果见一条溪流就在面前。她心下一喜,尤在此落雨之际, 细雨淅沥溪水潺潺微风清凉,让她精神都为之一振,便舍了伞,卷起裤脚,撸起袖子,拿着早已备好的鱼叉,不过多时便就刺了一条鱼上来,一忽儿之间,周遭鱼儿惊慌四散,便往下游而去,疏儿在岸边不住拍手,沈羽便举着鱼叉回到岸边,赤着脚粲然一笑。
疏儿接过鱼,便又道“只一条,就够啦”
沈羽眨了眨眼,只是笑,蹲下身子拔出匕首在水边将那鱼儿料理好了,与疏儿走到一旁歇脚的小亭之中,却瞧着其中仆从早已帮她们架好了火堆,似是只等着她将那处理好的鱼儿放上去。她淡笑说道“这些事儿,我本都可以自己来的。”
“你却可以自己来,只是我怕时间长了,姐姐饿了肚子。”疏儿拉过沈羽的手,给她仔细的擦着“下了一日的雨,便是干柴都受了潮,若是等少公寻到柴,生上火,怕不是要再等一个时辰去了”
沈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听得疏儿此话才想及二人来此走了许久,颇有些担忧地问道“怪我这一路总是停下,耽误了许久,此时洛儿会否已与荀相说完了国事,会否会否寻不到咱们”
疏儿闻言却笑“我与少公出来之时便就让人去姐姐门外候着了,她自然知道你我到此处来了。”她说着,瞧见沈羽那那安下心来的模样,便又打趣“少公想的这样多,可小心头发白的早。”
可疏儿无心之说,沈羽却微微咬了咬嘴唇,忽的想及心中这几日一直未得解答的疑惑,转过身子看着疏儿,却欲言又止。疏儿眼明心细,当下只道“少公又有话要问啦”
沈羽微低着头,思忖片刻,才说道“我只怕我此话问出来,你也不会答我。是以有些犹豫”
疏儿愣了一忽儿,回想着自己方才说的话儿,忽的似是有所明白,敛了笑意,轻声试探着说道“少公是想问姐姐鬓边白发何来”
沈羽眼光黯淡,只是点了点头“她昨日与我说起过往之事,说了说了许多的事儿,唯独不曾提及此事,”她有些犹豫又极不确定地看着疏儿“疏儿,我虽不记得你,却也觉得与你熟悉,我过往应很是信你,你可否如实与我说,我过往,过往是否待她不好”
疏儿怔了片刻,歪着头古怪地问道“少公何以做此感想”
沈羽踟蹰片刻,却又摇头“我不知该如何说起,可自那日你们在林中寻到我后,她总在哭泣,”沈羽说到此处,便是眉头都又紧紧地皱了起来“我觉她心中许多愁绪,尽管她这几日总与我说开心快乐,可我就是觉得她眉目之中,总是忧愁我不知这是为何,却每每见她鬓边白发,心中疼痛顿觉悲伤,”她闭了闭眼睛,摇头慨叹“但我想不起这些事儿,我什么也想不起便只能问你”
疏儿轻声叹气,却又抿嘴微笑“少公莫做多想,姐姐是这舒余一国的王,心中装着天下的事儿,她只是操劳国事太过疲惫,过往有少公陪着还好,这几月少公流落中州,国中人都以为少公身死,姐姐心事沉重却又不能远离这繁冗的国事,难免因着忧愁疲惫显得落寞。”她说着,晃了晃沈羽的胳膊“少公与姐姐心中都装着彼此,便是眼下少公遇着些小小的变故,也从未真的忘记,切莫胡思乱想扰了心神。”她说着又笑“姐姐如今最在乎的便是少公开不开心,你藏不住心事,姐姐心思如发见微知著,让她瞧见,怕又要惹她落泪伤神。”
沈羽将那鱼转了个面,又拨了拨火堆,叹道“听疏儿如此说,我心中安稳许多。起初,我担忧你们认错了人,可眼下,我虽确定自己或许就是你们口中的少公沈羽,可想不起过往,心中总是不踏实,是以难免多想”
“这一路上少公对周遭景致颇为熟悉,又对我与姐姐时感亲近,你若不是沈羽,谁还能是呢”疏儿笑道“便是人能长得一模一样,这对家乡故园的深情又怎会真的被抹杀”
沈羽看着疏儿,开口只道“疏儿,很喜欢笑。可我为何觉得,疏儿应也是个有心事的人”
疏儿却不以为意地帮她拨着火堆里的柴“天下之大,谁不曾有些心事呢”她说着,偏过头看着沈羽眨眼“少公从沈羽变成了阿林,眼下,不也还是有心事”
这几日来,沈羽是头一次听得有人唤自己阿林,她心头一揪,想起当日自己与龙玉离开渔村之时,村中之人皆被百里影所杀,那一日,也下着雨。龙玉不让自己从马车中看出去,可她从那被风吹起上下翻飞的帘布缝隙中瞧见了满地的血迹被雨水冲刷,汩汩而流。如今,细雨依旧,龙玉与铃铛儿却与她相隔了不知多远,似已过去了许久。
沈羽长舒了一口气“不瞒疏儿,我流落中州,衣食无忧,全赖阿玉姐照顾我,她女儿铃铛儿还是个稚嫩孩童,听话乖巧,这几个月来她二人一直陪着我,家中虽不富裕,却从未薄待过我。如今铃铛儿中毒被掳,阿玉姐又被要挟涉身险境,而我”她顿了顿,面上升起浓重的愁绪“我因着这几日自己的事儿,心中混乱,又帮不上什么忙,总想着去做些什么,却又发现,什么都做不了”她握了握拳,抬眼看着疏儿“过往,我是不是也是个这样的人”
疏儿静静地听着她说,并未打断,只是柔和着目光瞧着沈羽“少公惯了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总见不得旁人受苦。可天下事这样多,受苦的人也是这样多,少公如何能凭一己之力去让她们都高枕无忧呢中州之事,姐姐既然开了口,便定能做的到,”疏儿说着,又是一叹“少公与姐姐都是喜欢把事儿藏在心里的人,如今你们经此一劫好容易重逢,少公若真在心中珍惜姐姐,便不必把事儿放在心中,姐姐虽是这一国的王,听了太多的花言巧语阿谀奉承,可她最想听的,是少公与她说的体己话,少公眼下莫想旁的,就待在此处安心休养,若无他事,便陪着姐姐赏花下棋,品茶弹琴,把这些日子缺失的都补回来,或许也就能找回过往记忆,岂不很好”
沈羽点了点头,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拍了拍膝盖“疏儿说的是,原来,疏儿是个如此通透豁达的人,与你说说话,让我安心许多”说着,微微欠身“多谢疏儿开导。”
疏儿却道“说的好好的,怎的忽就谢起来我了少公可莫要如此,这礼我可受不住”
沈羽终于展颜一笑,抬手又去摆弄她那烤鱼。疏儿却听得不远处脚步声响,起身慌忙说道“姐姐来了。少公的鱼,可烤好了”
沈羽一惊,手上的动作都微微一颤,慌着与疏儿一同站起身子走到亭边上,正见桑洛已然到了近前,舍下侍卫径自上了几级台阶,到了沈羽面前便是一笑“下了一夜的雨,天气寒凉,怎的就跑到此处来了”
疏儿笑道“少公来了兴致,忽的想要抓鱼来烤,这不,就跑到此处来野炊了,这鱼也烤的七七八八,正等着吾王来吃呢。”
桑洛眼睛亮了亮,低头却见沈羽还卷着裤腿赤着脚,又微微蹙了眉“着了凉怎么办快些把鞋穿上。”
沈羽却只是静静地低头看着桑洛,一直不语,只是在桑洛言语之间,轻轻拉了桑洛的手。
疏儿见状,想是方才自己与她说的话她听进了心里,便是心里一乐,当下对着亭外侍卫摆了摆手让他们散了去,径自拿了盘子,将那烤鱼仔细的放好,又放进食盒之中,走上前说道“雨中景致虽美,却显寒凉,姐姐不若顺路去旁边的落月阁中歇息,疏儿为姐姐与少公热上一壶好酒,边吃鱼边饮酒,边欣赏这雨中景色,可好”
桑洛只是微微点头,瞧着沈羽正用温柔极了的目光瞧着自己,心中微晃,轻声问道“时语想去么”
沈羽也只是愣愣地点了点头,开口却道“洛儿想去,我就去。”
桑洛笑道“那你也要先将鞋子穿好,哪有赤着脚在雨中走路的”
沈羽这才似是缓过神一般,转身将自己收拾妥当,把鞋袜穿好,起身却又拉了桑洛的手,弯着眉眼“好了。”
桑洛只觉她半日未见沈羽,沈羽似是比前两日变了一个人一般,纵不知方才疏儿趁着自己不在,同她说了什么。倒也不急,便与沈羽、疏儿一同,从东边小路走入廊道之中,不过多时,便到了落月阁中,上了二楼,推开窗子,阁外景色一览无余。
疏儿放下食盒,轻快着步子去温酒。沈羽依旧站在桑洛身边,紧紧地拉着她的手,不曾松开。待得疏儿出了门,那门声一响,沈羽便更是上前一步,将桑洛轻轻搂入怀中,闭目低叹。
桑洛靠在她怀中,勾着唇角轻声问道“怎么了”
沈羽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唯有此时将桑洛抱在怀中,才终究觉得一颗悬着的心安然归位“醒来之时,没有瞧见洛儿,吓了一跳。”
“荀相年纪大了,做事却快得很,我以为中州之事总要到今日夜中才会有消息,却未想到他一早便来了。”桑洛环着沈羽腰身轻轻摩挲“你昨夜中睡得不安稳,想让你多睡会儿,便没有扰你。”
“昨夜我又发了梦,确实睡得不很安稳。”沈羽闭上眼睛“但洛儿不在,我更不安稳。恍惚之中以为这几日经历的一切都在梦中一般,让人心惊胆战。”她颇有些不舍的松开怀抱,低头深深地看着桑洛“我这几日过的糊糊涂涂,总觉如梦似幻,是不是病了”
“哪里病了只是突然听到太多的事儿,一时之间有些不适罢了。”桑洛瞧着她皱着眉,不由得抬手摸着她的眉梢“不许皱眉,不好看。”
可沈羽依旧蹙眉,还带了些许委屈地瞧着桑洛,微微撇嘴说道“可我瞧不见你,心中就不安稳,你说,我是不是病了”
桑洛闻言微微一怔,显是没有想到沈羽此时会说出这般的话儿,她眼光忽闪几下,一时之间竟觉得她二人此时不在泽阳,而在南疆雀苑。
她弯唇一笑,轻声开口“若如此说,我怕是比你病的更重些。”
沈羽亦是一笑,揽着桑洛低头轻吻。
檐边雨水落在窗棱上,晕开扩散,朵朵水花儿伴着轻风细雨,渗进心中,久久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是情侣的酸臭味啧啧啧啧啧啧感谢在20210411 02:21:1120210412 23:4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好吧就这样、五迪的oyoo吖、4309792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五迪的oyoo吖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