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六月二十七, 神木皇城栖凤宫。
望月阁的薄纱帐幔被徐徐微风吹拂的上下飘动,一抹微光已然铺洒进来。池塘里荷花盛开,晶莹透白, 偶有蜂蝶飞舞其间, 在这清晨之中显得安逸悠闲。
沈羽坐在池塘边上,弯下身子伸手拨了拨凉爽的水,嬉戏一般的将那水花掀起来,引得几只蜻蜓振翅飞去,她便看着那四散飞舞的虫儿绽出了明媚的笑。
莲儿捧了一杯热茶走过来,弯下身子轻声唤了一句少公, 沈羽抬起头对她笑“你瞧,真好看,是不是”
莲儿只说着此处是吾王寝殿, 这栖凤宫中的景致自然也是皇城里最美的。沈羽眨了眨眼,看向四周, 但见垂柳依依,流水潺潺, 亭台错落搭配精巧,处处都显着匠心独具, 与她, 又带了许多的熟悉之感。
回返皇城已有十几日, 桑洛日间操劳国事不能总是陪着她,便将莲儿从狼绝殿中叫来伺候, 可沈羽对莲儿毫无印象,只在听得狼绝殿三字之时,心中隐有戚戚之感,这些日子她倒也问了莲儿许多事儿, 但莲儿除却能说起一些过往的琐事,再多的自然也是不知晓的。
她接过茶杯,转而看向身后的望月阁,便又轻声说道“我总觉此处颇为熟悉,莲儿过往可来过此处见过我么”
“莲儿只在狼绝殿中侍候过少公,却从未进过三道门中。狼绝殿中除却少公,另有穆公大人,之后少公与穆公都不在殿中,疏儿姐姐却仍旧让我每日将少公住处好好打理。这些日子,我便一直在殿中未曾出去过。”
沈羽听着她说,点了点头,只是笑了笑,便径自走到望月阁中上了二楼,坐在栏杆一旁静静地往下瞧着。莲儿跟在她身边,亦只是静立不语。
这些日子沈羽常日里总是如此,而与莲儿来说,自她见到沈羽,她便一直是这般模样。无事的时候总是一人独坐发呆,不知想着什么,眉宇之间,总能瞧出忧愁。而今时与以往稍有不同的,便是沈羽过往眼中常有的哀伤之色浅了许多,几乎瞧不见了。
疏儿交待了她好生伺候,过往那些伤心伤怀的事儿既已过去许久,便不要再与少公提起了。是以沈羽问起之时,她不敢多言,只说自己一直呆在狼绝殿中,与国中事知之甚少。沈羽虽问,却也未必非要问得一个如何的结果,自然也知道莲儿不过只是一个婢子,哪里又会知道的那么多呢
可她总会问,莲儿便耐心地总是一样的话回答,沈羽倒也不再深问,与她而言,除却她自己想起蛛丝马迹,从旁人口中听到的,总归都不过是一个故事罢了。
“吾王也总与我提起穆公,”沈羽双手捧着那温热的茶杯,轻轻地摩挲着,似是在想着什么“穆公是个怎样的人”
莲儿思忖片刻,便即回道“穆公是国中狼首,是厉害极了的将军。虽说如此,却温和慈祥,对咱们极好,少公过往在狼绝殿中,唤他一声叔父。年节之后,便带了大军往西陲去了。”
沈羽愣了一会儿,又是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莲儿瞧着她手中的茶杯,轻声说道“这茶有些凉了,我给少公再倒一杯吧。”
沈羽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杯子,那杯中的茶水正倒映着她的脸,那脸上带着不少的迷茫,她只摇了摇头,将杯子放在矮几之上,舒了口气“今日天气晴好,或许该出去走走才对。”
莲儿点头应着“少公说的是,少公想去何处我陪你去。”
沈羽想了想,站起身子“那便带我去狼绝殿看看吧”
然她刚站起身子,余光之中却见桑洛已然带着疏儿走了来,此时正到了那池塘边上。沈羽心中一喜,纵不知今日桑洛竟这样早就回来了,眉眼一弯,便匆忙着步子下了楼,正在门口迎住了桑洛。莲儿慌着跟着沈羽下了楼,跪落了身子。
桑洛但见她来,便是一笑“就在上面等着便是,何苦还要跑下来。”
沈羽低头瞧着她,却不言语。疏儿心中会意,便也不说什么,只是招呼着莲儿一同去备些差点,便带着她离去,将这偌大的地儿留给了她二人。
两人一走,沈羽才拉了桑洛的手,深深地瞧着她“我想洛儿,一刻都不能等着。”
桑洛闻言又是唇角一弯,拉着她的手走上木楼梯,边走边又说道“我让你陪我去人殿之中,你又不肯去。”
沈羽跟着她又回到矮几旁,略显困窘地低了低头“洛儿是吾王,与群臣议政,总不好老是将我带在身边。那些人,我也认不出”
桑洛轻轻点了点沈羽的鼻尖儿“你呀,总是想的这样多。”
沈羽搂住她,双手环着桑洛的腰,瞧着她疲惫的面容便觉心疼“这些日子洛儿总是早出晚归,一日日的都在殿中理政,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儿”
桑洛淡笑只道“无甚大事。总归都是那些老掉牙的闲言碎语罢了。”
沈羽微微蹙眉“洛儿不必瞒我,这些事儿,我听疏儿说起些许”
“疏儿的嘴,真是愈发的管不住了。”桑洛皱了皱眉,却又对着沈羽笑了笑“舒余立国数百年,唯有我一女子称王,他们瞧着我难受,看着我不舒服,不过是有些人想借着我是个女子的名头,做些乱反的事儿罢了,时语安心,这些事儿从我登王之位起,便无一日停过。眼下,我们与南岳、中州三国交好,百姓和乐活的安稳,他们心中怕我,又不敢表露,若不散播些流言蜚语,总是难受的。算不得怎样的大事儿。”
沈羽听着她说的轻巧,心中却知晓这些事儿哪里真的如她所说不是大事只不过是桑洛为了让自己安心,故作轻松罢了。她沉吟片刻,叹声言道“洛儿一人肩上扛着一国重担,心中繁杂之事众多,”她抿了抿嘴,抬手又轻轻的抚摸着桑洛鬓边的白发,只瞧着那新长出的发丝亦是白色,心中更觉疼痛“我不想让洛儿如此操劳,却又不知如何才能帮你。只是一日日的坐在这里发呆,了无助益。他们亦是国中百姓,却竟能说出你背弃族中祖训,污蔑轩野一族并非真王的话儿,想起便令人不寒而栗。为何他们不能理解洛儿苦心,反而因着男女之别便心存芥蒂”沈羽说着,眉心皱的更紧,眉眼之中,竟染上一层愁绪,浓得化都化不开“我要如何才能帮你”
桑洛抬手揉着沈羽的眉心,唇边却依旧挂着淡淡笑意“你在此处陪着我,便是在帮我。不论这皇城之外有多少事儿,只要我心中想着时语在此等着我,便觉安心平静。你在我身边,便是那些人胡言乱语又能如何眼下,最重要的事儿是西陲战事,待得西陲平定,四方安宁,他们便再不会说出一个字。”
沈羽将她拥进怀中,紧了紧手臂“若不是生在这皇城之中,该多好。”
桑洛靠在她怀中,安稳的闭上眼睛“今日难得清闲,不许再想这些。从泽阳回返之时我便让人传信及城,让离儿回来,眼下她应也在路上了。再过些时日,你便能见到她了。她瞧见你,不知会多开心。”她说着又笑了笑“这些日子及城传来的消息虽有些迟滞,总归也都是一切安稳的好消息。若那些昆池遗民不敢妄动,过阵子,我便让穆公也回来歇一歇。此时他怕是正在心中怪我,将他留在那西陲苦寒之地呢。”
沈羽点了点头“好,或许我瞧见离儿与穆公,便还能多想起些事情来。”她说着,想及方才之事,又道“方才我本想让莲儿带我去狼绝殿瞧瞧,她说过往我曾在那处住过。”
桑洛笑道“你若想去,我陪你去,好不好”
沈羽低头瞧着她,却又摇了摇头“眼下,不去。”
桑洛愣了愣“时语不是想去”
沈羽只道“洛儿难得今日无事,”她眉眼一弯“我不想让你随我在这皇城之中走来走去,只想在此处安安稳稳地陪着你,”她说到此,深深地看着桑洛“你总问我想做什么,却从不说自己想做什么,喜欢什么,今日我想陪着洛儿,下棋也好,饮茶也好,若是洛儿觉得累,那便陪你歇息都好。不论洛儿想做什么,我都可陪着你。”
桑洛眼光闪了闪,只是浅声说着“我心中一直有一事遗憾,若时语愿意”
沈羽不等她说完,便点头言道“愿意。”
桑洛却只是微低下头,轻声叹了口气。沈羽心下一沉,轻声问道“洛儿怎么了”
桑洛吸了口气,面上带了些许怅然,拉着她的手走出望月阁,一路无话。沈羽心中有些忐忑,纵不知桑洛所言“遗憾”究竟为何,亦不知桑洛要带她去往何处。却跟着桑洛只是走到正殿,又穿过甬道花园,到了她们素日常居的寝宫外面,却未进去,而是继续顺着甬道拐到那寝宫的外侧角落之中,旁边则是一扇窗子。
沈羽站定步子,心头忽的一颤。四下看着,总觉自己曾来过此处。她开口欲问,却正见桑洛低垂着眼睑,只是怔怔的看着那窗子。
“洛儿”沈羽呆愣迟疑的轻声唤了她一句,桑洛抬起头,眼中似有泪光,看的沈羽一阵心疼,当下蹙了眉“这是怎么了”
桑洛将手轻轻放在窗边,叹声说道“你往南岳送剑之前,曾到过此处,”她吸了口气,在那窗棱之上细细摩挲“那夜,落了很大的雨。你就站在此处,与我隔着这扇窗”
沈羽听着,脑中忽的闪过零星片段,似是真有大雨落在身上一般,周身都觉得寒凉。
“我我似是记得此处”
而桑洛似是并未听她言语,只是兀自低语“那一夜,你与我说了许多的话,可我却并未让你进来,你我隔窗相对,可我便是这半掩的窗户,都不敢推开”她说到此,泪水已从眼中滑落。
沈羽听的难过,便从背后将她抱着,握住了桑洛的手,紧紧地握着。
“那日,你也是如此拉着我的手,与我说临行之前,想再听我唤你一声时语,”桑洛靠在她怀中,身子却微微发着抖“可我是那般的心狠,自始至终,说不出一个字。”
“洛儿”沈羽紧紧地拥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都过去了”
桑洛摇了摇头“而后许多夜中,我总梦见你,梦中,你总是与我说,让我再唤你一声时语。可我不论如何唤你,醒来时,仍旧孤身一人。”她说着,却自嘲般地流着泪苦笑“那些日子,如今想起犹觉心痛,我恨我自己为何如此的狠心决绝,时至今日我仍旧怪责自己,为何当日要让你去做那件事,想起仍觉后怕,若你真的再回不来,我该如何”
沈羽红着眼眶轻轻扳过桑洛的身子,才瞧见桑洛已是满面泪水,她哑声说道“过往之事我不记得,但我知道洛儿从未在心中狠待过我,便是过往的沈羽,亦会知你心中苦楚为难。不论我是否回来,洛儿都不该如此的责怪自己。”她擦着桑洛面上的泪,柔和地笑“你瞧,如今我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
“这些日子我总想着要不要将此事说与你听,可我却又害怕,怕你心中怪我”桑洛抬起朦胧泪眼看着沈羽,那目光之中似是带了期待,又带了浓重的愧疚之色“时语,你”
“我不怪你。”沈羽打断了桑洛的话,“不论是过往的时语,还是眼下的时语,都绝不会怪你。”她捧着桑洛的面颊,深深地看着她,低下头抵住桑洛的额头,柔声细语“在我心中,只想着护着你,陪着你,爱重你,是以,我不许洛儿因我而在心中有遗憾之事,半分都不许有。”
桑洛听得此话,才终究舒展开了眉目“今日能听你如此说,我才觉得踏实安稳。”她前倾着身子,闭上眼睛碰了碰沈羽的鼻尖儿“人生一世总有憾事,可与我而言,眼下此时,便足够了。”
沈羽一笑“可眼下有一事,若是不做,却会辜负此时此刻”
桑洛迟疑道“何事”
沈羽灿然一笑,拉着桑洛的手快步走着,复又绕过长廊推门而入。带着桑洛走到方才那窗边,又对她挤了挤眼睛“洛儿在此等我。”
桑洛呆愣地站在原地,只等了片刻,却听得沈羽在窗外唤她。她将那窗子推开,沈羽弯着身子从那半掩的窗下抬头瞧着她笑“洛儿再唤我一声时语,可好”
桑洛心头一颤,此情此景,恍如隔世,那刚止住的泪复又落了下来,只是哽咽的唤了一声“时语”
话音未落,沈羽应了一声,却从那窗口翻了进来,在桑洛身前站定了步子大力将她一抱,低头笑道“你唤了我一声,我翻窗而入,你瞧,眼下这憾事,成了一桩美事。眼下你在我怀里,想推开我都不行了。”
桑洛被她说的笑,勾住沈羽的脖颈瞧着她“我哪里会推开你,只想守着你,让你也守着我。”
沈羽温柔地亲吻着桑洛的额头,目光微晃,柔声说道“而我此刻,只想亲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不滚一个g单真的说不过去但我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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