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月升, 栖凤宫中掌了灯火。
难得一日无事,午间时分,沈羽陪着桑洛睡了许久, 到了此时反倒觉得精神奕奕。此时桑洛偎着沈羽, 半靠在窗边的榻上,手中正翻着一本书瞧着。
窗户半开,风吹进来,吹走了些许的暑热之感。外面虫鸣阵阵,室中一片闲适。
沈羽搂着桑洛,凑在她身边也看着她手中的书“这一段, 写得极好。”
桑洛听的笑,将书放下,侧过身子躺在沈羽身边“野卷之中, 这一段成帝征猃狁的故事,我自小就喜欢读, 此事虽已过去百五十年,如今读来, 也仍旧能获益良多。”她说着,闭了闭眼睛“只可惜如今我终日忙碌, 已鲜有闲暇读书了。”
沈羽抬手轻轻的揉着她的眉心“洛儿如今也是这舒余的王, 日后, 在野卷之中,史官亦会为你填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后世人读起来,也会如眼下的你我,心向往之。”
“推己及人,想及当年我之先祖英武非常, 为我辈传为佳话,却从未想过当年当时,他心中有多少事。”桑洛吁了口气,拉住沈羽的手,“后人只见当年繁华,却瞧不见这繁华背后的艰辛苦楚。自我登王之后,每每再读起野卷,回顾我舒余历代,才觉治一国如何不易。”
沈羽俯下身子轻轻亲了亲桑洛额头“洛儿已经做的这样好了,与书中的成帝、昭帝,亦可比肩而论。”
桑洛笑道“若旁人听你如此说,怕是又要将你这话拿去大做文章,说我不敬先祖。”
沈羽也笑“旁人愿意说,便让他们去说吧。在我心中,谁都比不得洛儿。”
“时语今日,嘴上像抹了蜜糖一样。”
“那你喜不喜欢”沈羽歪着头,一双眼睛扑闪着瞧着桑洛“你若喜欢,我便每一日都说给你听。”
桑洛抬眼看着她,眼中满是笑意“若真每一日都听你如此的恭维,我怕是要得意忘形”
她话未说完,门声轻响,疏儿在门外轻声低唤了一句“吾王。”
桑洛与沈羽皆是一愣。疏儿向来懂事,从未在这样的时候扰过两人,更况此时夜中,若无大事,疏儿素来只在外头候着,从不会扣门请见。
桑洛那本刚刚舒展开的眉眼此时又染上一抹愁绪,坐起身子,只道了一句进来。
疏儿推门而入,沉着面色快步走到桑洛身边“吾王,有人请见。”
桑洛微微一愣,当下便道“何人”
疏儿面上带了些许的凝重之色,看了看桑洛,又瞧了瞧沈羽,这才低声说道“穆公。”
桑洛神色一凛忽的站了起来,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疏儿“你再说一遍,是谁”
疏儿亦是眼光迷茫“吾王,是穆公。”
众人皆知穆及桅此时该在西陲及城偏远之地统军御敌,何以今日竟毫无诏令便私下回返皇城,还在这夜中忽然请见桑洛心下一沉,只觉及城怕是有什么大事。
沈羽听的一头雾水,她犹记得桑洛与莲儿都与自己说过,穆公此时身有要事正在及城抗敌。她走到桑洛身边,轻轻拉了拉桑洛的衣角“洛儿怕是有事”
桑洛心思百转,仍觉今日穆及桅所为从未有过,她蹙着眉又道“他眼下何处”
疏儿亦是皱着眉,面上说不出是个如何沉重的样子“此时人在狼绝殿中。只差了个随身的侍卫来报,我方才只觉怪异,特地往狼绝殿中去瞧了瞧吾王,穆公,似是染了什么疯病”
桑洛眉峰一挑“疯病”
疏儿点了点头“他他似是不识得我了,一直坐在地上笑,问他什么,他也不言语,只是口中一直叨念臣要见吾王这几个字,来来回回的都是这几个字。我问过他身边几个随行而来的侍卫,他们只道五月十五,穆公为探路,带了一队人马往昆山深处去,三日未归,归来之时只有穆公一人,已然成了这般模样。只怕是着了昆池诡术的道儿,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把穆公弄成了这般模样。哥余没了办法,只得命他们几人先将穆公送了回来,待吾王定夺”
桑洛的脸色愈发阴沉,紧紧地咬着嘴唇,许久不着一字。半晌才又道“此事,旁人知晓么”
疏儿回道“我方才问过,他们说哥余公交代下来,主将受创必会令军心受挫,断不可张扬,他们一路乔装,唯有到了皇城之外才亮了穆公令牌。”
桑洛此时才点了点头,面色稍缓,吁了口气只道“着穆公往二道门,礼贤阁。”
疏儿慌着应下,转而出了门。
沈羽沉思只道“洛儿要见他”
“此事事关重大,及城军报一直安好无恙,而今穆公却忽然回来,又成了这般模样,我若不见,便不知真相如何。”
沈羽心中忧虑,拉了桑洛的手却微微摇了摇头“这些事儿我想不起来,但听方才疏儿所说,我总觉哪里不对。阿玉姐曾与我说过昆池,他们的诡术据说可控人心智,使人疯魔。若穆公真是如此,洛儿见他,并不安全。”
“穆公三朝老臣身经百战,能让变成他如此模样,不知是遇到了如何厉害的敌手。”桑洛蹙眉深思“而他口中一直说着要见我,或许他见到我,便能想起什么也未可知。”她说着,晃了晃沈羽的手,安慰似得一笑“时语安心,有阿烈在,我不会有事儿。”
沈羽却仍旧放心不下,拿了自己的长剑“我与洛儿同去。”
桑洛点头只道“也好,或许穆公瞧见你,会好些。”
沈羽苦笑“穆公若真如疏儿所言一般,只怕我二人此时,是谁也认不出谁了”她说着,只是轻声一叹,拉了桑洛的手“走吧。”
月已东升,桑洛二人到得礼贤阁时,已入亥时。
吾王驾临,众人皆跪,唯有穆及桅坐在地上,低着头正扯着自己凌乱的头发口中不断咕哝着。直到他一旁侍卫扶着他,哄着,这才哄得他跪落身子,趴伏在地。
穆及桅瞥见桑洛,又是嘿嘿地笑,便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大声高呼“吾王吾王”
桑洛定定地看着穆及桅,但见他须发凌乱,面色蜡黄,一双眼睛之中早已没了精神,浑浊不堪,一身百姓装扮,瞧起来更似是个疯癫的老者,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英武之气。她紧紧地蹙着眉,轻声试探着唤了一声“穆公”
穆及桅迷迷糊糊地晃着脑袋,身子一歪又坐在了地上,抬头看着桑洛,目光涣散“吾王吾王吾王”
桑洛看的忧虑,便即询问他身边侍卫“穆公如此,多久了”
侍卫跪伏在地回道“回禀吾王,穆公自上月从昆山回返临营之后,便一直如此,营中随行医官瞧过,除却身上一些浅淡的伤痕,倒是并未受重伤。可为何如此,他也说不明白,只道穆公怕是受了什么惊吓,才导致神志恍惚。”
“临营之中,可见昆池遗民”
侍卫又道“并未见得昆池遗民,只在每日夜中,会听见那古怪的声响,但营中有无忧族人相助,穆公带咱们筑建高墙,数月来他们并未再有异动。”
桑洛微微点头,这侍卫所报,与及城往来皇城的军报之中所说无二,可穆及桅眼下这疯癫的模样,若想再问他究竟在昆山之中瞧见了什么,又是否遇见了昆池女姜,怕也要再让医官瞧瞧才行。她叹了口气,复又说道“他除去这几句,还说过什么话么”
侍卫摇头“回吾王的话,再未说过什么旁的了。”
桑洛的目光复又落在穆及桅身上,但见他此时正扯着自己的头发偏着头瞧着自己笑,此时又觉他模样可怜,只是低叹说道“疏儿,去寻医官来。”待得疏儿去后,又对那两个侍卫说道“你们先退下吧,我与穆公,说说话。”
两个侍卫当下磕了头,退出门外。
桑洛这才站起身子,一步步的走到穆及桅身边,蹲下来看着他,轻声说道“穆公,可是有话想对我说”
穆及桅停了手中的动作,只是呆呆地看着桑洛,一双干裂的嘴唇颤抖着,迷迷糊糊地摇头又点头,口中只是不断叨念“回皇城臣要见吾王”
桑洛沉着面色,指了指一旁的沈羽“穆公看看她,可还认得”
穆及桅只看了沈羽一眼,便惊得手脚并用的连连后退,竟至双手抱住了头似是被沈羽吓得不轻。沈羽只觉此人面熟,却不知他为何瞧见自己如此害怕,慌忙往后退了几步。
桑洛但见沈羽又往后退了几步,知道她怕再吓到穆及桅,亦只是叹气“看来穆公被那诡术惑的不轻,眼下再问,怕也问不出什么了。或许无忧族人能有什么解法。”她说着,又到了穆及桅身边,俯下身子柔和地看着他“穆公安心,离儿过不几日便就到了,或许她族中有什么法子,可让你好转,眼下,你回狼绝殿中好生歇息。若有什么话想要同我说,便让疏儿带你来见我,可好”
穆及桅呆了呆,忽的一手拉住桑洛的手,目光紧切地盯着她,口中不断咕哝“吾王有事有事”
桑洛惊了一跳,被穆及桅拽着又听他说这般的话,当下只觉他似是真的有什么话想与自己说,便追问道“穆公,你”她话未说完,却见穆及桅另外一只手伸入怀中似是在摸索什么,她只觉奇怪,却见他怀中寒光一闪,当下便是大惊,往后一退身子口中已然叫道“阿烈”
沈羽穆及桅拽住桑洛之时便觉古怪,上前一步正要到桑洛身边,刚动步子便见穆及桅右手已从怀中摸出了一把匕首,登时大惊失色。她方才本就往后退了两步,此时穆及桅一手拽着桑洛与她离得极近,桑洛那一声阿烈话音未落,匕首已然朝着她心口刺了过去。
沈羽当下拔剑纵身一跃朝着穆及桅砍了过去,而穆及桅左手松了桑洛,竟用手臂一挡,沈羽的长剑与他手臂相交,竟如同砍在了铁板上,当的一声被挡了下来,便在此时哥余烈纵身而下,眼看不及,右手一甩,一枚银镖已朝着穆及桅背心飞了过去,而那穆及桅身形如电,哪里还是刚才那般疯癫呆傻的模样,身子一歪,那银镖擦着他的右臂而去,却割伤了右臂的皮肉,他右臂吃痛,匕首减了力道微微一偏,正刺在桑洛肩头。
桑洛闷哼一声,摔在地上,左肩疼痛难忍,一时间面白如纸,殷红的血已染透了她的衣衫。沈羽见状心头便是一窒,持剑平削,朝穆及桅颈间削了过去。穆及桅只是一笑,身子一仰躲过沈羽长剑,就地一滚又闪过了哥余烈的一拳。哥余烈眉心一蹙,一声呼哨,便有几名影卫破门而入将那穆及桅团团围住,哥余烈当下叫道“少公快带吾王离去此间有我”
沈羽顾不得许多,抱起桑洛便往门口去,此时外面已传来打斗之声,正是方才那两名侍卫与周遭守卫缠斗一起。此时礼贤阁中皇城卫鸣号示警,各处皇城卫闻讯而动,不过多时便已将礼贤阁围了个水泄不通。而沈羽却顾不得这些,抱着桑洛一路,由皇城卫护着入了一旁的崇文殿中。
疏儿正带着医官来瞧穆及桅,却在半路瞧见了沈羽抱着一身是血的桑洛,当下惊得哭了出来,拽着医官便正随着沈羽入了殿中,匆忙的又唤人再去寻医官过来。
已快到子时,皇城二道门中却一片慌乱,那示警的锣号,一直未停。
谁也不曾想到,电光火石之间,在这偌大威严的皇城之中,疯癫的狼首竟夜刺吾王。
作者有话要说 哦洛儿有危险感谢在20210508 21:03:5620210509 21:0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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