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刚过, 姬重便奉召入二道门,坐在了崇文殿的矮几一旁。一身的衣衫皆被雨打湿,凌乱的须发贴在面上, 显得颇有些仓促。而他那面容却是沉稳安静的, 似是什么事儿都乱不得他的心一般,就如此端端正正的坐着,一动不动。
荀寿与魏阙早已分坐两旁,不时便互相瞧一瞧,魏阙似是有许多话说,可看着沈羽与陆离端坐一侧, 又瞧着国巫与国相亦是一言不发,便也只能稳当的坐着,不言不语。
众人皆知, 今日,或许那隐藏许久的昆池消息便会浮出水面。各自心中喜忧参半, 只是究竟如何,还需等得吾王定夺。
桑洛抬了抬手, 将那一纸供词交给疏儿,由疏儿拿给几人传看, 待得几人瞧完, 才最终将它放在了姬重面前的矮几上。
荀寿捋了捋胡子, 紧紧地蹙着眉“周旋多日不得消息,幸得无忧相助, 不然,此事还要拖上许久,与西陲不利。只是这纸上文字古怪难懂,怕是又要耽搁一些时候了, ”他嗽了嗽嗓子,看着桑洛那肃穆的表情,便又拱手说道“但臣只觉,吾王今日诏我等前来,绝非此之一事。”
桑洛的目光从每个人面上扫过去,片刻,才微微点了点头“大宛哥余阖传信来,及城失守,穆公被擒。”
一语既出,荀寿魏阙登时大惊失色,魏阙急道“前些日子还收到穆公军报,只道西陲诸事安定,如今怎会”
“西陲皇城相隔遥远,你前日收到的军报,怕也已过去许久了。”桑洛轻声叹道“消息迟滞,道阻且长,便是哥余传来的这消息,也已是上月的事儿了。此事,再拖不得了。”她说着,看了看姬重,开口只道“此事不能再等,如今咱们既已得了昆池的消息,便须得快马加鞭地部署一切。而这消息,此时就在这几张纸上。”
魏阙急道“这纸上的字如同鬼画符一般,咱们谁人识得”他说着,却正见桑洛看着姬重,当下神色一凛,“国巫家学渊源,难道国巫认得”
桑洛只道“国巫应知我为何传召你来。”
姬重一直低头看着面前写满女姜文字的纸,方才那平静如水的面色早已变得凝重严肃。他双手捧起纸张,就如此在众人的目光之中站起身子走到殿中,沉静许久,开口只道“这其中所写之事令人胆战心惊,吾王,”他抬头看着桑洛“只怕此次,不易应对。”
“是难是易,总要说出来,才好想法子。”桑洛看向姬重“国巫,但说无妨。”
姬重应下,开口念道“昆池女姜,驻军五万,在昆山东。复有诡术使百五十人,匿于鸣沙、及、昆东三处。又有遗民九十,于舒余界内,另有黑铁卫三千,勇夫一人,护国主。国主自舒余受辱,二十年而返,念过往灭国之痛,心中愤恨,故起兵而反。”姬重朗声念道,到此处一顿,抬眼看了看桑洛“由此观之,近年国中四起的传闻,应是昆池女姜存于舒余之中的遗民有意为之了。”
沈羽闻言,与桑洛、陆离对视一眼,蹙着眉头沉默不语。而魏阙却道“没了”
姬重回到“魏将觉得这些消息,还不够多”
魏阙只道“区区五万驻军,国巫何以方才说此次不易应对”
荀寿眯起眼睛,沉声说道“这其中提到他昆池国主,以我所知,昆池国主早在二十年前昆池灭国之时便死在其中,而今这国主,又是从何而来”他沉吟片刻,又道“这国主自舒余受辱而返,可咱们哪里见过这样的人又怎会折辱于他”
桑洛只道“昔日灭昆池之后,穆公与陆将,曾带回了二十三个昆池人,这些人是当日战中逃兵,也曾递了些消息与我们,穆公大义,当日,不曾将他们杀死。”
荀寿一愣,思虑片刻微微摇头“吾王所言当年之事,老臣不知”
“这一国之大,许多的事儿,不必详说。”
荀寿听得桑洛此言,当下会意,明白这些人虽说是带回来做了俘虏,但暗中究竟又有什么作用,怕也只有穆公与如今的吾王才知晓了,便即又道“难道眼下国中的这些昆池遗民,便是他们的后代”
桑洛却又摇头“当日这些人被带回皇城,尽皆做了寺人,又怎会生有后代呢”
沈羽眉峰微挑,略显犹疑地说道“若如此想,难道这女姜木拓所言国中曾在舒余受辱,是他身躯残缺,成了寺人”
“昆池虽是弹丸小国,可也并非什么人都可轻易号令族人,能成国主之人,必定有女姜王族血脉,”魏阙疑惑地看着沈羽“他王族中人,又怎的就能成了咱们舒余军中的俘虏,还被带回皇城来”
“吾王,”陆离看向桑洛“昔日那些被带回的昆池人,最终又去了哪里”
桑洛沉吟片刻,轻声叹道“那些人带入皇城,自然也不可能入的了一道门。只被逐往北疆鄂多,修筑战时高墙,而后一年,鄂多发了疫病,死了许多人,二十三人,无一幸免。”她说到此处,微微一顿,深思良久,才又说道“彼时正逢父王寿诞,天恩舒余,皇城之中派去了一队安民仆从,往鄂多救急,安抚百姓。此后,国中再无昆池人。”
荀寿点头“此事,老臣记得。当日,为显天恩浩荡,先帝特命随身侍从领命而往。”
桑洛蹙着眉头,语带犹疑“可这国中的遗民,却又是如何来的”
几人沉默许久,皆想不出个头绪。姬重却在此时,抬头看向众人,低声道了一句“看来,派出去的这一队安民仆从,回报之时,说了谎。”
此语一处,语惊四座。
魏阙只道“难道连先帝身边的近侍仆从,也帮着昆池这是哪里的道理”
“那刺客入皇城虽有人接应,可入了皇城之后径直往二道门狼绝殿去,对此处地形如此熟悉,绝非偶然。”沈羽沉吟说道“这几日我们都觉昆池人之中定有人告知他们皇城之中的路如何走,若不是城中有人接应,便是他们早已对皇城地形了然于胸。魏将,司空姜椽可有招认什么”
“受了许多的好处,只说几月之前有人暗中往他府中送信,道祖庙被毁国中不定正是先祖降罪王位不正,邀他共襄盛举,另立轩野旁支子虚一族为王,反乱舒余。他心中本就对吾王登位之事耿耿于怀,听得有人想要借此机会另立新主,便应了下来。但我与他提起昆池一事,他面容惊愕,瞧起来不像假装,看来于此间之事,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国中许多人因我登位不满,这已不是什么新鲜的事儿了。”桑洛轻声一笑“前有希氏一族,后有玄族乱反,这些昆池遗民,正是瞧清楚了他们心中的恨,才好施行诡计,将他们逐个策反,收为己用。子虚一族,与我轩野嫡族相去甚远,而今也想搅乱这一国,却不知道自己已成了那昆池国主手中棋子。此人的心思阴险,深不可测,”她看向魏阙“魏将,如今你该知道,为何区区五万兵甲,他们便可轻而易举的将及城与鸣沙关收入囊中了。”
魏阙怔愣片刻,额头上已是冷汗涔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一招,实可谓阴险至极”
姬重拱手只道“吾王,以臣之见,须得即刻翻阅十九年前那一场鄂多疫病之事,当日领命而去又回返奏报的首领寺人究竟何人,若从此人着手,或有消息。”
桑洛点了点头“国巫所言不错,你心思细,此事不可过于声张,我派二十影卫与你,你以查阅典籍重修卜史为名,眼下便带人往琅嬛阁中去办吧。”
姬重应下,转身而去。荀寿看着姬重背影,深深一叹“看起来,姬重比起他的父亲,更果决。”
桑洛淡淡一笑“我看中的,也是他这一份果决。”
“那及城之事与穆公,眼下如何”魏阙忧心忡忡“穆公已被擒去这样久,若连哥余阖都没了旁的法子,难道咱们就真的要在及城吃了憋”
桑洛沉吟道“眼下大宛守军寸步难行,昆池那能施诡术的人虽不多,可却能以一敌百,哥余阖与蓝阔如今按兵不动,应也忧虑于此。”她看了看陆离“离儿可有什么法子,能让他们免于受诡术的搅扰,安然到得鸣沙关”
陆离此时也面色忧虑“按理,灵鹊应与哥余兄长在一处才是,而今他们分两路而行,想来及城形势颇为紧迫,是不得已而为之。若皇城之中再无他事,我想即刻启程往无忧去,待得见到灵鹊,才知个中真相。”
魏阙当下起身“吾王,如今及城事危,穆公有难,臣请吾王,准臣带赤甲往及城驰援,与大宛合力,相救穆公。”
桑洛深思许久,便只说道“离儿刚刚回返皇城两日,眼下是该好好休息。我却不愿你舟车劳顿,再返及城”
“吾王,”陆离起身下跪,打断了桑洛的话“国事为重,我愿与魏将一同前往。”
桑洛似是有些犹疑,只是转过头看了看沈羽,但见沈羽亦是面色微沉,却朝着她点了点头,这才说道“既如此,魏将明日一早,点赤甲二十万,带火龙五十,隐雪卫一万,与离儿同往大宛去吧。先与哥余会合,旁的,你二人伺机而动,且不可冲动行事。”
魏阙神色一凛,当下朗声言道“臣领命”
“他们擒了穆公,却未下杀手,我总觉此事有古怪,不知他们想利用穆公做些什么,”沈羽凝着面色开口只道“那昆池的诡术可将人变得如同傀儡,魏将到了大宛,若遇昆池女姜,务必诸事小心。”
魏阙只道“沈公安心,此番前去,我定将穆公好好的搭救回来。时不我待,我与离儿姑娘先往狼绝殿寻参将副领,明日点兵只怕太晚,眼下我二人便去准备。”言罢,便于陆离一同出了崇文殿,先往狼绝殿而去。
“荀相,”桑洛站起身子,只觉左肩伤处微微疼痛,蹙了蹙眉“我伤未愈,国中谣言之事,还需得你与陶公多多费心。国巫之处若有消息,及时回报于我。”
荀寿起身拱手,领命而去。
殿门关闭,终究只剩下桑洛与沈羽二人。沈羽上前扶住桑洛,但见她面色苍白,轻声叹道“洛儿今日说了太多的话,该好好的歇一歇。”
桑洛却只是定定地看着那紧闭的殿门,低声说道“若姬重所言不错,时语觉得,当日那回报说了谎的寺人首领,会是谁”
沈羽一愣,当下心头一沉“洛儿想起谁”
桑洛凝眉深叹“我想起一个本不该活在世上的人。”
沈羽心下一惊,听得桑洛此言,脑海中便浮起一阵古怪诡异的笑声。她背后冒起冷汗,怔愣许久,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洛儿说的是他”
“但我不知我猜测是对是错,但唯有此人,能阴险至此,还对皇城诸事了如指掌,若真是他”她冷笑一声“前仇久恨,也是时候算一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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