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地穴之中偶能听见水滴滴落的声响, 萦绕耳边回旋不绝。突兀的石头从墙壁之中凸出来,如火光之中的鬼影,随着火光的摇曳上下晃动。
及城之下, 地宫暗室。
当日大战昆池之后, 穆及桅与篆无休为防再有闪失,便亲自带了数千守军将这地宫暗室建造而成,一来可用于战时避难,二来可用于闲时藏兵。于穆及桅而言,曾是颇为熟悉的。可如今这一个月,却终究成了困住他的囚牢。
他乌突突的干笑, 纵不知当日之举,竟成了作茧自缚。而当日与自己并肩而战的昔日老友,竟早已不知在何时死去, 却被旁人凭着一副皮囊,引他入瓮。
背后的石柱透着寒气, 如同地府之中窜起的触角一般冰冷。周身被结结实实的绑住,数条冰冷的铁链环绕周身, 而这铁链的两侧却有着数个是如锋刃一样的尖刺,割进肉里, 不断的渗着血。无日无休, 反复疼痛。此时只要一动, 便是凌迟一般的撕裂之感。
穆及桅苍白如纸的面上挂着血迹,素日里壮硕的身子在寒气与疼痛的折磨之中变得瘦削, 身上斑驳的伤痕血肉模糊,竟是连呼吸都快要听不出来。
自他从那醉酒的迷糊之中醒过来,发觉自己被关在此处,便每日都数着时候, 可地宫阴暗周无旁人,如今,他不知外面年月几何,今夕何夕。他曾大吼大骂,可毫无人应,而在醒来的夜中,他听得外面隐有兵戈之声,心中猜测哥余阖应已逃脱,此时怕就是来救他。可任他如何忍痛挣扎,那铁链死死的将他锁住,最终也只得因着体虚剧痛而停了下来。
篆无休怕是早已死了,就在要被那迷药迷昏的瞬间,他心中已有了不祥的猜测。来及城数月,他千算万算,终究还是算漏了这一回,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掉进了昆池人早已设下的圈套之中。他知此番昆池卷土重来不会再如二十年前一般的草率,却没想到这一次,他们更为阴险恶毒。
战事未起,主将被擒。而界碑一处临营中的弟兄如何,怕也只能靠着哥余阖与风灵鹊,各安天命。穆及桅便就在这里等,既然只是囚禁却未下杀手,他心中明了,总会有人来寻自己。
可过去了这样久的日子,除却每日有人给他送来一餐饭,喂着他吃下之外,再无旁人来。似是所有人都将他遗忘在此,任由他与这黑暗与寒冷为伍,自生自灭。
他在等,又或是,昆池人也在等。可他们又在等什么呢
日复一日的折磨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便是周遭的物事都瞧不清楚。他不知还要在此处等上多少时日,亦不知陆离一行是否已然到了皇城之中,更不知哥余阖眼下何处,军中弟兄如何。但这些昆池人就是不来,他心中逐渐不耐,变得焦躁暴怒,恨不得索性就让这带着尖刺的铁链子弄死自己来个痛快。
他大吼了一声,嗓音早已沙哑至极。
静谧的黑暗之中似有铁门推开的声音,脚步声传来,穆及桅已隐约瞧见了忽晃的火光。
来了。
终于还是来了。
他那一声大吼转而变成了干哑的笑,身子随着笑声不住颤抖,被那尖锐的铁刺反复的扎着,只觉此时这周身的刺痛,才能让他视线清明起来。
不过片刻,一行几人已然到了穆及桅的面前。为首的那人身材瘦削,佝偻着腰背,一双眸子之中闪着恶毒阴鹜的光,正是当日在及城之中与风灵鹊交手的女姜盘陀。
而穆及桅却不知他是谁,但瞧着他那身形,只隐约觉得,此人便是一直假冒篆无休蒙骗他的那个昆池的杂碎。便就用力对着他啐了一口,张了张口“是你看来今日的篆伯,不再会藏在那假面人皮之下,敢以真面目见我了”
女姜盘陀笑了笑“狼首果然是狼首,在这地宫之中受了近一月的苦楚,此时还能如此中气十足的与我说话,着实厉害。”
“你们将我囚禁此处,只是为了瞧瞧,我几时会死”穆及桅眯起双眼,歪了歪头“报上你的姓名,让我,好好地记住你。”
女姜盘陀对他拱了拱手“昆池,女姜盘陀。”
“女姜盘陀,真是个好古怪的名字。今日既你来此,想必是有事发生,既如此,那便闲话不提,说吧。”
女姜盘陀哈哈一笑“这数月之中,我早见识穆公沉稳,生死不惧,英雄如斯,令人钦佩。今日,有一旧友,想与穆公恳谈,只可惜此处无酒无肉,难免煞了些风景。不过穆公英雄气概,自然也不会拘泥这些小节。”
“旧友”穆及桅嗤笑出声“颇有意思,我却不知,我与你昆池女姜,有什么交情。”
女姜盘陀仍是笑着,身子往一旁侧了侧,转过身子对着背后一人深深一拜。
穆及桅眯起双目,细细观瞧,这才见女姜盘陀身后,正有一老者,双手拄着人高的拐杖,此时,也正眯着眼睛瞧着他。此人须发斑白,面上沟壑深重,穿着一身黑袍,站在那阴暗之处一动不动。穆及桅脑中飞转,只觉此人那古怪阴诡的目光颇为熟悉,却又怎的都想不起自己何时见过这样一个人物。
正在穆及桅怔愣之时,这老者却咧开嘴,露出一口的黄牙,嘿嘿地一笑。这笑声古怪极了,却让穆及桅心头一窒,当下瞪大了眼睛,极不敢信却又颇为犹疑地低声问道“你是何人”
“经年未见,穆公如此的英雄,亦有老眼昏花之时。”老者费力地撑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挪动着步子,女姜盘陀弓着身子抬起双手想要去扶,却被他一手推开,便慌着退到一边,躬身而立。
瞧起来,此人来头不小。穆及桅蹙着眉看着这老者一步步缓缓靠近,那苍白的面容愈发清晰,可他脑中却总浮现出另一个人的模样。而他这一句话的语态声音,更是让穆及桅后脊发凉,犹在过往。
过往皇城三道门,渊颉身边,那个总是面带笑意卑躬屈膝的奴才。
穆及桅瞪着眼睛,极不可信地张了张嘴,复又问道“你是何人”
老者在穆及桅身前站定步子,低头看着他,正见穆及桅似是发了抖,只是淡淡一笑“穆公心中已有猜测,又何须再问又或是”他伸手入怀,从怀中摸出一,在穆及桅面前抖了抖“要我带上这带了许多年的人皮,才能再认出我”
穆及桅周身一震,便是连透骨的疼痛都忘却了。只是如此抬头看着面前的人,许久,摇了摇头“不,那人早就死了,死在了临城破城之时。”
“穆公所言不错,”老者将手中的人皮丢落在地,颇觉嫌弃地看着,微微挑了挑眉“那在渊颉身边奴颜屈膝的人,早就死了。可他却非死在临城,而是”他微微蹲下身子,凑近了抬眼看着穆及桅,目光之中闪过一丝浓重的狠戾“十九年前,死在了北疆鄂多。”
“秀官儿”
老者哈哈大笑“秀官儿,秀官儿穆公说的对,秀官儿,便是我。可我却非秀官儿。”他撑着拐杖晃悠着身子站了起来,沉声说道“我是昆池的遗国太子,女姜恪用。”
穆及桅倒吸了一口凉气,满面的震惊,他万想不到,他们苦寻多时的昆池头领,竟是此人,更想不到,这假借秀官儿之名蛰伏皇城十数年的秀官儿,是昆池王族太子。难道昆池复国之念,自灭国之日起,便从未有一日停过,如此深思,令人不寒而栗。
女姜恪用的身子因着脚步不稳又晃了两晃,盘陀对着一旁仆从摆了摆手,那仆从便恭恭敬敬地做到女姜恪用身后,跪落下来趴伏着身子,女姜恪用吁了口气,坐在了这人背上,这才觉得舒服许多,瞧着穆及桅面上风云变幻,面上显得得意非常“穆公可知,这些年,我一直在等着这样的日子。瞧瞧你们这些人面上如此惊恐的模样。你们越是惊恐,我越是心中快意”
“你假扮秀官儿,在皇城之中待了十几年,就是为了复你昆池一国”穆及桅死死地盯着他“既如此,当年先帝何等信你,你有多少机会下手害他,为何要等到今日”
“轩野渊颉”女姜恪用阴鹜地冷哼一声“我当然想杀了他,可我杀了他,又能如何呢一国之仇,自然要用一国来报”
“如此看来,你不仅想要复昆池一国,还想要我舒余万里江山。”穆及桅冷笑道“可你受尽屈辱,难道半点事儿都不曾做过昔日牧卓与孟独联手而反,看来这其中,也没有少你的教唆挑拨,而他之假死,瞧起来,你也出了不少的力。搅乱我舒余皇庭,与你眼下所做所为,倒是如出一辙。”
“穆公慧眼,如此的英雄,却未轩野渊颉与他的后人做了一辈子的鹰犬,”女姜恪用口中啧啧,不住的摇着头“可惜可惜”
穆及桅咬了咬牙“女姜恪用,你应知冤冤相报何时了的道理。若你肯放下仇恨,此后昆池舒余两厢安好,难道不是明智之举”
“两厢安好,放下仇恨”女姜恪用冷声一笑“轩野一族,灭我昆池,杀我父兄亲族,我为留下性命复国再兴,苟延残喘藏匿军士之中被带到舒余,逐往北疆日夜被人折磨,此等非人之经历,穆公可受过若换做你,你可能放下仇恨与敌国两厢安好”
“你筹谋了这么多年,心中愤恨犹如烈火焚原,你虽未亲手杀了先帝,可牧卓与伏亦皆死在你手段之下,眼下既然捉了我,为何不杀我,继续解你心中之恨”
“留下你,自然有留下你的道理。”女姜恪用因着激动胸口不住起伏,不自主的咳嗽了几声“穆公且在此处好好的等着,有许多的事儿,我还需得你来替我办。”
作者有话要说 秀官儿没想到吧,老奴我又回来啦
可能会有错字,待我明天仔细来捉虫感谢在20210624 17:20:5720210625 21:3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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