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羽一路纵马不停, 回到行宫之时,已近子时。宫中增派了更多的皇城卫,魏和从营中调来了九千赤甲精锐, 从正殿一路到风华殿外, 围得严严实实。便是在殿内,都加派了十几队的巡守。而在初入殿内的一旁的廊道下,风鸣鸢与风鹤白正跟着陆离一同守着。
沈羽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去,因着心绪不宁,在快到几人面前时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
风鹤白眼疾手快的将她扶住, 便即问道“沈公,你可还好瞧起来面色甚是苍白,是被那诡术吓坏啦”
风鸣鸢对着风鹤白皱了皱眉, 她当下住了嘴。沈羽勉强地笑了笑“离儿,这样晚了, 你们为何还在此处不去休息”
“早些时候哥余兄长来寻我们,要走了些雪晶粉, ”陆离拉着沈羽坐下,略显忧虑地看着她“他要独自往及城去, 此事如此危险, 羽姐姐与吾王, 都应下了”
沈羽点了点头“形势紧迫,须得出奇谋才行。况”她摇头苦笑“兄长心中有自己的主意, 谁又拦得住”
陆离轻声一叹,便又说道“我想魏将与公输总要去城墙之处守着,临营只留下魏和将军与蓝公总还需人手,便让灵鹊守在临营中帮忙。而今日之事, 我担心此处还有昆池细作,又恐他们在这行宫之中以诡术害人,便带了鹤白与鸣鸢来,有她二人在此,料想那些诡术使,也不敢妄动。”她轻轻的拍了拍沈羽的胳膊“羽姐姐眉心之中忧虑深重,你且安心,我们便是护不住这么多人,好歹也能护住吾王几人。”
“离儿”沈羽微蹙着眉,静静地瞧着陆离那满面的疲惫“多谢。”
“本就是分内之事,何必要谢”陆离弯了弯唇角“我坐在此处想了许久,或许吾王今次来到此处,是对的。若她一人留在皇城之中,而皇城中又混入了昆池的细作,便是我们想要护着她,也是鞭长莫及。羽姐姐不必太过忧虑,眼下形势虽急,但咱们这些人都在一起,好歹有个照应。”
“阿玉姐可回来了”沈羽看了看四周,也没有发现龙玉的踪影,心中有些担忧“她自从白天出去,眼下还未回来”
“鸣鸢与我说起过当日她们在雪原之中擒到依克之时的事儿,她的驭兽之术十分了得,加之武功高强,想来一般人绝伤不了她。”陆离劝着,又道“姐姐安心,若是阿玉姐回来了,定会来此寻我们。或许眼下,她已经发现了什么线索正在追查。你面色不好,而今营中之事全要靠你,须得快些休息一下。”
沈羽站起身子,点头应了,便转身往内殿中去。从廊道穿过,绕过后面花园,却又在那花园之中停下了步子。瞧着此时已满是积雪的,不远处的亭子,忽的想起当日桑洛便是在此处被哥余阖掳走,而自己寻便四处,只在那亭子中寻到她的一方锦帕。想及此,她不由一叹,或许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从那时起,他们这些人的命数,便纠葛在了一起吧。她抬起步子继续往前走着,脑海中又浮现了那日她将桑洛救出之后,桑洛与自己说的话“洛儿身处皇族,有亲不如亲,有苦不能言。若能寻得知己,早日离开这牢笼桎梏,多好啊”
沈羽心中一痛,回想当日所言所行,再看今日这焦灼难解的战事,不知许下的诺言,何时才能兑现。每想及此,她心中都对桑洛万分的愧疚。或许她眼下便可抛开一切,带桑洛远走高飞不再管这世间纷争,可昆池女姜又会放过任何一个害死桑洛的机会么
“舒余若想安稳,须得永绝后患。”
沈羽心知哥余阖说的不错。
可便是连第一步他们都迈不出去。这一步,太难。
沈羽走到寝殿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疏儿迎上来,关切地瞧着她“少公,如何”
沈羽摇了摇头“无事。”
“无事便好,”疏儿替她解下大氅,轻声说道“姐姐一直未睡,还在等你。”
沈羽抿了抿嘴,眉心微不可查的蹙了蹙“夜中可吃了什么东西”
疏儿摇了摇头“她心中忧虑,你又不在,哪里会吃的下。我只怕如此下去,那刚好起来些许的身子怕是又要被拖垮了。这冬日说来便来,而今又成了这样,我实在忧心。”她看着沈羽,似是欲言又止,却终究还是低声说道“少公,眼下这战事要不,还是让姐姐回返皇城去吧,此处实在太过危险。”
沈羽叹声只道“我亦曾动过这般的念头,但便是回去了皇城,又能好到哪里去呢那些人,不是仍旧混入了皇城之中么”
疏儿皱着眉,满脸的担忧“那可如何是好左右都不行,况少公在此,便是我们如何说,姐姐也不会离去的。”
“疏儿安心,”沈羽安慰着她“我不会让她有事。况且还有阿烈守着,便是信不过我,还信不过阿烈吗”
疏儿却丝毫没有因着沈羽这后半句话而安心多少,只是摇头“我心中总是不安定,不知还会发生什么。”她长舒了一口气,却推了推沈羽“时候不早,快些进去吧。能多睡一会儿便多睡一会儿,我在此守着。”
“你也不要在此守着,好好去歇一歇。”沈羽说着,又道“就在偏房之中歇着,阿烈与皇城卫都在附近,若有什么事儿,便大声喊。”
疏儿笑道“哪里会有什么事儿,那些昆池人,又怎会在意一个婢子呢”她说着,便轻轻的拉开了门。
沈羽又嘱咐两句,这才轻着步子走入。
宽敞的殿中燃着明亮的灯火,而桑洛此时趴在桌边,似是睡着了。沈羽心中一软,脱下外衫,又用热水洗了脸。温热的水打在面上,痒痒的,才终觉外面有多么的冷。她闭上眼睛,将手泡在热水中,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觉出了疲乏。待得周身终究暖和起来,这才擦干了手,轻轻地走到桑洛身边坐下,侧过身子抱住了她。
桑洛睡得极浅,被沈羽一抱便是一惊,沈羽紧紧地搂着她,轻声说道“是我。”
桑洛还睁开双眼,听得沈羽这话儿便周身又放松了下来,靠在她怀中问道“外面如何了”
“魏将与公输在城垣处守着,魏和蓝公与风灵鹊在临营之中,”沈羽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一边轻轻地拍着桑洛的后背,一边说着“哥余兄长已往及城去了,阿玉姐还未回来。离儿担心此处有事,带了鸣鸢与鹤白在外面守着,这行宫里眼下都是皇城卫与赤甲,密不透风,洛儿可安心。”
桑洛勾了勾唇角,听得她说,便又问道“沈公如何”
沈羽眉目微晃,听得这话微微一顿,亲吻着桑洛的额角“沈公尚好,虽心中烦乱,但只要能陪在吾王身边,便无坚不摧。只是眼下想你想的厉害,只得擅离职守,回来见你。”
桑洛抬起头,疲惫的眸子之中浸满了担忧与深情,她勾住沈羽的脖颈将她拉近,便主动地亲吻着沈羽的唇瓣,沈羽低下头温柔如水地触碰着她那温热的唇,却又觉得还不够,便又加深了力道,不住地掠夺与索求着,似是唯有如此,她才能觉得安心,觉得踏实。许久,两人才微微低喘着分开,桑洛抚着沈羽的手,轻轻地摩挲片刻“在外面呆了这样久,冷不冷”
“不冷,方才特地又在热水里暖了暖手,怕你觉得凉。”她说着,拉住桑洛的手捏了捏“你看,热的。”
桑洛微微一笑,却笑得有些牵强“你心中的事,可寻得解法了”
沈羽目光忽的黯淡下去,低了低头“或许寻到了,也或许并未。”她的头靠在桑洛的肩膀上,闭了眼睛,觉得心头的忧伤怎的都挥之不去,却又不想让桑洛与她一同如此焦虑担忧,尽管她心中明了,桑洛的忧虑,绝不比她少。今日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儿,此时此刻,她不想再说起这些让桑洛更加烦恼,便按下心绪,轻轻地晃着桑洛“疏儿说你一直未吃什么东西,是不是因着瞧不见我,没有胃口”
“是啊,本是没有胃口,眼下,却是真的不饿了。”桑洛知道沈羽此时不想再提军中事,便也由着她,享受这片刻的安定“你知道说我,难道你吃过了”
沈羽轻轻地笑“我本就比你吃的多些,忘了”
桑洛却又道“明日,我想去城墙瞧一瞧。”
话音未落,沈羽面上那刚刚浮起的笑意便敛了,坐正身子正色瞧着桑洛,当下便摇了摇头“眼下四处危机,你就待在此处。”
桑洛叹道“就是因为四处危机,我才想去看一看如今的状况。更况我也想看一看穆公便是最终我们救不得他,看一看,也是好的。”她看着沈羽的面色再一次凝重起来,紧紧地拉着她的手“我知你们心中皆不忍,可我们若不能冲出这一道关口,此战,便已经输了。若我们必须将他们杀了”她颤抖着吸了一口气“这诛杀忠良的骂名,该由我来担。”
“不。”沈羽当下打断了桑洛的话,可她说完这一个字,却又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只是无力地摇着头“不可”
“时语,”桑洛托起她的面颊,郑重地看着她“我说过,不论何时,我们都会一起面对所有的事儿。不论生死,我都会陪着你。”她说着,清浅的一笑“事情还未到最坏的那一步,便是到了,又能如何只要你我还在一处,又有什么可怕的”
沈羽怔怔地看着她,许久,点了点头“好。明日洛儿与我同去。”她说着,却又揽着桑洛的腰身不放心的补了一句“但看完之后,我便送你回来。你就在正殿之中等着消息,让我安心,好不好”
桑洛这才开怀的弯起了眉眼“好。”
沈羽复又将她搂在怀中,慨叹只道“今日回来,一路上瞧着这风华殿中的亭台楼阁,想起了过往许多事,它们都由此开始,或许今朝,也该由此结束。我甚至想着,若此时就这样带你逃走,多好”
“会的,会有那样一日的。到时沈公,切莫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