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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五章 再也弯不下去的腰
    可怜谭二伦开始还躲在墙角哼哼,最后连叫唤都叫唤不出来了。

    里里外外一圈大男人都板板正正,规矩得不能再规矩,账房里只能听见门闩挥过来舞过去的声音。

    就连一向冷静自持不动喜怒的余显山也咽了一下唾沫。

    他本来就觉得这位女东家能干,这会儿看着更添了一点高山仰止的味道。

    周秉更是满眼放星星,恨不得当着这些人的面大吼看见没,这是我老婆。文能敲算盘,武能打瘪三

    谭五月脸上的神情却是淡淡的,看见又来了外人也没有一点羞涩的意思。

    等把人揍得差不多了,她才放下葛青色的裙角,甚至倒了桌上的茶水搽了搽手,这才像料理铺子里的杂事一样回头,淡淡地问摊在地上的人,“你是自己走出去,还是让我到衙门里找人来叉你出去”

    谭二伦眼角嘴角都破了,强忍着身上剧痛,无比震惊地瞪过来。

    这女人竟然一点都不怕事,一点都不怕自己贤良淑德的好名声烂大街。只要今天的事一传出去,够这女人被她夫家休个七回八回的。

    他有些懵,颤着手指着人,“你这恶妇竟敢当众行凶,我要去双河镇周家族里讨要公道,向大家伙揭穿你这刁妇的真面目”

    谭五月从前想过这种场面,连做梦都在想。

    再无顾虑,一出手就把那些猖狂的跳梁小丑死死摁在地上,快意恩仇。可女人的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每一条都像石头牢牢地压在头顶,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

    她以为今天自己做了出格的事后,一定会惭愧,一定会后悔。可真的把谭二伦这个二流子痛打一顿后,她只感到异常痛快。

    她出了心口郁结许久的恶气,所以什么都不在乎。

    反倒是周秉不乐意了,这打哪儿冒出来的酸丁落到如此境地还在叫嚣

    像有把刀子在割。

    当着面欺负他的女人,当他死了不成

    周秉上前一把薅住谭二伦指人的手,咔嚓往后一扭,笑得很和气,“你要到周家讨要什么公道,不如先和我好好说说”

    骨结奇怪的扭转着,看着都替谭二伦疼得慌。

    怕别人认不得,周秉顺便自我介绍了一句,“谭五月的夫君就是区区在下我,目前或者日后都没有休妻的打算。再有这种乱七八糟的谣言,我就第一个找你算账。”

    青年拍拍谭二伦的脸,“好叫你知道一下,如今我在京城北镇抚司任六品百户一职。你对谭家周家还有什么要求,尽可以跟我提,何必舍近求远麻烦族里那些老头子。我多半还要在江州县城呆一阵子”

    手指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脆响,谭二伦无暇顾及。

    他可怜的目光在谭五月和周秉之间逡巡,似乎终于明白自己凭空惹了一个天大麻烦,又有些不敢置信,“不是说谭家是骗婚,你怎么还要她”

    怎么又跟骗婚扯上了

    谭五月依旧端正站着,脸上漠然。

    似乎已经习惯随随便便一个小瘪三就能往她身上泼脏水。

    周秉却不忍心看。

    他厌烦这些蠢人像屎壳郎一般扭着谭五月不放,想想就知道这些家伙自打老丈人没了,明里暗里不知给谭家找了多少麻烦。谭五月却从来没有诉过一声苦,甚至没有主动求过他什么。

    周秉一时间茫然。

    他的谭五月,他恨不得时时藏在最深最紧要之处的人,在江州这个破地方,竟然被一个顶着谭家嗣子名分的二流子,大模大样地逼上门来。若不是谭五月还有两分自保之术,今天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周秉这辈子最大的领悟就是有仇必须当场就报,隔夜了就不香了。加上他从来都不是愿意吃亏的人,一时恶向胆边生。使了个巧劲,穿了皮靴子的脚就正正踩在谭二伦的胫骨上。

    谭二伦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

    周秉不介意别人看到自己酷烈的一面,学着谭五月倒了茶水洗手,漫不经心地转头吩咐,“把人送到县衙,就说这个地痞跑到我媳妇的铺子里行敲诈勒索之事。让我当场拿住,请马县令好好帮我招呼着”

    青年懒洋洋的,居高临下地看着人,有一种权贵子弟矜持的气派。一双生得极好的丹凤眼把里里外外的人打量个清清楚楚,最后落到谭五月的身上。

    不动了。

    谢永的脸涨得绯红,大人的话像巴掌狠狠打在他的面皮上。

    派了好几个人护着谭五月,是他亲自交代的,眼下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简直抬不起头。没等周秉的话音儿落下来,他就上前一步用腰间的佩刀狠狠砸向地上的人。

    在场的人看过官差办案子,但没看过这么手黑的。

    都是一个县城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哪怕是杀了人放了火的匪徒,因着一口乡音儿,官差们手上再狠都留着分寸。

    哪里像现在这个面皮微黄的人,浑身上下带着冷冰,刀鞘的末端一下子就敲在谭二伦的腮帮子上。然后用脚别着谭二伦的头,刀背一记接一记地往下砸。

    屋子里鸦雀无声,足足过了好几息,谢永才住了手。

    趴在地上的谭二伦已经没眼看了,嘴巴里的血水一口一口往外喷。一张脸全是青青紫紫的伤,也不知醒着还是晕死过去了。

    眉骨上好像破了一道大口子,血污耷拉在眼皮上。右腿也以一种奇怪的角度伸着,再不复来时的嚣张气焰。

    跟着他过来的几个帮闲这时候还算有眼色,吓得站在边上惊惶得对视却不敢动弹,挨个贴墙规矩得像落汤的鹌鹑。

    谢永知道这几人是帮忙的,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没好气地一人踹了一脚,让楼下的几个番子赶紧上来把捣乱的人拖走。

    站在门口的纪宏松了一大口气,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胸口竟然一直是憋着的。

    他用胳膊友好地碰了一下身边的人,笑眯眯地,“想必这位就是大盛魁的余大掌柜吧,我可是久仰大名,不如咱俩另外找个地方好好说说话”

    余显山今天受的刺激显然有点大,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语无伦次的,“说话好,说话好。就是要多说话,铺子里的生意才能好起来”

    纪宏临走时看了谭五月。

    心想这位一直不动声色,今日才知竟是比河东狮还要厉害的主儿。又斜了周秉一眼,意思是兄弟我把看热闹的人全部带出去,能帮你的实在有限,就只能到这儿了

    周秉不自在地扭回头,对着忽然空下来的屋子有些手足无措,没话找话,“你的功夫真俊,我在京里时也看出来一点,只是竟然不知道你这么厉害”

    一个七尺高的壮汉多少都有斤两,在她手底下被玩得跟皮球似的。

    谭五月白着脸,仿佛不知从何说起,连声音也弱了下去,“小时候喜欢,就跟着师傅学了一些,只是一点粗浅的东西”

    周秉虽聪明但不长性,学什么都是博而不精,却也看得出谭五月的手上功夫是一等一的好,偏在外表上却是半点不显,没有一丝江湖人的精悍之气,有时候甚至还时不时有点说不上来的怯懦。

    这两种矛盾的气质,都不像是装的。

    他有些糊涂了,语气也缓了下来,“我不记得你们谭家有祖传的功夫,应该是天生气力大吧。你底子这么好,怎么后头不继续练,我看你手上也没有什么茧子”

    习武之人不管是用刀用箭,时日久了多多少少都有痕迹。譬如手上有厚皮,眼里有精光,胳膊或者小腿比常人要粗壮一些。

    谭五月当众亮了武技,仿佛破罐子破摔一般什么都在乎了,神色虽然谨慎,却依旧冷冷淡淡的,“我十八岁上头,外祖母给我爹来信说不让我练了。放了狠话,再学就断了与谭家的姻亲。

    我爹应了,送我回虔州。外祖母最重规矩,特意找了宫里退役的女官来重新教我女诫四德,学不好连饭都没得吃。天天拿淡盐水泡手泡脚,就怕我皮子粗了让你家笑话,可惜费了偌大工夫还是学得四不像”

    十八岁,谭家刚好与周家重新定下亲事。

    周秉讪讪的,仿佛是自己很对不住人,“以后咱俩在一处的时候,你尽管去练。家里还藏了一柄极好的剑,是我爹从前用的。我嫌太轻巧收起来了,正好拿来你使”

    他竟然一点都不记得了。

    谭五月眼里闪过一抹荒凉,却很快消失不见,连面对面的周秉都没有察觉,“很多年没练过,身上的功夫都荒废了,再说我也用不来剑”

    又是拒人千里之外的语气。

    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更远的街面上是依稀的叫卖声,越发显得小账房寂静。

    周秉不自觉地带着一丝讨好,低低地商量,“你看,我在这里还是有些用处的。起码还是唬得住人,你要是真离了周家,这些牛鬼蛇神都会欺负上门来”

    谭五月知道这是实话。

    一个独身的女人就是在太平世道都不容易存活,更何况她身后还有大盛魁上百号人,简直是现现成的活靶子。

    离又离不了,和也和不下去,根本没有任性的余地。

    周秉看出她冷淡下的些微迟疑,顿时欢喜起来,“咱俩好好地,你真是再信我一回”

    也不知哪个字让谭五月忽然下定了决心,仔细听甚至有一份撇清倦怠的意思。

    “你办完案子,就赶紧回京城去吧。我不走了,我就呆在江州,祖母愿意回来,我就到老宅伺候她老人家。看在我爹从前帮过你们周家的份上,你就是休我也给我多少留一份体面”

    女人的话条理清楚,冷静得近乎残忍。

    周秉气急,退后一步,若不是顾及外面的动静简直想怒吼,“你宁愿要一份虚假的体面,也不要我这个大活人”

    谭五月垂着眉睫悲哀地想,我什么都没有了,就是这份虚假的体面也要费尽气力才能挽留住。

    周秉背过身,不想再看这个狠心女人一眼,“我今天过来,是想跟你说一声,这个月十五是我祖父的忌辰。出京的时候祖母特地吩咐过,要我们两个一起到宝积寺给老爷子做个水陆道场。”

    他的话语听不出什么异常,但谭五月却分明见他重重地合上好看的眼睑,嘴唇也紧抿着。

    窗外的阳光灿烂得晃眼,但因为有浓重的树荫,反倒衬得屋子里格外静谧,没有一点嘈杂的声音,甚至听得到辽阔高远的碧空上风在吹。

    谭五月的心终究忍不住,紧追了两步,仿佛把话说给自己听,“我的性子从小就倔,这腰要是直起来,可就再也弯不下去了”

    周秉没听明白,可不妨碍他听出谭五月语气当中的让步。

    他像孩子一样一下子就乐呵上了,“你愿意直着就直着,有我在后头给你撑着。不过你要是得了诰命跟我娘进宫谢恩的时候,该磕头的还是要磕头哈”

    谭五月心想这真是个二傻子,永远只看得见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别人嗤他,他也要马上一模一样地嗤回来才行。别人拿肉骨头逗,他就只会摇尾巴了,难怪属狗

    作者有话要说两人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不在一个节拍上。本君的任务就是让他俩同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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