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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 贴加官
    锦衣卫有很多不为外人知晓的狠厉刑罚,这也是他们名声一向狼藉的主要原因。

    江州县衙最靠里的地牢被临时改成关押重囚的刑房,经过几道过弯拐角,才算到了地方。偌大的一间屋子,只放了一把焊在地上的生铁凳子。

    长约四尺,宽约一尺半,上头不知是锈迹还是血渍,颜色斑驳瘆人。

    余得水的外衣被剥干净了,赤着胸膛坐在凳子上。想必已经受过一遍刑了,腮帮子破了皮儿,肋骨上青青紫紫的一大片。看见人进来还抬了一下眼,却耷拉着头没有说话。

    谢永急于将功补过,心急火燎地陪着熬了一整晚上。嘴巴干裂了,一双眼睛熬得通红,但并没有问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余得水出乎意料地嘴硬,露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字后就闭了眼,也不知是不是晕死过去了。

    牢房里光线昏暗,悬在铁钩上的油灯晃晃悠悠的。墙壁上有乱七八糟的污痕,隐隐还有粪便屎尿混在一起的酸臭味道。

    纪宏捂住口鼻打量着四周,尽量注意别让自己的脚踩在那些又湿又腻的软物上。他觉得自己是脑子发晕了,才压着心中的呕意跟着跑进来,家里的茅坑都比这里干净。

    周秉倒是出乎意料地自在,大半个身子隐在油灯照不到的地方,拿着几章大半空白的纸抖了抖,脸上似笑非笑,“费这么大劲把人逮住,你就想我拿这个东西回去向上头交差”

    谢永一脸为难,眼睛躲闪着,“这毕竟是在外头,万一把人弄死了,恐怕更不好弄”

    想也知道,余得水身后牵着枝枝蔓蔓,上头一会一个主意,谢永这种小角色也怕。

    如果受刑的时候人真没了,到时候被拿来顶缸的就是他了。

    周秉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忽然就不噪了,垂了眼稳得像刑房外高大笔直的老樟树,悠然地挑眉,“你是司里的老手了,我不信你没有别的法子”

    他指着萎靡在铁凳子上的余得水,神色平静声音低微,“你要搞清楚,他不是为民请命的英雄,就是有是非功过也轮不到咱们去评判。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查清这场乱子当中死去官绅的真正死因,还有找到他谋逆的铁证”

    净土宗因教义浅显修行简便而得以传播,早被官府认定为“事魔邪党”。这场乱子虽然死了不少人,可只要跟朝堂上的结党营社没有关系,那处理起来就简单多了。

    谢永一时愣住,傻子似地瞪着眼,许久没有说话。

    他十六岁进北镇抚司,熬了十来年还是个从七品小旗,早就把世间的万物看淡了,年青时的一颗热络心也变得坚硬如铁。之所以跟着周秉东奔西跑,不过是在这年青人身上感受到一股鲜活气。

    谢永退了一步,态度更加恭敬地辩解,“小人没有同情他”

    这是真话。

    周秉指着余得水身上那些看起来骇人却没有什么大碍的伤痕,眼睛却直直盯在他身上,直截了当。

    “咱们是官,他们是匪。昨天那个老太婆在你手里走失,今天再在正主的身上问不出什么东西,你就是背锅顶缸的命”

    谢永脩地瞠大了眼睛,背上冒出一层白毛汗。的确,整个锦衣卫最擅长的就是捕风捉影,从京城带来的五十个番子,可并不全部都是自己的贴心人。

    周秉从前在行人司当差,这些不上台面的勾斗甩锅是他玩惯的。

    这时候看谢永终于明白过来,也省了气力,也愿意多说几句拨灯芯子的敞亮话,“我们辛辛苦苦走这一趟是为自己,所以得先保好自己这条命。朝堂上大佬们斗来斗去,和咱们这些小喽啰不相干,可从余得水的嘴里一定要挖出干的”

    四周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着,却看不清面孔。谢永好像犹疑了一会儿,又好像是试探,“万一传出去,说咱们草菅人命”

    周秉一脚踏上前,青蓝色曳撒的下摆动了一下,笔直褶皱上走的银线像水一样显露在光影下,“尽量留一口活气,有事我担着。只要你问出余得水为什么要聚众闹事,问出他和净土宗到底有什么瓜葛,这趟差事就算办完了”

    只要坐实余得水谋逆,就和地方上的关系不大,到时候自然会有朝中人接手。

    谢永心领神会,小声地建议,“这人多半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一丁点小把式根本奈何不了他。对付这种顽固,司里自有一套刑罚,最是不留痕迹。就算犯人的骨头再硬,只要不是一心求死,都会乖乖承认自己的罪行。”

    周秉一抬手表示默许,想了一下又低声吩咐了几句。

    县衙外头隐约传来头道鼓,一直贴在墙边当闲人的纪宏脚站累了,又不好意思一个人提早出去,这时候就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我还没见过司里刑求犯人呢,你见过吗”

    周秉看他一脸期翼的样子,实在不好意思泼冷水。

    谢永按照吩咐周秉的吩咐,并没有继续动余得水,而是拉了另一个犯人过来。

    那人三十多岁,个头不高瘦得厉害,似乎很局促。被人从后头狠踹了一脚,轰地一声地拍在地上。

    一个番子上前把瘦子的手脚用麻绳扎好,另一个番子就将老早准备好的黄色桑皮纸贴在犯人脸上,然后将嘴里含着的烧刀子喷一口在纸上。

    朝犯人脸上喷酒很有技术含量,需要使劲喷出一阵细雾,桑皮纸才能受潮发软贴服在脸上。

    紧接着施刑的番子将第二张桑皮纸盖在犯人脸上,再喷一口酒,如法炮制。在给犯人贴桑皮纸的时候,还会低低念叨“一贴加你九品官,升官又发财”。

    直到五张叠完,受刑之人双腿乱蹬,眼见是出气多进气少。

    谢永上前将那五张半干的纸叠在一起一揭而下,人犯已经面色青白险些活活窒息而死。那桑皮纸凹凸分明,犹如戏台上“跳加官”的面具,依旧保留着受刑时的可怖形状。

    谢永回头解释了一句,“这还算好的,至多七张桑皮纸就可以要他的命。有些难缠的,就要多费些时日。”

    想来是自己精熟的业务,谢永说起来竟有一点眉飞色舞的味道,“我见过一个蛮横的江洋大盗,落到司里弟兄的手里。死活不肯招认赃物的下落,最后总共用了九张才吐露实情”

    这种刑罚名叫“贴加官”,就是外界俗称的加官进爵,仅用薄薄的几张纸就能令人生不如死。

    纪宏看得毛骨悚然,终于彻底明白锦衣卫恶名昭昭的由来了。

    相反余得水这个正主出乎意料地沉得住气,眼睁睁地看着同伙在面前差一点就死翘掉,脸上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直到番子们进来将人抬出去的时候,他才恨恨地啐了一句,“狗奴才”

    这句刁钻骂名也是有来由的。

    因为很多百姓都在私下里说,南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们其实是司礼监各位掌事公公们底下的一条看家狗。对着主人只知道摇头摆尾,对着有才之士却是凶神恶煞。

    周秉面色冷了下去,如今的他再不会只顾着面子。

    看起来那么清俊的一个人,像个糙汉子上前就是哐当一巴掌,“我进了北镇抚司,就没想得个好名声。不像你,好好的江州城让你搅得乱七八糟,清水村附近数百亩的田地近乎荒废,结果你倒像个没事人一般”

    那巴掌毫不留情面地打在脸上,连带着脑子都在嗡嗡作响。

    余得水有刹那地茫然,终于失去一贯的从容,就跟炸了似的勃然暴怒,“真是胡说八道,江州是有名的鱼米之乡,你睁眼看看乡下有几个是家有余粮的连过冬的粮食都让当官的收刮了去,我是为民请愿”

    周秉毫不怯让,紧盯着他,“所以你就杀了清水村的厘正余正富,是忍受不了他的盘剥可以你的本事早早离开就是,何必和他死缠到底”

    余得水似乎明白自己一时疏忽中了激将,瞪着一只肿胀的眼睛,慢慢坐着嗤笑,“这是两码事,纯粹是我的私人恩怨。况且你也没有真凭实据说我杀了人,要不然也不会在这跟我穷蘑菇。”

    他想通了缘由,重新笃定下来,“净土宗日后必定会发扬光大,你用不着费心思攀扯我们宗主。不过这些话你就是白纸黑字写下来,我也不会在上头画押。”

    周秉心里明白各自的筹码几乎已经摆在台面上。

    余得水这样见多识广的人,根本不会轻易松口,这家伙和那几个无故死去的官场上人又有什么私人恩怨呢

    他上下打量了两眼,脸上有叫人生厌的倨傲,像个真正的老派官僚。

    “清水村半山腰上,埋着余正富老爹的那座坟,被人悄悄改动成了的五鬼搬山之势,其实是你一手设的吧”

    余得水的眼里终于浮现惊诧,“你竟然知道五鬼坟”旋即反应过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寥寥数字,周秉已经知道自己想要的,停了半晌才又问,“余老爹棺材里头的女尸穿金戴银,想来生前的日子过得不错,就是不知她是你的什么人”

    他的尾音好像故意拖长了,有怜悯,有揶揄,还有一点嫌弃,总之让人听了不舒服。

    余得水的脸终于可见地白了下去,仿佛不可置信,好久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刨死人坟,不怕遭报应”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不离不弃,虽然人世间有很多糟心事,但好在有你们一路相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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