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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五章 菩萨脸
    历来生者给亡人设置阴宅讲究地高水远。

    地高水远自然不易积水,亡者也能不受水患之恼。天上不下雨,地上无流水,但棺材里面有污水,象法书上精通阴阳的师傅讲这种叫象上来水。

    风水风水,阴宅自然要避风避水。因为死人讲究入土为安,地下是有风的,生者不希望人死后放到棺材后被吹倾斜。

    棺材当然也不能大肆进水,为不吉,为散财。这种表象易让生者陷于行为不修品性不端,恐过于放荡不羁之境,易生破乱变动或荒亡流败之虑

    纪宏这时候也反应过来,“那余得水是远近闻名的风水师,不会连这个起码常识都不知道。难不成他为了造什么五鬼坟作孽,连自己亲妹子的尸骨是否安好都不顾了”

    周秉昨晚没有睡好,疲倦地揉着鼻根,“这本来就是悖论,他为了要好好安葬余小莲才跟别人起了争执,到最后却让余小莲的尸身大半泡在污水里。我听说声明在外有本事的风水师,找的吉地可以让亡者百年不腐”

    谢永想到清水村那具面上蒙了一层金箔的女尸,也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我当时也觉得蹊跷,心里还在想是打哪里冒出来的水,旁边的土分明都是干的”

    周秉沉沉地望着天边,“这世上让人害怕的不是鬼”

    纪宏和谢永都知道他没有说完的话,这世上让人害怕的不是鬼,而是背后善操弄的人心。

    清水村半山腰的孤坟再次被围了起来,棺盖再次被打开,江州县衙的仵作小心翼翼地揭开死去女子面上用来避讳生人气的金箔。

    非常奇异地,金箔下的人脸不知用了什么防腐竟然完好无损。在光线黯淡的地方,不知为何竟然有一种诡异的生动。

    周秉忽然想起第一次上山时,领路的老头儿不清不楚地念叨了一句,“水娃子的妹子叫余小莲,个头要高些,长了一张菩萨脸”

    周秉最开始还以为是乡下的愚民见识少,喜欢大惊小怪,看见一个头脸稍稍周正的女子就以为是庙里供奉的菩萨观音。

    这时候他才知道老头儿没有夸大言辞。

    女子面皮白净眉眼微弯,算不上十分美艳。嘴唇像庙里的菩萨像一样慈悲地抿着,天生带了三分怜悯众生的笑意。

    最特别是女子眉心有一颗颜色红润的朱砂痣,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安然气韵。即便过了这么久,那痣的颜色依旧鲜艳得很。可以想见,这女子活着的时候是如何的引人注目。

    仵作嘴里含了黄姜,手上带着皮套继续往下盘查,忽然脸色大变。

    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后,确定没有认错,急步过来回禀,“这棺材里的女尸上半身似乎用了某种特制的香料,以至这么久都没有什么腐化。”

    仵作见惯各种骇人事务,这时候似乎也觉得匪夷所思,斟酌了一下词语才继续说话,“这女子从腰腹以下的下半身缺失,是用木料雕成下肢的模样拼凑在一起,又穿戴好衣裙重新下葬的”

    头顶上照旧是树木纵横,枝叶的影子参差地交错。有沙沙作响的卷地风吹着,使得深深浅浅的夏日树荫看起来格外狰狞。

    周秉的脸登时凝重起来,他也没料到竟然有这种惊人发现,不由扯动嘴角喃喃,“真是越发奇怪,余得水费了这么大劲,不惜刨了人家的坟,怎么也不给他妹子整个全尸”

    除非余小莲本来就没有全尸。

    一场没有成型的民乱,到最后衍生成了杀人案。真凶好像抓到了,可却像云遮雾绕一般,总让人看不真切。到现在又莫名其妙出现一个只剩半截的女尸,也不知另外半截被弄到哪里去了

    谢永一跺脚,直觉接下来没有好事,悄悄凑了过来劝阻,“大人,不要节外生枝,咱们对京里有交代就行了”

    周秉是该走了,傻子都知道这是个案中案。

    谁知道这长了一张菩萨脸的年轻女子背后还有没有什么骇人的恶事可脚下像坠了铁块,他想不管这女子做了什么,都不该落到尸首不全的地步,就好像从前被棺材里拉出来鞭笞的自己

    仵作接了命令,又过去仔细勘察。

    这回看仔细了,说女子的尸身的确不全,而且从肋下到腰部有一道长长的撕裂伤,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是什么利器所致。只能推断这女子死的时候应该相当痛苦,因为她的指甲全部都从里向外折断了

    过了一会儿,欲言又止的仵作才又接着报告,说女子的尸身虽然不完整,而且经过体面的拾缀,但从现存的一些表象看,其在生前必定受过极大的侮辱和折磨

    围在一旁的番子们都是些见惯生死的人,这时候忍不住遮遮掩掩地偷看。都不免悄悄唏嘘,毕竟女子落到这种境遇实在是太惨了。

    纪宏心有戚戚。

    他在芳草萋萋碧绿潺潺的江南长大,本来就是个怜贫惜弱的公子德行,眼见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躺在污水当中,更是觉得暴殄天物,不住地小声叹息,“那余得水多半不是个好人,怎么眼睁睁地把他亲妹子丢在这个鬼地方”

    他已经认定余得水是故意,虽然他什么证据都没有。

    周秉回看了一眼,看不出有什么不悦,那眼神却像刀一样凛凛地刮人。在眼皮底下险些被人糊弄过去,是个人都要生气。

    谢永不敢吱声,头皮绷紧地左看右看了一阵,心想明明头两天过来只是草草看了一回,也没瞧出有什么不对劲。

    那时候大家伙的注意力都在什么诡谲的五鬼坟上,又以为余得水是为了争闲气,特地将余小莲悄悄埋在此处,根本就没想到这棺材里的人有什么不对。

    这下好了,一案未平一案又起。

    周秉的脖子上有两道小伤,是拦截余得水的时候受的。当时没怎么在意,这会气氛沉闷,热汗一杀上来就刺痛得要命。

    他扯了扯衣领子,叫谢永赶紧把人手派出去。余小莲既然长了这么一张引人注目的菩萨脸,又有个在净土宗里身居要位的哥哥,绝不会只是个单纯的乡下小姑娘。

    到了晚上终于有零星的消息传来。

    余小莲到江州落脚不久,一直深居简出,也不怎么跟邻居打交道。性情温婉羞怯,附近的村妇偶尔过来借个油盐酱醋,她也从来不打推辞,多半是隔着门帘子说几句

    但是有一个在城门口开小酒馆的老板娘说,她看到过一回余小莲坐着轿子经过,旁边跟着的似乎是大户人家的使女。她决计没有认错,因为余小莲额心的红痣实在是太醒目了

    谢永跑得满头满脸的汗,一口气喝了满壶的茶,抹着汗水一屁股做在椅子上。

    “拿着画像问了好多人,都说没见过余小莲。城门口那个老板娘做了多年的生意,前头江州城生乱子的时候也没走,只有她一个人说见过,还说真人比画像活泛多了。要是真真打扮起来,就是活生生的观音娘娘”

    从清水村回来后,周秉就让人根据女尸的模样画了图。但凡见过的,肯定印象深刻。

    这和自己早前预料的情况差不多,周秉似有若无地笑了。又亲手给他倒了一盏热茶,“猜猜今天在大牢里,重新提审时余得水跟我说了什么”

    谢永眨了眨眼,“余得水肯定不会认,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人有股子假惺惺的清高劲,要是知道自己亲妹子被别人欺辱过的消息已经传散开,还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江州这个季节多雨,一会功夫雨水就噼噼啪啪地砸了下来。浓云翻滚,伴随着震耳的雷声,压抑又沉闷,一点烛火在周秉的脸上印下飘忽的光影。

    他靠在椅子背上,仰着头自言自语,“也许余得水不是为了分赃不均杀人,而是为了给他妹子报仇,那几个人并不是死有余辜,而是犯了更大的罪行。余得水是替道,所以才有这么多人暗中帮他”

    屋子里的光线昏暗得厉害,偏偏眼前一双如刀削般的侧影格外深刻真切。谢永在心里赞了一句,那余小莲算是什么观音娘娘,眼前这位才是佛祖跟前的不动明王。

    夜色安静,只听得见外面的雨声,周秉手指缓缓地敲着桌子,审慎地推断。

    “我问余得水别的还好,他人虽然傲气,但起码还能主动答上两句。说起他妹子的事,这人立刻像锯嘴葫芦,连我准备第二次用刑都不在乎了,只求一死。这就说明他确实不愿意张扬,这种事只想越少人知道越好”

    谢永咳了一声,想起昨天这谪仙一般的人物在自己面前毫不避讳地给人上大刑,结果半边肩膀都溅了血,这人却毫不在意脏污,审问的同时眼里还在冷静地计量,哪里有半大小伙儿的毛躁。

    让看的人不得不叹服,有些人天生就是端这碗饭的。

    余得水那么横那么会算计,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谢永对着悍匪敢拔刀子,是因为他守过城门当过小兵喝过冷风,进了北镇抚司后又看了无数的死人眼,熬了无数日夜才壮了胆子,结果比起周秉浑然的洒脱气势还是不如。

    昨天下值后就有人悄悄打听,这位新晋百户从前家里是不是杀猪的,怎么杀个人施回刑跟玩儿似的

    谢永自忖也算能干,怎么在这位面前就如同稚儿一般天真

    于是他极力表现自己的老辣,“有些人的心思的确是这样,家里姐妹受了泼皮的羞辱,第一件事不是去报官,而是先找个由头把姐妹打发到无人知晓的地界,生怕传出去丢人,这种事我见多了”

    这是一团乱麻,看着有无数的线头,却总找不到正确的。

    周秉蹙着形状凌厉的长眉大胆猜测,“难道真是浔江七品河道程材,江州县主簿麻应古几个人见余小莲美貌,临时起意欺辱了人,还杀人灭口。余得水愤而报仇,但最终碍于妹妹的名声,借口走私军械企图把事情遮掩过去”

    谢永的神色变了变,“走私军械也是大罪,余得水认下这等罪名也是下了血本”

    周秉在雨声当中缓缓坐了下来,语气有压制之意,“江州城不大,有钱有势的就是那么几家。拿马县令的帖子去找人,看看接余小莲进城的到底是哪家的使女”

    话到这个份上,谢永头都大了。知道这位爷不查清必不罢休,只得老实认命去办差。边往外走边在心里想,所幸这回有一点线索,再用不着像无头苍蝇一般满屋子乱窜了

    作者有话要说抽丝剥茧一层层的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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