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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章 女鬼
    周秉想着案子的蹊跷处闷头走了一阵,抬眼才看见周遭没人,已经到了自己临时安置的地方。

    小厮南平贼眉鼠眼地跟过来,帮着倒了热水拿了毛巾,小心翼翼地问,“近来老有人拐弯抹角地打听二爷怎么不回老宅去歇息,毕竟江州是咱们的地盘”

    周秉能跟被人说自己怕被媳妇儿冷脸打出来吗,肯定不能。就皱着眉头撇清,“眼下公务繁忙,司里的弟兄为了查案子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我若是还顾及儿女私情,别人岂不是会看低我”

    “谁敢”南平嘿嘿笑了两声,讨好地说着漂亮话,“二爷是天上武曲星下凡,他们这些凡人看上一眼都是福气。谁敢看低二爷,我找他评理去”

    这小子终于知道谁才是自己的正经主子,上赶着卖乖。

    周秉也没准备隐瞒心思,一双形状漂亮的眸子瞪过来,“让你送过去的东西送了没有,那边有什么回话”

    南平连忙收敛了一下,态度恭谨殷切,“没见着二少奶奶,是瑞珠出来传话的。说二少奶奶忙着到庄子上估算今年秋天的收成,没空和小的说话,只说匣子里的东西很好”

    先前在清水村的半山腰挖到无名女尸,尸身头上有两只模样精巧的金钗。后来为了核实女尸的身份,周秉亲自去问县城的金银铺子问询。结果见那家的首饰做得还算精致,临时起意就给自个媳妇挑了一套碧玺头面。

    小地方首饰的成色算一般,难得工匠的手艺还看得过去。

    谭五月从小跟着性情严苛的外祖母长大,不爱那些金银,常年的打扮都素淡得很,所以周秉这个对男女事一向粗枝大叶的人才起了给媳妇置办新首饰的心思。

    这会听见南平的回话,他心头有点不乐意,心想好歹是价值百两的东西,竟连个正经回音儿都没有。安静了一阵,故意蛮不在乎地骂了一句,“这婆娘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周秉别扭着,心想就是让底下人带几句不痛不痒的问候也好呀

    南平连忙从桌子上取过一个不起眼的小包裹,里头是一件用丁娘子布缝的本白色内衣,“瑞珠拿出来的,说二少奶奶熬夜缝了好几天”

    周秉顿时乐和了,面上却不好显行迹,扭扭捏捏地磨蹭了一会才把衣服抄在手里。布料柔软细腻,缝制的针脚也平整,显见是费了心思的。

    后知后觉的南平总算看明白了,要是这会还不明白就真蠢了。

    合着在这位爷的心里,什么天仙都比不上这位正儿八经的二少奶奶要紧。虽然这位二少奶奶的模样寡淡言语无趣,没家世没背景,但正正放在了心上。

    往日的不理不睬,其实都是这位爷摆起来给外人看的。

    周秉回到内室美滋滋地把衣服换上,心想这件衣服可比那套碧玺头面来得金贵,是谭五月亲手做的。可惜这时候没有什么像样的借口,祖母也不在,要不然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回一趟老宅了。

    说一句不怕丢人的话,他实在是有些怕谭五月的拳头。特别是那女人脸皮子一拉,翻脸起来根本就不认人。

    周秉想自己从前的混账事一件没干,总的表现还算可以,在外头更是不嫖不赌,偏偏那女人就是一门心思地想拿休书走人。

    更叫人郁闷的是周秉目前一点辙都没有,从前是愧疚居多。如今不知从何时起,他比从前更加热切地希望谭五月的眼睛落到自己的身上。

    那几顿挨在身上胖揍,周秉唯一清楚记得的就是谭五月背脊挺得直直的,眼风小刀似地往下割。那模样炽烈得像团火,凌冽得像块冰,周秉的神思当场就稀里哗啦地碎成一地。

    这样纯粹干净的人,像是一把刚淬炼出来的钢刀,让他怎么舍得放手

    周秉穿着新得的本白内衣坐在椅子上,不住地左右张顾。料子是好料子,穿在身上服帖柔软,说不出的舒服。他听祖母说过,谭五月从前在老家给他做了不少衣裳。可阴差阳错的,到最后没有一件上了他的身

    周秉脑子涨涨地有些患得患失,这两天忙,竟没顾得上想将来该怎么办。他是一门心思想跟谭五月好好过日子,奈何谭五月怎么都看他不顺眼,根本就没想和他把日子过下去。

    也不知这女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自己相貌周正前途大好,也改了从前招猫逗狗嘴巴欠的毛病,偏偏人家没有一点稀罕的样子。

    想起这女人从前在江州老家孤寂了半辈子,却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周秉心里又疼了两分。也许谭五月不是不懂他,而是太懂所以才没报任何期望。

    小小的方桌上搁着两本卷宗,是明天准备拿去归档的。周秉烦躁地翻了一下,眼睛忽然落在一处字迹上余小莲。

    这一切纷争的源头早就化为山土中一具日益腐烂的骸骨,多半不知道自家兄长为了给她一个体面的安葬之地,曾经费尽心思搅起大片浑水,让周围数十里的百姓至今都不得安宁。

    真的只是这样单纯的原因吗

    虽然余得水已经把罪责尽数认下,且已签字画押只等具结上报。说起来这趟差事还算顺利,但周秉反而有些莫名不踏实。

    他发现自己一直似乎疏漏了一个地方,余小莲作为余得水的妹子,少年早逝,一直隐隐约约地出现在清水村村民的口中,像一道来去无踪的影子,她是否真的死于痨疾

    周秉突然有些后悔,那天在挖掘现场他只是对尸身草草查看,没有派人下去仔细翻检。

    话说回来,在村民的口中余小莲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乡下女子,至多生得好看一点。但因为病重很少在外人跟前露面,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应该只是自己多虑了。

    这座暂居的屋子不过左右两间,里面是起居室,外面是一个小厅。墙上只点了两只白蜡,所以光线黯淡。

    桌上的热茶散着袅袅的雾气,一会就凉透了。周秉摆弄着卷宗旁边的镇纸,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清水村半山腰的棺椁里少女身形僵卧,衣饰却异乎寻常的华丽。

    坠了青金石珠结的挑牌,金镶宝的扁圆挑心,金累丝镶玉蝶赶梅耳坠,样样都是精巧至极的款式。就连尾指上带的两只白玉戒指,成色也是一等一的好。

    江州县城的金银铺子就是那么两三家,伙计和掌柜的都说没见过这么贵重的首饰。

    店里的老人儿看了半天,说这些东西都是苏杭一代的顶尖手艺。就拿那只挑心来说,因为是一只蜻蜓和一只鹭鸶在一支绽放的莲花左右对峙,才得名一鹭蜻莲。因为寓意极好,一般是大户人家下聘时所用之物

    在县衙的地牢里,周秉也是临时起意诈一回,毕竟谁都想不到一个乡下风水先生的家底竟然这么丰厚,且会给一个未婚女子陪葬这么些容易引起歧义的奢侈之物

    周秉越想越觉得奇怪,睡意渐渐袭了上来。那个半边身子沉浸在污浊暗黑里少女仿佛活了,缓缓抬起秀丽的头颅,黑色的孔洞直直地望过来,似乎有什么话要倾诉

    转瞬之间,那女子的脸上有了皮肉,有了清晰的五官。

    风一吹,那女子就穿了精致的衣裙,腰带上嵌着闪亮的宝石,走起路来细细的衣褶像水波一样流动。神情是那种城里高门女常见的高傲冷淡,反正绝不可能出现在江州这种乡下小地方。

    然而女子一开口,就是凄怆哀哀的哭音儿,也分不清在说什么。高一声低一声的,周围山林的呼啸声连成一片,像积满湿气的云层一样绵绵地无处宣泄,很快就汇集成了污浊泛黑的尸水

    远处有什么夜枭“嘎嘎”地从树梢上一掠而过,猛然惊醒的周秉闭着眼睛揉了揉生疼的脑袋。半开的窗外稀稀拉拉地挂着几颗星子,天边却已经依稀泛白,竟然做了一个再古怪不过的梦

    南平端来早饭,是一碟风鸡一碟豆腐,并一碗滚烫的菜粥。一边收拾一边说话,“二爷昨天睡得多半不好,眼圈都青了”

    腰酸背痛的周秉伸了个懒腰,心想谁半夜三更梦见女鬼都会睡不好。

    过了一会,话多的南平自个就憋不住了,“要不我到老宅那边去一趟,就说二爷有点水土不服,让二少奶奶帮着抓点补元气的药材”

    周秉一口气喝了半碗粥,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南平就知道二爷这是同意了。

    吃了早饭,周秉到县衙公房等着。大概是首犯已经抓到了,大家伙都起得晚,要到辰时了才看见纪宏和谢永两个一路让来让去地进来。

    谢永眼睛要尖一些,老远就躬身行礼。

    周秉不耐烦这些虚的,把人一把拉住,“我想再去一趟清水村,看看余小莲的尸体。你们有没有觉得很奇怪,陪葬这么丰厚,棺材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却进了水。余得水可是这附近有名的风水先生,坟地附近有泉眼竟然看不出来,更何况这座坟造在半山腰上”

    本来是显而易见的异状,但大家忙忙叨叨的竟一直忽略了。纪宏和谢永后知后觉,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