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有些事目前只能慢慢来,所以周秉吃完喝完就规规矩矩地把媳妇儿好好地送了回去。
跑了一天感到有些乏,他准备找地方懒散一会儿。靠在枕头上时还在想,原来烈女也怕痴汉子磨,这不媳妇比从前的态度软和许多,还知道给自个男人送东西,虽然一趟不接一趟地。
也许过不了多久,两个人就能和和美美地在一起了
正想得美的时候,从外头“噗噗”奔进来一个汗流浃背的番子,灰头土脸地说谢小旗刚到麻主簿家的巷子外头,那块地方就燃起了大火。
好在他们一伙人和周围闻讯赶来的街坊们扑救及时,又正正巧老天爷掉了几颗雨水,麻家的老少几口都还在,就是吓得不轻
周秉赶到的时候,巷子里里外外挤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刚刚熄灭明火的呛人黑烟直直地升起,人群中喧嚣四起,远处隐隐约约还有妇孺的无助哭叫声。
谢永的帽子掉了,半边头发也被火燎缺了,累得扯开衣领子正噗呲噗呲地扇风。见了人赶紧迎过来,低低地说话,“天刚黑就有人放火,是存心要麻家上下的命。”
走了几步往旁边避了避,抹着头上不住往外淌的汗,“一屋子人正好都聚在一起吃饭,熏了迷香不能动弹,门窗都拿大件东西堵着。门外泼了西域过来的黑火油,遇着火就窜起半人高”
夏天本来就闷热,这会又有将熄未熄的热浪罩着,险些让人透不过气来。
周秉紧皱眉头慢慢呼了一口气,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有人听到小酒馆老板娘和咱们说的话,抢先一步动手了”
因为救火,脸上花一块白一块的谢永一边觉得晦气,一边觉得庆幸,“幸亏弟兄们没吃晚饭就过来了,又听动静不对上去多瞅了两眼。要不然火仗着风势,等人发现时这麻家上下只怕骨头渣都烧没了。”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郁闷地苦着脸,“只是这事太诡异了,我寻思着麻太太一个妇道人家能知道什么,就是知道些事只怕也有限,那些人竟然冒着被咱们发现的危险不惜下死手。”
这其间必定有非动手不可的理由。
不光是麻家,就是周围的几户邻居也遭了殃,伤了好几个。但损失最惨重的还是麻家,家财都烧得精光,一眼望去好好的两进宅子一片焦黑,听说死了一个近前服侍的丫头。往外跑的时候,一个小厮被烧毁的大梁压断了腿。
火最大的时候,谁也顾不得谁来了。麻太太机警,被灼人的热浪熏醒之后赶紧护着几个孩子躲在厨房的大水缸里,声嘶力竭地哭喊救命。也幸好是谢永带着人及时赶到救人,否则麻家恐怕一个活口都没有。
周秉脚下的步子不停,一转弯就看到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狼狈地抱着一个幼儿,茫然无措地坐在地上,旁边还有两个稍大一些的孩子。夜深了,娘几个只穿着单薄的衣裳赤着脚,脸上还有畏缩和恐惧的神情。
谢永悄悄点了点头,示意那就是麻太太。
周秉的心往下沉,这件案子中间的事勾连错综复杂,照现在的发展已经超乎大家的想象。他看向谢永,“到估衣店找几件合适的衣服,再找两个和气些的老妈子,帮着把孩子照看一下。”
草草在临近的茶铺子安顿下来后,六神无主的麻太太一点一点镇静下来。想来也知道自己成了待审的罪人,低着头不说话。
这里安静整洁,水磨地板上还铺着大红毡,跟一街之隔的喧闹破败简直是两个人世间。周秉也生出一丝恍如隔世的感慨,心想要是谢永腿脚慢一步,这世上又要多几个冤魂。
他拖了把椅子坐下,侧过头态度尽量和缓地问,“你坐了大半个时辰什么都不说,到时候让官府到哪里帮你找真凶说不定这回和杀害你丈夫的那回是同一拨人,你也无动于衷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在乎了,可你还有三个没成年的孩子。官府救了你一回,可不见得救得了你第二回第三回。总不能让他们跟你一样,成天生活在担惊受怕中吧”
麻太太正如纪宏先前所说,看起来是个知书达理的妇人。虽然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但身上还有一股难得的娟秀气。
她木木地听着,死死咬着下唇,脸色铁青透着几分难堪。大滴大滴的泪水含在眼眶子里,却半天不肯落下来。
周秉这辈子除了对自己脾气格外执拗的媳妇儿没办法,对其他的女人可真没什么耐性。
更何况麻太太差不多跟他娘一个岁数了,就算有几分颜色顶多只算一个半老徐娘,实在激不起他心中所剩无几的一点怜香惜玉的石头心。
周秉又等了一会儿,满脸无趣地站起身,“你要是什么都不愿意说,官府也只能撒手不管了。”
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等朝廷处置的旨意正式颁下来,你们一家子多半要被判流放。麻应古私贩军械犯了死罪,牵连你们是必然的。当然在那之前,你还要老天爷保佑你们能顺顺当当地,不要在旨意到来之前死于意外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麻太太咬着嘴唇又沉默了一小会儿,本就憔悴不堪的脸庞渐渐灰败下去。
周秉拧着眉头,越发不耐烦了,“我是北镇抚司六品百户,你既然看到你丈夫的案子已经交给我接手,就知道现如今他死了比活着好。既然这样,你何不为自己后半辈子好好打算”
麻太太犹犹豫豫的,仿佛拿不定主意,脸上那股叫人生恼的固执却渐渐淡了。
外间传来孩童的嬉戏声。
是麻家的几个孩子,小的只有三四岁,大的也不过十岁。遇着这么大的惊恐,可吃了一顿饱饭,换上干净的衣衫,就又变得欢心喜悦了,隔着屋子都听得到他们嘻哈地玩笑。
谢永见了赶紧添一把火。
“麻主簿已经死了,上头的意思也是不想把影响扩大,只治匪首余得水的罪。江州城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安稳,好让逃出去的百姓回来安居乐业。城外大片的良田都荒着没人种,秋天到时田税粮食收不上来才是天大的事”
他的语气诚恳自然,面相敦厚,里里外外透着一股推心置腹,“你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好回去交差。说不定上头的大人们一高兴,不会为难你这个妇道人家,还能让你带着孩子返回原籍”
麻太太再知书达理再有见识,因为大半辈子都在小地方,所以眼界有限,也让今天的这场从天而降的大火搞懵了。听了这话却还知道摇头,小心翼翼的扫了一眼,喏喏地,“大人别拿话蒙我,我们还有什么脸面返回原籍。我原先就劝过他,有些事不能沾”
这就是变相地软和下来了。
周秉缓缓呼了口气,看来这个麻太太终究没有余得水那般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嘴硬。要不然真的对一个女人用起大刑来,后头还真不知道怎么收拾
麻太太直了直身子,重新振作了精神,声音却还是有些胆怯。
“我家那位三十岁才考中举人,老是觉得怀才不遇。他心气又高,根本就看不起新上任的马县令,曾说过这人又蠢又迂,不知靠了谁才谋到江州县令一职
走私军械一事,我夫君不过是个帮衬,只想着挣一点银子,我更是个不相干的局外人。江州是是个小地方,主簿一职一年到头才三两银子。他一片慈爱之心,只想让家里宽裕一点,孩子们长大嫁娶的时候,多少能体面一点”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麻太太的话里有推诿,只要有耳朵的都听得出来。各家有各家的苦楚,看着风风光光的一县主簿因为一念之差,就这样走上了断头不归路。
周秉看也不看她,只顾低头看着衣摆上的一点污渍。
那是白天吃锅盔的时候,无意间沾染到的一点红糖。
他想,这世上的女人千千万,以谭五月黑白分明的性子宁可吃糠咽菜,也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丈夫为了一点钱财去做违禁的事,除非她心灰意冷不愿意管
周秉脸上忽然有明了的笑意。
“余得水一向在城里行走,你应该听说过这个人。他也说是因为分赃不均陡然生怒,这才把你丈夫和另外几个合伙的人一起杀了。你要告诉我的,不会恰巧也是同样的话吧”
若只是为了几千两银子,那背后的人不会一回一回地下死手。他们意图掩盖事实,却没想到正因为这样已经明晃晃把自己暴露了出来。
青年的笑容那般粲然,语气舒缓平静,浑身上下有一股难以形容的矜贵气儿,像一把名贵的刀。即便再漂亮,那刀刃依旧锋利,也一样会毫不犹豫地要人命。
麻太太后背生了几分森寒,她带着谨慎看过来,语气卑微如尘,“我一个妇道人家,所知的实在有限,我夫君也不是什么事都跟我商量的”
不是什么事都商量,意思就是有很多事还是在一起商量的。
周秉挑了挑眉,没想到还真的有所获,顿时有了两份往下探寻的兴致,“说说看,你丈夫一个正经朝廷官吏却入了净土宗,我猜想他必定被许以高位,到底是为了大宗的钱财,还是垂涎余小莲貌美”
作者有话要说眼睛都睁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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