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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八十一章 忠奴之死
    江州县城。

    松木案几上是一只细瓷的赏瓶,里头是两支开得正好的白色木槿花。伶仃干瘦的枝条上,挂着繁密饱满的花朵。

    四周静悄悄的,余龙牙的一张小脸却挣得通红,在灯下看着竟然有一丝狰狞之色,讥讽的话就脱口而出,“你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回来了,没留在那里看谭五月和周秉到底死了没有”

    屠二婶脸上掠过一抹惶惶,但她向来要强,就低着头轻声辩解了一句。

    “我出城的时候就察觉身后有尾巴,姑娘叮嘱过这段时间不要生事,我就没出手。把吃食给了城东的鲁娘子,嘱咐她找机会过去看一眼。没想到,没想到”

    余龙牙攥紧了手,忍不住嗤笑。

    “你没想到你把别人当傻子,别人自然也会把你当傻子。谭五月最后见过的人是我,咱们现在就是风口浪尖上,想都不用想自然有人在后头随时盯着咱家的动向。

    你挑在这个时候去给谭五月送吃的,又没本事把人甩干净,是生怕我们几个死得不够快吗

    我只是少叮嘱了一句,你就巴巴得捅出这么大一个祸事来,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

    女孩气急败坏,声音到最后已经是又尖又利。

    屠二婶这时候才有了懊悔。

    她以为自家姑娘年纪小,又是第一次布控全局,考虑事情难免不周。那谭五月毕竟是官家太太,又喝了掺迷药的茶水,万一出了什么纰漏闹出人命,不小心死在二林寺的地宫里,那江州城谁挡得住周秉那个二愣子的怒火

    净土宗求的是安稳,不是像余得水那般的贪功冒进。

    余龙牙脸上难掩失望之色。

    一招错全盘错,现在唯一能做指望的就是周秉和谭五月全都死在霹雳弹的威力之下。

    虽然与预期不符,而且也违背了宗主早先“行事不能招人眼”的意图,但总好过被北镇抚司的人一锅端。

    这些年屠二婶仗着自己的身手无往不利,加上江州城一向风平浪静,这回实在是大意了,小瞧了后头跟着的小崽子。

    屠二婶没想到自己明明已经打道回府,那些人竟然还会专门派了人手去跟着鲁娘子。

    更糟糕的是,跟着鲁娘子出城的就是周秉。

    鲁娘子的身手远在自己之下,即便是再小心恐怕也难以察觉锦衣卫的追踪。这才让周秉顺藤摸瓜地寻到二林寺的地宫,这人的运气也未免太好了吧

    她想,应该是在周秉第一次上门盘问时,就已经察觉自家姑娘露出的破绽。姑娘自以为绑架谭五月的计划天衣无缝,但肯定还是有什么地方引起了怀疑,要不然怎么会那般恰恰好守在门口

    但是这话屠二婶却不敢说出口。

    自己一手带大的姑娘自己知道,性子偏激不说,还一向自视甚高,根本听不进别人的劝。

    这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案几上的木槿花散发着幽香。怒放后就过了盛期,依稀带了两分凋零之意。

    余龙牙知道这时候不能再乱方寸,宗主吩咐下来的头一桩差事,自己是要立头功的,决不能坏在这些细枝末节上。

    她抛开心头那点不快,咬着指甲扶着轮椅转了两圈,抬头厉声吩咐,“赶紧找个不相干的人到城门口盯着,若是有什么消息立刻来报”

    消息比想象当中传来的更快,一个接一个。

    周秉夫妻已经被人救出来了,两个人性命虽然无碍,但是都陷入了昏迷。毕竟二林寺地宫的地势狭窄悠长,受了烟熏火烤还能留着性命就是万幸。

    周秉有短暂的清醒。

    麻烦的是谭五月,听说眼睛受伤很重,到现在都不能肯定能否顺利醒来。

    江州城有名的大夫都被宣到县衙去了,说什么的都有。

    屠二婶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悬着心,再不敢隐瞒讷讷地说话,“在地宫前,周秉看到过我的脸”

    余龙牙猛地抬头,一口气直直地憋在喉咙里。

    捉贼拿赃,捉奸拿双。只要没抓到现行,怎么申辩都有道理。但是周秉在二林寺地宫门口看到过屠二婶,总不能强行辩解是半夜三更到那里上香还愿的吧

    简直跟猪一样蠢。

    余龙牙脸色紧绷,忍不住冒火,“锦衣卫的人没事都要给你编排一个由头,周秉看到了你的脸,就知道你想要他的命。你想,他一旦醒来第一件事会干什么”

    会把余家连锅端。

    屠二婶这时候终于知道今天的事办得太差,到最后竟把自己搅合在里头了。这幸亏是周秉最后被烟尘熏迷糊了,要不然现在就等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上门拿人吧

    余龙牙眉梢眼角都是愠怒,终于忍不住大发脾气,“都怪你自作主张,出去送饭的时候好歹跟我说一声”

    屠二婶一咬牙跪在地上,“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去向宗主请罪”

    认真说起来,这是余龙牙担任江州坛主之后经手的第一件差事,结果没把余得水杀掉不说,还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好不容易谋得的大好局面,竟然转眼间就如江边的土丘散掉

    余龙牙闻言更加暴怒,“宗主只是想要余得水的性命吗他是想借着这件事拿到周秉的把柄,趁机扶持他上位,以后在锦衣卫里就能有一个为咱们说话的内线。

    至不济也要通过谭五月把大盛魁完全掌握在手中,南北的路线就能全部打通,结果全让你毁了”

    屠二婶一愣,她竟忘了宗主的初衷。

    余龙牙盯着案几上的落下的木槿花瓣,烦恼地自言自语,“总有什么办法可以挽回局面的,我们好不容易在江州站稳脚跟,好不容易才把余得水连根拔起来,好不容易才让宗主重新注意到我

    还有我爹爹很喜欢这里的安稳,根本就舍不得离开”

    屠二婶忽然恭敬地福了一礼,白着一张脸直起身,“这件事全因我而起,那就由我全部了断。我这就出去刺死周秉,若是不能成功失手被擒,我就说所有的事情都是由我一人谋划”

    “胡说些什么”余龙牙呵斥了一声,“都这个节骨眼了你还在添乱,你不过是贴身伺候我的嬷嬷,拿什么取信于人”

    她只说不能取信于人,而不是不能办。

    自己带大的姑娘,屠二婶单看脸色就已经知道她心动了。既想着把宗主交代的任务圆满完成,又想着怎么从这团乱麻当中脱开身。

    虽然心凉,但到底曾经有深厚感情。屠二婶这时候反倒平静下来,甚至上前一步帮着余龙牙整理了一下衣襟,“以后没有我在身边,天冷时姑娘一定要注意多添加衣服”

    余龙牙满脸狐疑,“你准备怎么做,那群锦衣卫的人可不是好糊弄的”

    屠二婶一张白白胖胖的圆脸笑得和蔼,“我年青的时候在江湖上打打杀杀,到了姑娘身边才尝到做人的快乐。这二十年的安稳日子,竟像是我找老天爷借的”

    有借,就必须要还。

    也许还要加上苛刻的翻倍利息。

    县衙后院。

    刚刚醒过来的周秉望着桌上的一只青玉狮虎摆件没有吱声。

    北镇抚司七品小旗谢永这些日子已经有些摸清楚了这位上司的脾气,就轻手轻脚地端了一杯茶过来,“事儿闹大了,那屠婆子知道全城戒严出不了城门,心急之下就劫持了余家姑娘。说不按照她说的去做,就血溅当场”

    坐在椅子上的周秉沉默了一会,“这么说屠婆子才是背后的主使,余显山和余龙牙父女俩是无辜的”

    二林寺的地宫深幽狭窄,大火燃起来的时候他为了护着谭五月受了不少的伤。赤着的半边身子线条清晰紧绷,到处是深深浅浅的烫伤擦伤。

    请来的大夫要绑上绷带,周秉不耐烦受束缚,借口天气热拒了。于是只上了一层浅浅的三黄膏,却不见半分狼狈之像,反倒有一种犀利张扬的美感。

    谢永咧了一下嘴,“是不是无辜的不能确定,那对父女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这一点是绝对错不了。”

    周秉自从重新认识了自己媳妇儿,就不敢再说这种一定、绝对、必然之类的话了。

    这是不是合唱的一出双簧呢

    但屠婆子死了却是不可逆转的事实。

    谢永把人跟丢后不服气,就亲自守在余家小院外头。卯时三刻突然发现屋子有异常动静,因为周秉吩咐过只做旁观不准出手,就等在一边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有邻居听见不对敲门,才知道是余家姑娘贴身伺候的嬷嬷想要偷盗家中财物,没想到被逮了个正着,两边就打了起来。众人围拥过来,这才晓得这位看起来温厚的屠二婶竟然是个挺厉害的练家子。

    余家小姑娘又哭又骂,数落屠二婶狼心狗肺,外加种种不是。

    屠二婶恼羞成怒之下竟然拳脚相向,却好死不死地绊倒在一块青砖之下,磕得满头满脸的血。还没等看热闹的人报官,人当场就不行了

    谢永不由唏嘘,“昨晚上我追在她后面,不知怎的就没了踪影。应该算个高手,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没了命”

    周秉这老妖婆让自己如此狼狈,哪里还生得出半点同情,冷哼了一声,“把尸首拉到郊外烧了,再把骨灰挫得细细的,快马送到余龙牙面前。就说我见她受人蒙蔽,好心帮她出了这口恶气。”

    想了一想又轻言细语地吩咐,“我记得余家院子里有一口小鱼缸,余龙牙若是不愿意处置,你就当着她的面把屠婆子的骨灰丢在缸里喂鱼。”

    挫得细细的丢在缸里喂鱼

    谢永心头一震,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抬头就见周秉一双清冷如霜的眼睛低低地望过来,里头是不容错认的戾气,赶紧双手一躬应了个“是”。

    他感觉浑身不自在。

    这位顶头上司看着清雅隽永,却是个说话做事一捅一个窟窿眼儿的狠人。

    偏偏周秉本人毫无所觉,一仰头喝了仆役送进来的汤药,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派精干的人在余家门口守着,照样别现身,再出什么差错就唯你是问”

    谢永喏喏应下,正准备退下时多嘴问了一句,“谭太太还没有醒过来吗,刚刚我进来的时候,纪大人还问来着“

    周秉的脸色立刻又黑了下去,手中盛药的白瓷小碗被捏成几瓣。

    谢永恨不得打自己几巴掌,就知道不该多问。谭太太失踪了一天一夜到现在都还昏迷不醒,最后才查出是净土宗的余孽所为。这件事虽然没有大肆宣扬,但江州城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大夫走马灯似的换了一茬又一茬,可都说不出子丑卯寅。

    谢永今天终于看清楚了,只要谭太太一天没好,江州城就一天不得消停,那屠婆子不过是好死不死地排在了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