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珠摸了摸自己的的唇, 鼻尖还能嗅到他掌心留下的一丝清淡兰香,这书生虽然穷了点,傻了点, 但还算是个齐整干净的主儿, 即便方才有所冒犯,可你就是对他生不出厌恶。
她唔了声,“小人我不怕小人。还没请教过公子名讳呢。”
书生起身作揖, 那不合身的袖子因他大幅动作,缩到了手腕之上,看上去有些蹩脚。
“在下郑闻,这厢有礼了。”
白珠亦颔首回礼,“我姓冯, 单一个怜字。”
郑闻念了一遍, 低吟道“姮娥矜怜, 真是个好名字”
书生就是不一样, 出口成章,白珠向来很欣赏有才华的人, 她托着香云粉腮,一手举起斟满的酒杯,曼声道“公子要喝点酒吗”
郑闻婉拒了, “我不沾酒。”他不喝, 还要忍不住提点白珠两句,“姑娘也别喝太多了,这出门在外, 不安全。”
真是个絮絮叨叨的古板书生,白珠笑了笑没说话。
回去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严咏突然发声了, “怜姐,我觉得那个书生古怪的很,你还是别同他来往了吧。”
白珠奇道“何以见得”
严咏年纪虽不大,但却饱经人间风霜,有异于常人的观察力和洞悉力,他一层层剥给白珠听,“怜姐可听到他们要去哪里是白狼城。这白狼城在齐国极北,依山临水,地处险要,是齐国扼守隘口,也是阻挡豕韦、奚族的一道重要防线。那里常年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多是亡命之徒和异国蛮夷,他一个书生,既无身手,也无钱财,只带了个小厮,就要千里迢迢去白狼城,难道不可疑么”
白珠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你啊人小鬼大。快回去睡吧,明儿个还要起早呢。”
显然怜姐是没听进去自己的劝诫,严咏不屈不挠,仍在她身后亦步亦趋道“您可千万别轻敌呀,也别因为他长得好看就放松了警惕,我娘说过,这世上越好看的东西越能迷惑人心
,指不定他是看上了怜姐您美貌,起了那等歪心思”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在他身前的姑娘面若芙蓉,巧笑嫣然,手里却攥着一条吐着红信子的毒蛇,朝着他滋滋直叫,严咏顿时白了脸色,落荒而逃了。
没了耳边的聒噪,白珠终于得以清净,她把房门一关,就开始继续驯化毒物,至于严咏说得那些不着调的话,很快就抛之脑后了。
不过是赶路途中偶遇的一个书生,互换了名讳,等明天天一亮,她离开了清水镇,自此这位过客就会从此不复相见,没必要太上心了。
可她没想到,第二天她寻了辆马车,缓缓驶出清水镇后,又在一个路边茶棚里和他相遇了。
郑闻笑得赧然,说好巧,而严咏如临大敌,挡在了白珠身前。
第一回也许是偶遇,可第二回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白珠开始审视眼前这位清贫的穷书生,面上仍旧和煦,“是好巧呀,郑公子要去哪儿和我们同路么”
郑闻见面就作揖,到如今已经作了第三个了,“要去白狼城,听客栈的老板说,这条道是最近的。”
严咏四处张望,见他们没有马车,微微眯了眯眼道“你们是徒步走过来的我们用了马车,紧赶慢赶才在正午前到这里,你们没有马车,为何会比我们早到”
这一点确实可疑,这下就连白珠也提高了警惕。
郑闻垂着头没说话,就在严咏以为自己的猜想得以验证时,一旁的小厮说话了,“昨晚用完饭,公子就拉着我一道赶路,走了整整一夜,就为了剩几个马车钱,我也是命苦,摊上这么一个主子,瞧瞧,我这鞋都走破了”
小厮还在那儿喋喋不休的抱怨,郑闻的脸却逐渐涨成了猪肝色,最后他实在忍不住,开口制止道“不言,不许再说了。”
这小厮叫不言,却是个最话多的,得了主子的明令,也还不忘收个尾,神情幽怨道“可我说的都是实情。”
白珠低头看了看主仆二人的鞋子,确实是破的破,损的损,就连袍底都沾染上了新
旧叠加的泥点,确实是做不得假。
郑闻不由往后缩了缩,拿袍子堪堪遮住鞋,朝着白珠一笑,“家贫拮据,叫姑娘见笑了。”
白珠很好相与的模样,坐下来同人道“我听说那白狼城可不是什么善生之地,公子这般不辞辛劳,到那里是要做什么呢”
严咏见状也竖起了耳朵,想从郑闻接下来的话里找到蛛丝马迹的纰漏。
可这回性情温和的郑闻却沉默了,等了良久,只等到一句,“难言之隐。”
既然难言,白珠也不多往深处追究,随手解下腰间的荷包放在他面前,“相逢即是缘,公子拿着这银钱,路上也可宽绰些。”
说完,她就上了马车继续赶路了。
严咏在前头一边驱马,一边感叹道“怜姐出手真是大方,不过两面之缘,就赠了那么多钱给他”
车厢内传来淡淡的声音道“算是以绝后患,事不过三,如果他还跟着我们,那就证明他有问题了。还有多久能到”
严咏估摸了下,“少则半月,多则二十余天,不过太鲁奚人这些时日活动在营州一带,怜姐不妨先去那里打个头阵,真要到太鲁,得过高句丽,属实有些麻烦。”
白珠又问道“比兰陵王的大军早多少”
“早个几天吧,毕竟他们有一队轻装先锋。”说到这儿,严咏不免犯嘀咕,“陛下既然叫您来了,为何又让大军去剿灭奚人,这不是多此一举嘛到时候军功算谁的”
关于这一点,白珠暂时也没想明白,不过召竺虽然和她关系不错,但一个人一个心思,他如今当上了皇帝,每天那么多过手的事情,也做不到事事相告,或许有别的思量也说不准。
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这个平行世界,她只能算是个小喽啰,这里是召竺和灵犀的主场,更是桃止山郁垒和神荼两位大帝的较量。
至于她的任务,等到召竺完成他的事情后,不过是顺带搭把手。
所以不用管那么多,召竺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毕竟目前来看,这人还是不错的,关于其他,等她能联系
上孟婆再说吧。
白珠闭目养神,马车走走停停,途径几站,直到营州的和龙城。
和龙城原名龙城县,东晋咸康时期燕王慕容皝曾迁都于此,并在这里建立了和龙宫,辉煌一时。
只不过新旧交替,今非昔比,曾经的一代都城,如今已是断桓残壁,人迹杳杳。
当他们一进这和龙城,就觉得这里四处都透露着古怪,先是城门猛地阖住,怎么也打不开,再是马车的马嘶鸣不绝,挣脱了缰绳逃走了,最后就连她那些豢养多日的毒物,竟在眨眼间都断了气息。
白珠狼狈从车厢里爬出来,看着那已经绝息的毒物,心中警铃大作。
分明是正午烈阳,却觉得四处都透着阴寒,他们慢慢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四周静谧到没有一点声音。
这太古怪了,如果只是城门关了,马跑了,她还觉得情有可原,但那些毒物却为何死在几息之间,这绝非是人力能做到的。
难道是灵犀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随即而来的潮涌就不断冲击着她的脑海,如果灵犀是有备而来,那么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盯上自己他盯上自己图谋的是什么这和龙城里究竟是有什么在等待着她
严咏抽出腰间的佩刀,目光在四下巡梭,“怜姐别怕,我来保护你”
可是他们两个人势单力薄,如果灵犀真的是有备而来,他们远远不是对手。
破败的街道,两边的店铺大门敞开,他们进了其中一家食肆,却发现这里满地狼藉,碎裂的碗碟,断桌残椅上都是整齐的刀痕,地砖缝里到处都是腥臭的黑泥,严咏挖了一块放下鼻下嗅了嗅,吃了一惊道“这些都是血干涸发黑的血”
白珠拧着眉头,看样子这里曾经死过很多人,砖缝才会让血给填满了。
看着血泥的颜色,估计有一段时日了,难道这和龙城,曾经遭受过屠城
他们离开了那家食肆,继续往前走,突然白珠顿住了脚步,因为她远远听到了一声孩啼。
这和龙城似乎是座空城,他们从进来到现在
,都没有见过一个人影,突如其来的啼哭声,让严咏不由攥紧了手里的刀。
顺着哭声,行至街角巷陌,只见一个七八岁般大的女童正背对着他们,呜咽哭着,严咏松了口气,“怜姐,这儿有个孩子。”
“看见了。”白珠慢慢靠近他,提起裙角弯下腰,“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父母呢”
那女童停了哭声,缓缓转过身来,却让二人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