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第一回去的是桃叶渡, 二十一世纪有金陵四十八景的汇总风光,但多数建筑都是始于明朝万历年间,在南唐时期还未建成, 但饶是如此,秦淮河畔的千年悠远历史,也足够叫人流连忘返了。
寒冬腊月的时节,桃叶渡一带的灯船河舫仍旧数不胜数,花女们不畏严寒,衣带飘逸,歪在船头笑看人来人往,白日里舫头上挂彩球丝帛, 若是瞧见合心意的, 花女便是摇扇招手,吴侬软语, 温香软玉。
船夫撑着瘦竹, 驶一叶小舟穿梭在这些脂粉堆里,白珠扶栏远眺, 身后的人望着那些花女直皱眉。
“她们难道不冷吗”
冬日里游河,水雾氤氲,寒波瑟瑟, 就连白珠来时都多裹了一件狐裘在身, 舟内有炭盆簇着, 手里有鎏金荷花小炉暖着,饶是如此, 每当水寒扑面时,还是止不住打了个哆嗦。
反观那些花女们,轻裳薄衫, 至多肩臂间缠一条披帛,笑语晏晏,毫不见寒冷。
白珠睨人一眼,“她们是专业的,若是个个裹得像球一样,哪儿有恩客上门”
说话的功夫,离他们最近的一座河舫上,就有客人搭着艞板登了上去,花女们盈盈一笑,挽着人入内。
赵光义看了,眉头皱得愈发紧了,“这是白日宣淫,有失体统。”
白珠闻言,骤然转头,见人的眼神如看傻子,“没有恩客,你叫她们怎么活瞧见那舫头上的彩球没有,那就是个暗示,代表这座河舫里的花女们迎客,如果没有彩球,那就是今儿个她们不方便。”
她说着,若有所思道“晋王殿下如此大义凛然,这不是你们男人最喜欢的事情么”
旁人她不知道,这赵光义可是历史上有命的好淫,要不然也干不出那些事儿。
眼下倒在她面前装模作样了,她看着都觉得好笑。
赵光义沉默了片刻,似乎好性儿透了,很快拂了拂袖,阖上了两面的窗。
这下瞧不见那些风月韵事,也看不见花女们娇艳的面庞,他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烧水,沏茶,再烫过碗盏,一套动作行云流
水。
“二姑娘可知这桃叶渡的由来”
白珠掀了掀眼皮子,细想了想道“似乎是同书圣之子,琅琊子敬先生有关。”
赵光义说对,“传闻子敬先生有一位爱妾,名为桃叶,她每常往来于秦淮两岸时,子敬先生都要在渡口亲自迎送,并为其作桃叶歌,曰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不得不承认,赵光义有一条好嗓子,尤其念起诗歌来,韵调轻缓,声线绵柔,有那么一刹那的功夫,白珠真以为他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
那也只是一刹那,随后清醒过来,神情客气,目光疏冷,就连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是虚浮在表面的。
“殿下真是才情卓越,风姿天成呢。”
如果仔细揣度,就能品出她这句话里暗含了几分讥讽,但赵光义也没往心上去,手边茶炉二沸后分开饽沫,再注茶汤两盏,分与了白珠。
白珠猜想这茶里会不会有毒,拿在手里迟迟不动,直到对面人吃完一盏后,她才略抿了两口。
这场桃叶渡之行,就在两两相顾无言之下结束了,连夜晚的十里灯火都没看。
许是今天白日里累极了,白珠回去早早洗漱后,就卧床沉沉睡去,这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一切都被蒙上了层纱,影影倬倬的,她躺在罗汉床上,银笼中的鹦鹉叽喳声在耳畔忽远忽近,昏昏欲睡时似乎有人把自己扶了起来,喂了口极香爽的茶水,然后画面一转,她又自己起了身,在云母屏风前拂弄着筝弦。
这梦真可谓是没头没尾,白珠醒来后,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候了,她自打进了这个平行任务里,就没有睡过懒觉,今天反倒昏睡了这么久。
她推开云被,趿鞋下床,出去后看到今儿个有太阳,但颜色白惨惨的,打照在人身上,怎么也暖不起来。
大周后窝在庭前的贵妇椅上,享受着日光沐浴,见到白珠从偏殿出来,微微倾身道“怎么穿着寝衣就出来了。”
白珠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又折身回去加了厚袄,这才到了大周后面前。
不
过是吃了那太医开的一副药,大周后的面色肉眼可见的红润了许多,已然能起身了,白珠替她拢了拢披风领头,叮嘱道“到底还是冬日里头,姐姐当心扑了风。”
大周后笑说不会,“那太医说了,这药得吸收天地阳气,叫我有空就多出来晒晒太阳,眼下我身上暖融融的,经血脉络都四通八达了,舒坦透啦”
白珠抬头看了看这太阳,为什么她觉得那么冷啊。
等回去梳洗后,瞧见榻上那一滩殷红,才知道原来自己是来了葵水,所以身上冷些。
只不过该陪着赵光义逛金陵的差事还得做,余下半个月里,他们将乌衣巷、朱雀桥等等都逛了一遭,也就临近除夕了。
到了二十九这天,还下了一场大雪,正所谓瑞雪兆丰年,各个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早早将一应事务预备上,各自屋里但凡能换新的,那就绝不留旧。
白珠自然也不例外,女孩儿家东西多,收拾出来了两大箱笼不常用的,叫人送去库房积着,又把床单被褥,帷帐流苏都挨个换了新,交给小宫女送去六尚局去。
宫女行至宫道上,远远碰着赵光义和李煜相伴而行,有说有笑,忙背过身对着墙面,手上的托盘也暂且放在了地上。
忽有一阵大风袭来,吹散了那托盘上的物什,帷帐床套之中,有两样东西引起了赵光义的主意。
他弯腰拾了起来,自己送出去的东西他自然过了目,甚至都是精心挑选的,这方锦缎的质感花色,他也是有印象的。
李煜见他停下了脚步,拾起那两方锦缎,迟疑道“殿下,你这是”
赵光义没吭声,转而问那宫女,“你是服侍皇后娘娘的,还是服侍二姑娘的”
那宫女懵了,老老实实道“奴婢是服侍二姑娘的。”
赵光义心中有了数,又捏了捏那锦缎,“这蜀锦是我送给皇后娘娘和二姑娘的,却一直不见二姑娘穿上身,原来是裁成了面巾手帕。”
那宫女也实在是个蠢笨的,居然脑子一下没转过弯来,喃喃道“可这是二姑娘的擦脚布啊,晋
王殿下是不是瞧错了。”
李煜顿时脸都绿了,蜀锦难得,谁能想到二姑娘居然拿来做擦脚布,而且这还是赵光义送的,这不是在狠狠地打人家脸么
果然眼角余光一觑,人的脸色实在是不好,李煜只得小心赔笑道“也许真是瞧错了,这东西污秽,殿下快丢了吧。”
哪知人淡淡扫了一眼,将手中的锦缎揉作一团,揣进袖中,兀自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