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心中登时七上八下, 也顾不得其它,急匆匆就往瑶光殿去了。
彼时白珠正在那儿摆弄明儿个除夕宴要穿的衣裳首饰,见到李煜面有急色的过来, 纳罕道“陛下有什么事儿”
该怎么开口问个姑娘擦脚布的事情李煜自诩风雅,问不出这种事儿,只得在地心打转两圈后,寻了座坐下。
原有怒气,可目光触及到人芙蓉般的面庞时,又尽数咽了回去,斟酌再三后道“小姨似乎不大喜欢晋王殿下。”
他用词太过含蓄,不是似乎, 也不是不大喜欢, 是实实在在的很不喜欢。
白珠将手里的鎏金珍珠堆纱冠放在叠衣裳的上方,起身福了福礼后道“臣女实在想不出, 有什么该喜欢他的理由凭他是北宋皇帝的胞弟凭他是晋王这些也只是臣女的顾忌之处, 而不是该喜欢他的理由。难道陛下就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位晋王殿下吗也不尽然吧。”
这话反倒要把原本来质问白珠的李煜给问住了,细想想, 他确实不喜欢那位晋王,即便人至今都没有透露出什么恶意,更是施以援手救了他的妻子, 可那份藏在心底的畏惧, 让他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眼下明面上看着二人关系还过得去,有说有笑的, 但赵光义就是个不定时的炸弹,没有人会直这样温和无害,谁也不知道他会在哪天, 哪时,突然下露出本性来。
他都喜欢不起来,又何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非要让别的姑娘喜欢呢
今儿个的事情,本就是场误打误撞的碰巧事,谁也不知道那个宫女会在宫道上和他们相遇,又好巧不巧地起了风,将那缎子吹了起来,而赵光义偏又瞧见了。
怪谁谁也怪不着,只怪天意罢了,如果赵光义真因此事,厌弃不喜了小姨,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李煜想到这儿,顿时觉得没什么好问的,甚至自己来这趟,都显得有几分可笑,遂意兴阑珊,往正殿去探望自己的皇后了。
到了除夕夜,设了场家
宴,因来的男眷都是些王公贵戚,顾忌不大,便同内外命妇们同殿分席而坐,当然,即便是家宴,赵光义也是要上座的。
向来这种席宴,那都是君臣融洽,主宾尽欢,派和睦热闹的场景,众人绞尽脑汁说着吉祥话,说皇后气色极好,想来是大病初愈,又说二姑娘花容月貌,不知将来会是哪位郎君有这样的好福气。
过了年,周薇这副身体就及笄了,女子及笄则意味着成年,可以嫁娶了。
此话正中大周后下怀,于是自然而然的,话题就牵扯到了金陵城中还有哪家的儿郎能配得二姑娘。
哪知此时,上座的赵光义忽地起身,旁边的李煜吓了跳,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赵光义走到殿中央,头回正式拜了礼道“二姑娘天资聪颖,秀外慧中,若能得此为妻,也不枉此生了。”
这是要求亲的意思了,满席顿时阵鸦雀无声,尤其是李煜和大周后,愕着眼怔怔出神。
白珠慢慢捏紧了袖口,眯眼望着座下的人。
经历了昨儿个那遭,依着李煜的想头,赵光义不说厌弃,对小姨的心思也该绝干净了,谁知人出其不意,反倒当着这么多大臣命妇的面,说要求娶,时间李煜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同大周后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惊讶和无措。
但人还在下头俯身拜着,李煜亲自起来,将赵光义扶住,温声道“殿下能看上二妹妹,是她的福分,只不过二妹妹的父亲早亡,家中不过位寡母支撑,朕和皇后虽然是她的姐姐姐夫,但对于她的亲事到底不好语而定,更何况男女嫁娶,讲究的是个你情我愿,不如殿下问问二妹妹,她可愿嫁与你吧。”
李煜这个老滑头,不敢驳了赵光义的面子,又明白白珠不喜对方,几句话就把问题又抛回给了白珠。
于是四面八方的数道目光都聚焦到了白珠人身上,白珠心中暗啐声,面上得不疾不徐地起来,垂首福身道“多谢殿下好意,只是妾身已经有意中人了,女子要从而终,
所以关于殿下的爱慕之情,恕妾身难以消受。”
众座当即片哗然,李煜都不敢的事情,这位单薄的少女居然就这么做了出来。
赵光义的主意打得很好,知道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种事,料想没人敢拒,最好当场敲定了,往后再想反悔也是不能的。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能当众求娶,白珠也能当众拒绝,不过是比谁更刚。
赵光义到底是身份贵重,不是那种街头的混混,你拒绝了次,他还敢没日没夜的纠缠,他这样的人,最讲究个脸面和规矩,姑娘家表明了不愿,你再想死皮赖脸,那就是有失体统的事情了。
更何况在白珠的印象里,赵光义这个时候似乎已经有了正妻,让她做个以色侍人的妾室那她的任务还做不做了
而赵光义呢,得罪了就得罪了,不过是贪图美色,时新鲜罢了,待他离开江南,难道还能因为她个人,派人把南唐给剿灭了不成
原以为赵光义被落了脸面,定是又急又羞,指不定还会当场离席,可他没有,他似乎秉承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度,正色对李煜道“那既如此,明日早我们就启程回宋了,多谢陛下这段时日的款待。”
他走,那太医肯定也会走,大周后的病情怎么办是治还是不治治了半没人了,会不会对她的身体有反噬
还有,赵光义这趟回去,北宋的下个目标会不会就是南唐
太多太多的利益纠葛,让李煜彻底慌了神,他知道赵光义这是在威胁他,但这份代价,他实在是承受不起。
李煜不顾四周的目光,面朝着白珠使眼色,面宽抚着赵光义道“殿下别动怒,薇儿年纪还小,时想不通也是有的,她那位意中人朕也略知二,不过是幼时玩笑说下的户人家,如今那家的公子已然有了婚约在身,当不得真。再者薇儿不过是蒲柳之姿,若殿下愿意,朕会赠予殿下百位江南美人儿来抵她。”
赵光义拂了拂袖,“我只要她。”
这是什么形式李煜也有点闹不明白了,难不成短短个月的功夫,这二人私下就出了什么事,让这位晋王殿下非卿不娶
想起自己之前还撮合他们,让小姨带着赵光义满金陵游逛,难道是那个时候朝夕相对,他便认准了人么
不止是李煜脑袋片空白,白珠也觉得稀奇得很,原身上世和赵光义前期半点交集都没有,南唐灭亡后又有那么桩荒唐事,怎么到了这世,赵光义就莫名其妙出现在了这里,还和她有了纠葛
白珠义正言辞道“听闻殿下已有妻室,难道要妾身为妾吗
赵光义却道“我曾有位发妻尹氏,只不过她已经病逝多年了,自她去后便未曾续弦,若二姑娘愿意,自然是以正妃之礼相迎。”
不对,这不对,上世在开宝八年时,南唐灭亡,李煜和小周后被掳入宋,也是在这年,赵光义的继室符氏亡故,小周后虽然没和她打过照面,但也知道他们在后周显德前后就已经成亲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悚然惊,望向赵光义的眼神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难道,这也是个替魂使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悚然惊,望向赵光义的眼神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难道,这也是个替魂使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符氏会消失了,而且如果他是替魂使,那么他来到这个平行世界的时间远比她要早上许多,大概早在后周年间,就已经占据了赵光义的躯体。
那么如果他是替魂使,他的任务会是什么为什么非要处心积虑的娶到自己
白珠捉摸不透,试探性地问人,“你是哪个司的”
可对面人蹙了蹙眉,完全听不懂的模样,“什么司二姑娘可否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白珠想起召竺曾经对她说的话,不是每个替魂使都能像他那样和善,如果二者有利益冲突的地方,就算是在这平行世界把你给结果了,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怪只怪她实在太轻敌,早在赵光义不符合轨迹突然来访南唐
时,她就该提高警惕的。
该怎么办白珠不知道,面对他的咄咄逼人,她只能使出影视剧里最烂俗的那套。
装晕。
随着她身子软软倒下,四座嘈杂声不断,白珠也不用在应付那些,被抬回了自己的寝殿。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太医和众人都离开以后,她再睁开眼,已经是夜深人静的时分了。
白珠心焦如焚,急忙把孟婆给叫了出来,将自己对赵光义的疑惑说了出来。
孟婆经历了召竺和灵犀的那遭事以后,也是不敢轻视怠慢,用法器推算查看了番后,松了口气道“不是替魂使,你放心吧。”
白珠不大相信她,准确来说,她对于整个地府都抱有种怀疑的态度,“真的可这世的轨迹为什么会不样了会不会是你那法器没用好,亦或者是那个魂使等级层次太高,所以查不出来。”
面对白珠的怀疑,孟婆简直要直翻白眼了,她大袖挥,收了法器道“怎么可能,这法器别说是替魂使了,就是召竺那等大帝点化的棋灵都能查出来,你们那个世界不是有个词儿叫蝴蝶效应么,和上世的轨迹有些细小变化也是正常的,也有可能是上个做任务的替魂使某些不起眼的小事波及了后续的发展,而任务结束后也没顾及处理干净,不过你自己想想,这跟你也有很大原因的,如果是上世的小周后碰到了赵光义,她会像你这样么,指不定就是你味避着人,反倒适得其反了,人心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变化莫测的。”
听人这么说,白珠才稍稍安心了些,可得知了赵光义确实不是替魂使后,另件更苦恼的事情又占据了她的脑海。
她枯着眉头道“赵光义可不是什么好人,我要是嫁给他,实现任务的难度就更大了。”
孟婆说她傻,“北宋统五代十国是已经成定局的事情了,赵光义以后也是要当皇帝的,你要是真嫁给他了,那你就是北宋的皇后,且如今是开国时期,切都没成定局,更没有程朱理学限制女子,你能施
展的空间很多,怎么会难度加大呢。”
不待白珠说话,孟婆又道“知道上世的事情你心里不痛快,但你做哪个任务时是痛痛快快的想要有所收获,就必须先自我牺牲,赵光义现在不是挺好的么,你好好开发调教,指不定能治好他的毛病呢。”
孟婆这番言论,完全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白珠再也不想和她说话了,摆了摆手,躺回了床上继续装死。
只不过该面对的事情还得面对,第二天天亮,李煜和大周后就齐齐过来探望她,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大周后倒豆子般戳破了这层窗户纸。
“薇儿,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昨儿个宴上人家晋王可是把切都说明白了,咱们也不好这么拖着,是生是死你倒是给句痛快话,我和陛下熬了夜都没睡呢。”
白珠幽怨看了二人眼,“这事儿容得着我做主若依了我的性子,合该昨晚就翻墙逃出去,从此以后再也不回来了,但如果真这样做,承受怒火的可就是陛下和姐姐了。”
其实吧,就算她昨晚想逃也是逃不出去的,因为李煜已经吩咐人将这附近都看得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但这话是不能说的,只得个劲儿的叹气,尤其是大周后,相比于李煜,血浓于水的亲情下,她更心疼自个儿的妹妹。
“我知道你不喜欢那晋王,因他头回就那般狂妄无礼,又直压着人头,叫你心中不痛快,那口恶气出不了姐姐也不是要你去和亲,以身安社稷,可抛开那些成见,晋王确确实实是个极好的人选,你年纪轻不晓事,等到成了亲你就会明白,情爱固然重要,但荣华富贵,身份体面,才是以后你们几十年细水长流的岁月里,可以支撑下去的东西。”
大周后谆谆相劝,李煜亦是在旁搭腔,“是啊晋王愿以正妃之位迎娶小姨,实在是诚恳至极,晋王乃是宋国昭宪太后所出,与皇帝母同胞,位列宰相之上,他虽曾有位妻室,但也逝世多年,膝下还未有子女,后宅比之那些贵族子弟更为清净,
且这些时日小姨冷眼看着,晋王也不是那等流连女色之人,这样好的郎君,世间岂不是少有”
真不愧是当皇帝的人,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如今劝嫁说的这些话,将赵光义堆砌成个金玉般的人物,恐怕早就忘了先前自己是怎么战战兢兢度日的。
只不过李煜说得也有定道理,以世俗眼光看来,赵光义的条件可以说是个顶配的高富帅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南唐和北宋有了姻亲,便能结秦晋之好。
恰逢个宫人打帘进来,俯身奉上只宝匣,道“这是方才晋王殿下要转交给二姑娘的,说是新禧之礼,昨夜二姑娘晕倒得突然,他还未来得及送,殿下还问候了姑娘玉体安康。”
两双眼又齐刷刷落在了白珠身上,大周后更是怂恿道“快拆开瞧瞧,里头是些什么。”
这新禧礼就同压岁钱差不多,体面富贵些的人家都是送金叶子、珍珠、玛瑙等,普通百姓人家也会放些铜板绒花,只求个好兆头。
白珠不情不愿地打开了宝匣,里头的东西让她怔了怔,是支用金丝银线编制成的福结,上头还嵌了玉和绿宝石,色泽鲜亮,做工精巧。
那宫人继续道“晋王殿下还说了,这个小玩意儿不值当什么,但却是他来到金陵以后,自己点点编成的,权当给二姑娘闲时把玩解闷了。”
个男人,还是个你不喜欢的男人,这样待你殷勤,甚至亲自编了福结赠予你,按理说寻常姑娘该要感动到哭死了,但白珠却觉得后背阵阵发寒。
来金陵以后那就是她早就被赵光义给盯上了,她自认小周后的这副容色算得上是绝佳,但北宋未必就没有与她比肩的人物,这样大费周章,究竟为了什么
可旁的李煜和大周后却不这么觉得,他们甚至认为赵光义如此深情款款,妹妹再不点头,那就是她不识趣了。
真是高啊,单凭条不知道出自哪里的福结,就将她陷入了不忠不义的地步。
白珠面无表情地起身,吩咐宫人给自己宽衣,“和晋王说
,我想跟他当面谈谈。”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