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华殿的门紧闭了数个时辰, 再开时天边已经泛起了微白,刘骜被左妤扶着走了出来,神色倦怠, 但终于不像之前那样憋着一口气, 卯足了劲儿要跟人对着干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白珠也被叫了进去。
隔着垂帘, 看不进榻上人的神情, 只能从声线中分辨喜怒。
“听骜儿说, 是你劝他过来的。”
白珠不敢马虎, 忙俯身道“是陛下同娘娘母子情深, 奴婢不曾劝解过什么。”
太后却道“你说话不用这么审慎, 骜儿是个什么脾性, 哀家比你清楚。他是为着之前张放的事情,心里头攒了火气,如今疯过闹过一场,发散了后想通了也就好了。”
白珠忙不迭点着头, 顺着话道“奴婢虽同陛下相识时候不长, 但也能看出陛下孝心纯质, 昨儿个夜里陛下分明满心挂念着娘娘的病情,见人来人往的探头探脑想多瞧几眼,又碍于颜面不肯服软。奴婢在旁瞧得真真的,这才敢去宽慰陛下。”
里头的声音终于松散了下来,隐含了一丝笑意, “哼他是哀家一手带大的,怎么会不惦念着哀家。倒是你,往前是我小看你了,原以为你性情轻浮, 以色惑人,如今看来却不想是个通情达理的,既如此,你若陪在骜儿身边,哀家也就放心了。”
这是松口要让她进后宫了
白珠傻眼了,她可不想再步一遍赵飞燕的后尘。
于是狠掐腰间软肉一把,洒几滴眼泪水,再膝行至垂帘跟前,“娘娘明鉴,奴婢一心只愿意服侍娘娘左右,所作所为并不是为了攀龙附凤,入后宫享受荣华富贵。更何况在这之前,公主府中,奴婢曾对着众人立誓,绝无狐媚陛下之心,若此时出尔反尔,岂不有损娘娘的颜面”
“这”太后犹豫了下,想到先前确实有这么一桩事,还是她亲自促成的,如今若是让她入了后宫,的确是打了自己的脸。
“可骜儿方才还同哀家说,你与他是真心相爱的,哀家也在他面前松了口”
白珠
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匍匐在地,瑟缩道“陛下的厚爱奴婢心领,却担当不起。这些天因为奴婢,已经发生了许多事,奴婢若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舞姬,或可在后宫有一席之地,但今时今日,事情闹得太大了,奴婢一无娘家根基,二无德才人心,真是入了后宫,又能得几时安稳还请娘娘怜惜则个,就留奴婢在您身边服侍,哪怕是洒扫除尘的粗活累活,奴婢也甘之如饴。”
她这样步步相退,只求保全自身,倒真引得太后几分怜惜,确实是个可怜的孩子,出身不好,又入了公主府那等声色犬马之地,还卷进了这场旋涡中成为了众矢之的,等这场风波过去,若有人对她有了嫉恨,捏死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这么算下来,让她留在自己身边,最起码还能护得周全,只是骜儿那边
白珠哭着哭着又道“正如娘娘所言,陛下是因为先前那位张大人的事情不满,才牵连到奴婢身上,未必就是非奴婢不可。只要娘娘以如今此事风头正盛,奴婢不宜入后宫为由拖延一段时间,待陛下的新鲜劲过去以后,也就好了。”
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将身段放到了极低,再加上这段时间太后对她原本就有了一些改观,自然便应了下来,又因为这场闹剧,太后对她青眼相加,没过两日竟将她提到了临华殿近身当差。
这日许皇后一行来给太后请安时,打眼见到伺候茶水的宫人竟是白珠,便多往她那里看了几眼。
白珠挨个给座上的人倒茶水,倒到了卫婕妤面前时,那卫婕妤肆无忌惮地眼神朝她上下打量一圈,后对上座笑道“娘娘何时身边多了这么一位娇俏的宫女儿,竟将咱们都比下去了。”
太后微微一笑道“若论美貌,后宫何人能比过你。”
卫婕妤的样貌在嫔妃中确实是拔尖的,若是当年的许皇后或许可以一比,但许皇后到底年岁大了,如今贵为国母,不求美艳绝伦,但须端庄得体。
比如现在,她真是一万个问号盘旋在脑门顶上,之前太后去公主府将这祸水带到宫里来,原
就是想断了陛下的念想,婆媳数年,她知道太后最看不上眼的就是这种人,可如今偏偏却把人提拔到跟前来做事,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但碍于身份,她也不好开口询问什么,只好将目光投向了下座的班婕妤,可今日的班婕妤却像一个锯了嘴的葫芦,只顾着喝茶自矜,一个眼神都没给她留。
许皇后暗啐人装模作样,心思九曲十八弯后,还是问了出来。
“母后,这宫人可是原本阳阿公主府上的那位舞姬”
太后敛了笑意,吃了口茶水道“历来公主府上服侍的人都是从宫中家人子里拨过去的,宜主是在阳阿公主那里学过几年,眼下回了宫也是应该的。哀家瞧她做事麻利,便调到临华殿里头伺候了,怎么,皇后是有什么不满吗”
许皇后碰了一鼻子灰忙说不敢,羞臊了脸捧着茶去掩饰尴尬。
太后淡淡道“好了,今儿个哀家也乏了,就先下去吧。望你们谨记自己的身份,早日为陛下开枝散叶才是正事。”
班婕妤见状心中冷笑,这皇后若不是出自许家,先帝顾念着其生母恭皇后的母家,就凭她这点心机和眼力见,是绝对做不成皇后了。
这赵氏同陛下的纠葛宫中谁人不知太后原先极力反对,百般阻挠,如今又骤然转变了态度,谁会这么不开眼去提这一嘴,这不是当众打太后自己的脸么
偏这皇后是个傻的,直直往枪口上去撞。
待到各自散了后,白珠收拾着茶水下去,在长廊转角处碰到了淳于长。
此时的淳于长还没到鼎盛时期,但已经隐隐有了苗头,他平日里除了结交权贵,便最喜欢往自己姨母太后和皇帝面前凑。
最近宫廷里发生了太后和皇帝不合的大事,他也是听了一耳朵,只恨当日他在爱妾怀里喝了个烂醉如泥,翌日酒醒才得知了此事,已经为时已晚,没有占到先机。
休整两日后,他就往宫里跑,先来到了长乐宫。
这儿他隔上两三日都要跑一趟,自然是轻车熟路,转角时碰到一个端着托盘下去的宫人
,模样很是惊人,且颇为眼熟,但一时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擦肩而过后,他也顾不得细想,便入内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正在偏殿翻阅奏章,见淳于长来了,便搁下了手里的笔。
淳于长一面觑着人的面色,一面拱手俯身,嬉皮笑脸道“子鸿来给姨母请安了,姨母近来可好,进膳香不香,睡得好不好”
他能年纪轻轻就周旋于权贵天家之间,凭借的就是活络的脑子和这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
尽管他已经知道太后最近发生了什么,但他绝不会主动提及,而是嘴儿抹了蜜,无微不至的关切。
这招对太后还挺好使,毕竟女人嘛,哪怕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也需要有人关怀,更何况太后在先帝生前就没体会到什么甜言蜜语。如今成了寡妇,儿子恭顺,但自矜身份,母子二人也不会如寻常家庭那样亲近,所以更是很吃这一套。
尤其是淳于长奉承起来,并不叫人讨厌,而是那种自然而然的热络,再加上他是太后亲眼看着长大的,素来就颇为亲近。
太后见到他眼角就绽开了笑纹,招人上前来说“哀家一切都好,进膳香,睡得也好。倒是你,听闻你府中又添了个小子,何时带进宫来让哀家抱抱”
刘骜子息不丰,后宫中唯有许皇后曾在他还未登基时诞下过一子一女,只可惜都没能留住,至今膝下没有个一儿半女,这也成了太后的一桩心病。
反观淳于长,比刘骜还小上好些岁,儿子女儿就已经一大堆了,最大的那个已经开始读书习字了,真是羡煞旁人。
淳于长忙道“只要姨母开了金口,子鸿明日就把他带进宫来,姨母若瞧着小子可心,愿意留在身边那更是他的福分了”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岁数大了不中用,恐怕再也照顾不上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也不着急,小儿精贵,待他养大些壮些再带进宫来。”
淳于长没靠儿子巴结上,也不气馁,另说起了一桩事,“近日里广汉出现了一桩趣事,不知姨母
可曾听说了”
太后挑了挑眉道“广汉什么事”
淳于长笑道“原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小民,聚集了一堆心怀不轨的泥腿子,约莫六七十人吧,想要起义称霸。”
自打先帝时期开始,土地兼并问题愈发严重,流民渐多,便经常上演起义的闹剧,起先官府很是重视,派兵去镇压,后来这种事越来越多,也就习以为常了,若不是闹到一定程度,便任由他们去闹。
太后一听不过六七十人,紧攒的眉头便松开了,“哀家记得广汉那边的刺史是你舅舅红阳侯的门生,他既管不住地方下辖,你便奉哀家的令,去广汉走一遭,瞧瞧是怎么回事吧。”
淳于长要的就是这句话,只要他有了太后的金口玉言,奉旨巡视,别说一个广汉了,就是整个益州又有哪个敢慢待于他,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地方官员眼巴巴地将钱财美人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