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感觉自己似乎是在做梦,又像是在梦游,明明能够看到身边发生的一切,也能听到声音,可就是浑身不听使唤,连张口说话都不行,似乎身体的每一寸骨肉都失去了作用,唯一的直觉,就是遍布全身的冰寒!
那种寒冷仿佛发自身体最深处,像是一种冷风,又像是冥域最深层九幽地狱中的寒潮,一刻不停的折磨着他,令他的神智处在一种濒临崩溃的状态,因此对外界的感知也变得时断时续。
他清楚的听到了林鹰等都统的对话,听到了张沛的“宣判”,随后又听到了车马之声,看到自己被一辆极为奢华的车载着,返回了斗原宗。
他知道,百战妖刀,残破的厚土战甲,以及那枚火凤卵都被林鹰摆在了他的身边,当然,那火凤卵是锁在一个锦盒之中。这东西既不能装进空间戒指,也不能赤.裸裸的暴漏在人前,林鹰只能将它伪装好了放在一个坚固的三层锦盒里,想要外力破开几乎不可能办到。
乖乖自从他被抬进地道,就一直守在他身边,时不时伸出大舌头添一添杨帆的脚窝,竟能让他体内的寒意暂时舒缓一下。这到让杨帆暗暗觉得惊异,似乎只有它才真正了解杨帆此时的状态,一双“狗眼”中满是伤感。
从最初杨帆回复神智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承受着那种极度冰寒的折磨,这使他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唯一让他宽心的是,灰雕先生那些妖族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直到他在赶来的援军和七营将士的严密护送下返回斗原宗,也没有发现任何妖族的影子。
回到斗原宗后,他被安置在七营驻地那座小楼上,万隆和露雅最先赶来看他,焦裕恩带着焦横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这四人的出现,顿时让七营的这座石楼暂时成了整个黑巢的指挥中心,令杨帆惊讶的是,那个吴统领竟然也前来探望他了!
万隆手下共有十名统领,只有一个人姓吴,名为吴痕。
吴痕是一星斗师,以二十岁之龄晋级斗师,遍数重华西部,仅此一人。
难得的是,此人虽然天赋超绝,却并非恃才傲物之人,谈吐文雅、待人热诚,在同袍之间颇有人缘。虽然加入斗原宗不足九年,却已在宗门内享有盛誉,在宁派和魁派之中都有许多支持者,是角逐下一任宗主的热门人选。
当日王洪与沐银生密议之时曾提及此人,杨帆得知此事后,曾向林鹰询问吴痕的根底,是以对他有所了解,他的到来让杨帆十分意外,但自身痛苦难当,也就没再留意。
吴痕到也没说什么,在房间里转了转,表达了一番问候就走了。
其后,万字军所有头头脑脑都陆续赶来,探望这个他们素有耳闻却未得一见的镇抚使。
如果不是杨帆生死未卜,这一天绝对是马庆、林鹰等人最为荣耀的一天!
七营不只立下了歼灭刺鹏团正副团长的大功,而且干掉了刺鹏团此次出击的绝大多数人马,其余的尽数俘虏,令刺鹏团元气大伤。如此战绩,令七营将士获益匪浅,所有都统都受赏军功点一百,士卒各获五十,伤者加倍!
王洪已死,一团七个营几乎全军覆没,侥幸活下来的都是被毒烟熏晕了的残兵,数量不足百人,自然无法再与七营争功。虽说这一战中,一团才是实际上的主力,可他们获得的奖赏却少得可怜,而杨帆的二团七营则成了力挽狂澜的功臣,被万隆亲自冠以不灭之名。
能获得封号,是万字军中莫大的荣誉,更何况是大统领亲自封赏的名号!
不灭七营往日在同袍面前抬不起头来,如今真正算是扬眉吐气了。可是当他们想到这样的荣誉是以镇抚使重伤昏迷为代价,上至都统,下至步卒,就没有一个能高兴起来的。
杨帆的情况,在大多数人眼中只是重伤昏迷,虽然马庆等都统都知道他丢了魂儿,可这帮大老粗又岂能明白失魂的含义,只有林子乔略通医术,大致明白了一点什么。
杨帆回营的当夜,荣卿卿和郎飞就被招进了黑巢,专门负责看护杨帆,可是当荣卿卿弄清了杨帆的状况后,好半天没有言语,呆坐在床边苦思了近一个时辰。
荣卿卿闭着眼呆坐不语,可把郎飞急得够呛,偏偏他又不敢打扰荣卿卿,只能抓耳挠腮的在屋里走来走去,甚至连脚步都不敢落得太重。
到不是他对荣卿卿真的有那么敬畏,只是事关杨帆的救治,他便格外紧张。
直到荣卿卿睁开眼睛,郎飞才迫不及待的问道:“二弟怎么样了,真的是失魂症?”
荣卿卿默然点了点头:“焦老前辈都束手无策,我当然也无能为力,这失魂症说穿了,就是身体还活着,脑子却已经死了!而且我看他似乎吃了什么霸道的丹药,全身筋脉柔性尽失,就算是没得失魂症,恐怕也要出大问题,何况现在他又……”
郎飞一双豹眼已经瞪得几乎跳出眼眶:“没救了?真的没救了?可他明明还没死啊,我不信,我不信二弟就这么没了!”
郎飞身体紧绷,双手如钩,紧紧抓着身前的方桌,十指全都抠进了桌面,因为太过用力,指甲都已经崩裂,鲜血顺着甲缝渗进了木头里。
荣卿卿见状心生不忍,急忙柔声劝慰:“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如果请我父亲出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失魂症虽然号称绝症,却也未必真就没了办法。”
郎飞闻言一把推开桌子,抢上前去紧紧抓住了荣卿卿的双臂:“那还等什么,快去啊,咱们一起去,请岳父大人出手救我二弟。”
荣卿卿被他抓得生疼,却没有挣脱,知道他此时早已失了理智,勉强笑了笑:“焦老前辈得知他患了失魂症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去了,我也已经派人捎信给他,这会儿父亲恐怕已经在来此的路上。”
说话间抽出一只手来,轻轻在郎飞的后脑拂了一拂,郎飞脸上肌肉一阵抽搐,随即缓缓闭上了眼,身子软倒下去。
荣卿卿急忙扶住了他,将他脑后的三根银针拔了出来,随后把他放在一张紫藤躺椅上,看着他熟睡般的面孔自言自语:“休息一下吧,二弟这次的伤,已经不是你我能治的了。”
此时的杨帆仍旧像一尊木雕似的躺在床上,虽然整张脸都被包裹在细密的纱布里,可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听力,他现在的状态十分古怪,神智清醒并不断的承受着非人所能承受的痛苦,但承受的时间久了,似乎也慢慢习惯了这种痛苦,已经能分出一点心思去窥视身边的动静了。
听荣卿卿的说法,似乎对治愈他已不抱什么希望,他心里竟并没觉得多么难过,只是看到郎飞的模样,有些不忍。再者就是担心母亲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会不会受到太重的打击。
可是一来有荣卿卿和郎飞在,母亲当不至于无人照顾,而且他现在就算是着急也没用,索性不再去考虑这个,而是想试着控制自己的身体,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恢复过来。
在他看来,身体已经被冰寒之气所占据,感受不到体内的斗元、乾阳鼎,就连血液的流动都不在他的感知之列,仿佛灵魂被抽离了身体,囚禁在某个极度冰寒的空间里,就像常人说的死后魂魄离体一样。
但不同的是,魂魄离体之后,可以自由飘荡,而且会在某种不知名的力量牵扯下离开活人的世界,去往冥域。可他的灵魂却随着躯体的移动而移动,既不能飘荡出去,又没有任何力量牵扯他去往别的方向,这令他自己也十分困惑,现在的他究竟算是死了还是活着?
正苦恼时,折磨他的寒气突然变得凶猛起来,原本他以为自己所承受的痛苦已是极致了,可此时寒气澎湃起来,他才知道,原来那种程度还不算是最痛苦的,他很快失去了思考能力。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神智才慢慢恢复过来,那寒气又平静了下去,不复刚才那般强烈了,寒气之中似乎有一丝丝极为微弱的暖流在游走!虽然微弱得几不可查,却让他觉得这就是天地间最大的享受,什么都无法与这种暖流在体内拂过的感觉相比。
可神智刚刚恢复清醒,他就被自己所“看到”的情形震了一下,荣卿卿和郎飞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房间里却多了另一个人,正是他唯一信得过的侍女娇雀。
只见娇雀侧身坐在他的床边,两眼红肿如桃,丝丝泪水不断的从眼角渗出,本来嫩白的脸颊如今白得像是刷了层石灰,早没了往日的生机和色彩。
床头放着一个铜盆,盆中装满了热水,丝丝水汽蒸腾,显然热水的温度不低。
娇雀稚嫩的小手拿着一块雪白的面巾,就那么直接伸进盆里反复的揉着,目光却始终停留在他的脸上,连手被烫的通红都彷如未觉。
随后她拿起拧的半干的面巾,反复仔细的替他擦拭着身体,他的身上未着寸缕,赤.裸的胸膛,袒露的xiati全都一览无余的落在娇雀眼中,这让杨帆觉得分外不自在。
娇雀一面轻揉的替他擦拭着,一面轻声呢喃:“你怎么总是一点也不爱惜自己,每次都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难道你不知道,有人在担心你吗?”
“我知道我只是个奴婢,没有资格得到你的宠爱,可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让我身不由己的想着你,念着你,日日夜夜等着你回来。现在你终于回来了,却变成了这幅样子……”
娇雀将他的身体擦拭了数遍,这才停下手来,慢慢伏在他身上,将脸贴在他的胸口,红肿的眼中现出一丝迷离:“不过也好,人家平时不敢看你,却又忍不住总想见到你,就只好偷偷的在背后瞧着。现在不用了,你就在这里,人家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也不用担心你会沉着脸唬我了。”
杨帆听到这儿,忍不住有些感动,他对她何尝没有感觉,一直以来也没把她当成是奴婢,可越是如此,就越不敢过分接近。以前还没有意识到是怎么回事,现在想来,应该是因为她在他心里的分量越重,他顾忌的也就越多,生怕一不小心打破了彼此间的这种微妙感觉,生怕伤了她,失去她!
“难怪她不再自称奴婢了,原来她心里是这么想的!”杨帆的神智格外清醒,听了娇雀的自言自语,竟生出一丝欣喜,一时间寒气的折磨似乎都没有那么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