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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1)
    停电事件两周后,校园再度沸腾,不过这次不是坏事,而是三个月前就已定下的一个外宾访校活动终于到来。

    贵宾是欧洲某小国的前任总理,有着哲学和经济学双重学位,这次来除了访问还开个小讲座。参加讲座的人数限制在百人以内,都是一个月前各学院在学生会、团委内定好的学生精英和校刊记者,名单铁打如山,届时凭身份证对照入场,讲座上提出的问题自然也是教授们事先拟好再给他们背熟。

    那次很多学生第一回有幸目睹好以前莱坞大片里才有的保镖现场,身高马大的金发男子耳朵塞着白色耳机,墨镜遮脸,黑色的风衣在风中纹丝不动。当然当地警方气势也不输人,很多学生还是第一次在学校看到这么多警车和这么多警力:除了搞活动的大礼堂被严密监控外,东校区机一切车辆禁行,学生只有凭学生证才能走进去;学校周边的马路更是机动车绕道。

    前总理阁下在学校总共待了不超过三个小时,但背后的各项努力却不可小觑。为了力求完满很多人费尽心力绞尽脑汁,比如从电力检修工到大礼堂的清洁工,从学校派出所到学校外事接待处,从小心撰写问题的教授到努力完善口语的学生精英。

    当然,活动当天还有两个老师被赋予了一项比较特殊也是隐秘的任务,那就是看守钟教授。

    当时校方部分高层考虑到活动当天学校有不少媒体记者也在校园里,生怕衣衫褴褛骑着老坦克四处游荡捡垃圾的老人坏煞风景影响学校整体形象,便秘密派人“照顾”一下他。无奈钟老教授白天很少待在分配给他的教工新村里,又不好强行将他留在家里,否则派去的人自己反倒可能落个强闯民宅的罪过,于是想了个妙计,以关心生活近况为由,邀请他到图书馆五楼的内部阅览室开个小谈话会,但茶里放入微量安眠药,让他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睡上一小会儿,便可暗渡陈仓。

    可惜他们失算了。

    那天下午骆必达也在图书馆。他不是那种喜欢凑热闹的人,所以没有像室友那样跑去看前总理的车队和保镖,而是独自去图书馆三楼借了几本书。出来时三部电梯一部客梯坏损维修,一部货梯被用来搬书,硕果仅存的一部小电梯下到三楼时已经人满为患。骆必达一恼,就走逃生楼梯下去。

    谁知刚下到二楼,就看见钟教授和两个老师正走楼梯上来。两个胖子老师显然平时办公室坐多,走到二楼居然已经气喘,而老人却面不改色心不跳,提着装废品的袋子健步如飞走在最前面。

    马贼立时感到蹊跷,暗中观察到两个老师看着老人的背影带有微微怨毒,但仍旧自顾自下到一楼,却不走出楼道的小门,而是静心听着他们的脚步声,判断出最后是去了五楼,便立刻返身向楼上跑去。

    图书馆五楼只有两个厅,一个是校史研究室,五百年可能会利用一次;一个就是内部阅览室,只在每周一三开放。今天是周二,没人上班,两个老师拿着上头给的钥匙开了门,打开暖气系统请老教授坐下,便去饮水机那里泡茶。毕竟年纪大了,茶没喝下去几分钟,老头就开始打起瞌睡。二人见状便退出阅览室,级别较高的那个让另一个留守,便先走了。剩下的这个觉得守在这里也无聊,忽然想到二楼阅览室有几个熟识的图书管理员老乡,看看老人睡着了便很放心的锁上门坐电梯下楼去,等两个小时后再回来。

    然而他走了没几分钟,老人原本伏在胳膊上的脑袋便缓缓抬了起来。

    钟教授人是老了,但脑子不糊涂。从那两位老师来找他那刻起,他便早已清楚这后面的真实意图,只叹对方一片良苦用心,接着便拿出自己袖子里的两片棉花挤出茶水。没想到少年时跟江湖艺人偷学的伎俩几十年后会在这里被用上,让他不禁苦笑。

    正想着,忽然阅览室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扭头,看见一个男生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书架尽头。

    一分钟前骆必达从楼梯口的藏身处出来,走到阅览室门口轻拉门把,发现已经上锁。

    学校图书馆内部呈环形,内部阅览室和校史研究室都是C形,所以各有两个出入口。阅览室另一个门的锁坏了许久没人修,便用一根粗壮的环形锁锁住门把手,尽管锁身粗如手腕,锁孔却很老式,是丁字刀最擅长破开的那个类型。

    骆必达前面看得一清二楚,年纪比较大的老师先走一步,进电梯前还打了个电话似乎是跟上峰汇报。年纪轻的那个过了一小会儿也下去了,却唯独不见老教授出来,心生忧虑之情。发现门上锁,他基本上能猜到老人是被变相软禁,为了证实猜测,久未出手的丁字刀便冒险拿了出来。

    此时二人对视片刻,钟教授推推老花眼镜,疑声问道:这位同学你找谁?

    骆必达:我来救您出去。

    老人呵然一笑:我只是在这里吹吹暖气,没什么危险,谈什么救不救——你是哪个学院的?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对方下了决心缓缓道:与您在黑板上下棋的人,便是我。

    老人一怔,不再多问,只是欣喜:原来是你,我记得上次过招,还是寒假以前吧?

    男生笑笑说对,您的车盯着我的马,炮压着我的卒,开学后我一直想打翻身仗,但就是等不来您。

    听完这话老人也有些遗憾,看着满室的图书忽然眼睛一亮,下巴上的白胡子兴奋得颤动,率性言道:那不如就在这里,以地为盘,以书为子,杀完这局。

    马贼眼中尽是火花飞舞,点点头便转身去书架挑书,然后凭着记忆力摆完上次的残局。旧本书归老人,新书代表男生,系列丛书就是兵卒,士相车马炮各有代表,两本厚大的辞海便是将帅。

    那天下午,这一老一少便在软禁之地对弈近一个小时,世外纷扰已和他们无关,眼中只有楚河汉界上下的方格。

    等到那个在楼下和老乡侃谈的老师回到五楼,看见老教授还伏在桌子上睡觉,方才觉得完全放心,根本不知道自己所站之处,在十分钟前还是战事惊心动魄的楚河汉界。

    同样惊心动魄的还有那天下午隆重活动中的一幕小插曲。

    当时前总理阁下已经结束讲座,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大礼堂,和外面围观的学生们挥挥手,便钻入雪铁龙轿车。车子行将启动时,远处却传来一阵连绵的聒噪。众保镖和警方一阵紧张,结果却发现原来是学校里停放的那一大排自行车倒了一辆,引发了多米诺骨牌效应,一发不可收拾。

    偏偏现场的指挥人员反应不及时,前总理的车队还是按照原计划自北向南开去,路经那片倒下的车阵。前总理透过防弹玻璃看着外面几百辆两两相叠的倒地自行车,视觉效果远比正常排列时醒目得多,不禁赞叹了一句:“喔,这里的自行车真多呵。”

    他不知道为了这起小意外,当天负责道路安全警戒的人员被扣了不少奖金。

    学校也追查了这起多米诺行为艺术的始作俑者许久,却终无结果。

    一直到那天晚上,陈镇在餐桌上还说起这件事。

    当时是陈镇请客,在西门外娱乐广场的一家餐厅摆了个圆桌面。因为这周末是他生日,到时要回家,所以就提前请客请掉了。当时除了骆必达,还有陈镇的室友和几个特地赶来的老同学等十来个人。本来骆必达不想去这种人多的饭局,但好歹陈镇是他大学里关系最要好的男生,不能不去,只是席间多吃菜少说话不喝酒。酒足饭饱的一干人又打车去学校西南角新开的KTV唱歌,骆必达不好驳面子,被陈镇强拉过去,在那里只待了十来分钟就适时告退。

    出了KTV骆必达一路走回学校。其实他现在回宿舍也没人,寝室里原本三个室友,一个和女友在校外同居,一个因为成绩太差退学了,最后一个成天在网吧玩网络游戏玩得走火入魔(估计离退学或者开除也不远了),学校也没补充新人进来,马贼基本上就是独守空房,倒也乐得清静和自在。

    他本来可以去网吧看看电影,但今天为了给陈镇买生日礼物,从牙缝里挤出五十来块钱,加上许久没偷车,还要还是菲的贷款,便拮据的不敢进网吧。于是一路从KTV所在地的西南门慢慢往北走,穿过学校隔壁的那个新村时忽然听到一阵争吵,扭头看去,一户门洞里踉跄出来个女子,披着件宽大的连帽卫衣,却穿很短的裙子和高跟皮靴,原本烫着波浪卷的头发凌乱得有些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