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吃饭觉得“干”了,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水。
这里有水,很多。
水就在那几名婢女的手上,只是那水依旧在沸腾。
没记性就进走到尘风身旁的婢女前,伸手就将那汤接了过来。
那汤在他的手中依旧在沸腾,只是更加的剧烈。那水沸腾起来绝对要比普通的水更热,但没记性却似乎真的忘记了这是开水一般,咕嘟嘟就将这水喝下了肚子。
如此一来他的脸色更红了,额头也渗出了汗。
“这汤不错,真的不错。”没记性抹了抹嘴,转身对佐休说道:“请恕贫僧嘴馋,一时失礼。”适才的酒是极寒,现在的汤极热,他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将这极寒极热吞进胃里,也不知他是靠阴阳调和,还是以极高明的功力将这极寒极热压下。
佐休见没记性此刻居然如没事人一般,心下一惊,但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依旧笑道:“哪里,哪里。若是大师喜欢,我可再为大师做一席。”
这本是句客气话,但没记性却但没记性却当了真,开口便道:“那再好也没有了。”
没记性这一句话出口,佐休的那本来铁色的脸更加青了。但他也知道面前这人的分量,更知道这里所有人加起来的分量有多大。
但佐休心念一转,随即让四名男仆又端上一个金盘,上面盖着一个金盆。
见这金盆端上,佐休淡淡一笑,揭开金锅。里面居然是一条七色赤炼蛇。这蛇的颜色很好看,就如小舞脖子上的七色石一般。但这里的人却都知道,越是美丽的蛇,毒就越大。这样的蛇用见血封喉来形容都绝不过分。如今这蛇虽不能动,但却还在吐着信子。
“这是我在北风之山的山下寻到的七色蛇。不是很毒,只是有他在的地方,没有活物感靠近。”佐休边说边以内力将这毒蛇烤成蛇粉。这不单需要极深的功力,更需要极高明的技巧。
蛇粉渐渐变白,佐休的笑也渐渐明显。那是一种很邪的笑。
佐休将这蛇粉端到没记性面前,刚才还在吐着信子的毒蛇已经变成了剧毒的蛇粉。这毒粉无论是吸到肺里或者吃到胃里,都足以让一个人死,而且死的很惨。
见这蛇粉端来,无论是尘风或者这宴席所请之人的谁都心下一寒。即便是同样拥有火中的尘风都未必能够将这东西吃下去而安然无事。
但没记性居然真的接过这蛇粉,看了几看却忽然问道:“我把施主的东西都吃光了,施主吃什么?”
佐休道:“不劳大师费心。”说罢手掌一拍,男仆有端上一金盘。其上摆的居然是翅风已死守护的锁心链。
佐休抓起锁心链几口便吃下了肚,而且看起来他吃的还很有滋味。
“大师,现在我吃饱了,您呢?”
没记性一笑,道:“出家人常说是与人方便,其实是给人找不方便,今日承蒙施主照顾,让贫僧得食一顿饱饭,那贫僧就不客气了。”
他居然真的一口口将那奇毒的蛇粉吃下了肚。雪鹰本欲阻止,甚至是想要出头,但见没记性将这剧毒之物吃下肚子居然面不改色,心下随即放宽。随后却也不禁露出一丝敬佩之色。他曾与剑皇学剑,天下高手也见过不少,但能修到这般境界的人,当真要比凤毛麟角更少。即使是剑皇重生,刀魂在世也未必能做到。
这人当真能称一“绝”!
当这蛇粉见底,佐休那本已没有了毛孔的皮肤也不禁有冷汗渗出。他还是人吗?
没记性吃完蛇粉,打了个饱嗝,道:“既然吃饱了。那贫僧就多不多留,就此告辞。”说罢转身便走。
“难道大师打算这样就走吗?”佐休似已开始留难,因为那四名男仆已在这一刻挡在了大门前。虽然佐休知道这四人即使联手也未必是没记性的对手,但至少可以帮他看出没记性的实力。这对他来说已经够了。
没记性转身一笑,道:“看来这里也不能吃白食,看来施主是要我留下些什么喽。”
佐休道:“看来施主不是真的没有记性。”
没记性却道:“但是我除了这一身破衣还有这一副皮囊之外身无长物,你要我留下什么?”
佐休道:“只要你留下一手绝技,打发了我这几个家人。你就可以走出去。”
没记性打了个哈欠,道:“那些本事我都已经忘了,能不能不留啊?”说这话的时候他身上的那种大师风范居然消失,他此刻就像一个赫然讨价还价的小贩一般。
佐休走前一步,道:“那就是说大师不打算给我这个面子了。”
没记性道:“出家人,哪还有什么面子可言?”
佐休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没记性呵欠一声,道:“看来这里的饭菜不是这么好吃的啊。”
佐休道:“只是你不该来而已。”
没记性没有理他,缓步便向门口走去。
但门口那四人居然滑步向前,身影闪烁之间已将没记性围住。
眼看这四人虎视眈眈,没记性却只是一笑,道:“我的确忘记了杀人的本事,但教人的本事我却还记得一些。年轻人,有没有兴趣学几招啊?”没记性眼看尘风,眼神之中却是一种欣赏之色。这样的人很少会用这样的眼神去看人,而被他看的最终也会成为和他一样的人。这样的几率绝对不小于太阳从东边升起。
尘风站起身来,道:“那就请前辈指教了。”
没记性道:“没什么指教不指教的,只是教你一句话而已。燃烧,灵魂的力量。”
尘风不懂,这里的人都不懂。但这样的人说出的话就一定有他的深意。
也许这样的人不是哲人,会用很多时间去探讨哲理。但真正的哲理却通常会在很多时候从这种人的嘴里说出来。
没记性缓缓退下,尘风却已在这时走上前去。
“你有信心打赢我们四个吗?”其中一个男仆问道。他问的很轻蔑,仿佛胜利已经在他的手中。
见这人的表情,佐休也笑了一声。但在一旁的小舞还有还有晨锋,他们的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知道尘风的实力,但他们同样也知道佐休的实力。佐休的手下绝不会是等闲之辈,这一点即使是不知道佐休是谁的人只要见到佐休一眼就会立刻知道。
“你知道他们最厉害的本事是什么吗?”佐休退后一步问道。
尘风摇了摇头,道:“我当然不会知道。我在你身边十多年都不知道你还培养了这样几个人,我更不知道你身边的几位仆人居然会是你最后的王牌。”
佐休道:“王牌没错,只是不是最后,最后的王牌一定要最后出。”
尘风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将龙之魄融入身体。虽然你因此获得了无比的力量,但是你的手下死了,就无法在复活了。”
佐休哼笑道:“你可以问他们,若是他们死了,他们会不会不甘心。”
尘风不语,因为他知道那几个人的答案。佐休的手下即使死也都不会后悔,死只能代表他们无用。与人无尤。
佐休不再说话,尘风也不再说话。这里在一瞬间忽然变得安静了起来。
充满这里的不是杀气,而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气息。
尽管这里还没有死人,但这里很快就会有人死。只要有眼睛的人就都可以看出这一点,只是死的人不知是谁。
暖风轻吹,阳光和煦。这本不是杀人的时候。即使是心情再好的人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杀人。但这一刻,这里却必须要有杀戮出现。
尘风手中龙诀已然出鞘,一条若隐若现的金龙随即盘旋于龙诀之上。只是这种感觉更胜往昔,龙诀之前战斗所留下的痕迹也都已经消失。龙诀的确是一把如人般可以自行复原,也可以自己成长的剑。
“你认为你可以杀死我们四个?”刚才说话的人又问道。
尘风点头,不语。却已将龙诀立在一旁。
“没有剑的尘风,能有多少本事?”那人又问。这一刻他们四人的手中正孕育四种相冲却又相合的力量。这就是他们的绝招:——四尘化风。
这是他们苦修而成,只为在这一刻打败尘风而创的招数。这一招足以化解一切进攻,更可以化解一切人。这一招的力量绝不是一个人可以反抗的。绝不是。
尘风看着这四人一笑,道:“手中没有剑,不代表就不能用剑。剑不在手中,也不在心中。而是在灵魂深处。”
这一刻剑居然缓缓升腾,剑本身也开始脱离实体,化成一道光线。
光陡然变强,腾起之势犹如巨龙翔宇。
见这一剑飞起,雪鹰心中也不禁感叹:“即使是剑皇,只怕也未必能做到如此。”
而这一刻佐休却也更加吃惊。龙诀有多少潜力他知道,尘风又多少潜力他也知道。但这一刻所发生的这一切却让他大跌眼镜。这一招已经突破遗忘的境界,这一招甚至已达无上境界。
难道这就是尘风在平安谷中悟出的杀招吗?
剑陡然飞起,尘风亦随之飞起。人影与剑影交汇闪烁之间竟如两条金龙盘绕。这一招正是尘风所悟到的无上剑境。这的的确确是已经超越了天下剑法的剑!
只一瞬间,比弹指更短的一瞬间。
那四人都还未来得及出手,却都已然倒下。这一招即使是佐休都不得不惊叹。但这时尘风却还未收手。
尘风与龙诀同向佐休飞去,佐休还未来得及躲避尘风这一招却已经结结实实的落在了佐休的前胸。
但佐休毕竟是佐休。他毕竟是盘古的亲生儿子。
火星迸溅之间,尘风竟感觉有几分吃力。而当他收手之时竟看到佐休的笑脸。
他本打算借此机会毁了佐休,也毁了他的春秋大梦。但这一刻他却错了。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低估了佐休。
这一刻他只感觉到一阵轰鸣,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头被打爆的声音。之后的一切,他全然不知。
棺材还在四处寻找与樱芳同时而死的棺材。所以他依旧在寻找。
这本不是一件太难的事,但这的确难倒了棺材。无论学什么样的剑法他都可以找到捷径。但他却找不到任何一条捷径能让他很快的找到一口棺材。一口他梦想着的棺材。
“我们还是放弃吧。”樱芳轻声劝道。
棺材淡淡一笑,道:“我们已经挖了七千多座坟墓,我有信心,我们很快就能找到我们需要的。我保证,到时我会为你找一个平凡的肉身,然后我们一起过平凡的日子。”
樱芳道:“但是我们这样做是要遭天谴的。”
“天谴?”棺材哼笑道:“若是真有天谴,死的就应该是那些害我们分开的恶人,而不是我们!”棺材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激动。他的眼中居然露出了凶光!
樱芳哀求道:“不要再造孽了,还是放弃吧。”
棺材大声道:“不可以,我绝不会放弃你!”
樱芳不语,但若是她的脸还在,她的表情一定是及其难过的。她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因为自己而变成一个凶暴如野兽的杀人傀儡。
这里,这里不是乱葬岗,这里是一处很大的庄园。一处专为坟墓而建的庄园。
这是一个种族的墓地,种族的姓氏是龙。
龙渊是这种族的首领,只是如今他也只是一具坟墓而已。他的坟墓是这墓林之中最豪华的,但他如今却也只是一具枯骨而已。
而在他这座坟墓的旁边却有一座很特别的坟墓。
那是一座女子的坟墓,这一座极普通的坟墓却足以让棺材趋之若鹜。
因为那座坟墓上标明的死期正是樱芳的死期。
这绝不是巧合,而是天意。
至少棺材是这样认为的。
“龙樱,看来这是一名女子的坟墓,樱芳,我找到了。”棺材说,说的那样兴奋!
樱芳沉默。沉默有时是反对,也是无奈。
手引真气,棺材一掌便以劈开那坟墓,露出那三棺三椁的最底层。
“这棺材保存的很好。就是它了。”棺材的脸上在这一刻居然添上了一丝邪气。
他难道真的变了?
“你是谁?”一个垂暮的老人缓缓走向棺材,随着他的脚步走来,他的周身似有一阵风吹来,他身边的一切都为之避让。
棺材只看那老人一眼便以看出他绝不是普通人,而他只听这人说话就已经猜到了这人的身份。他只是一个守墓人而已。但是这样的守墓人也当真不多见,而值得这样的人守护的,也一定是不多见的人。即使是死人也是不多见的死人。
“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寻找一口棺材。刚巧,我看上了这一口。”
老人直起身来,他的眼神安静而平和,他给人的感觉也是如此。
“看上这口棺材绝不是他的荣幸,而是你的不幸。”老人说,他的语气就如一个满身戾气正值壮年的青年一般。
棺材冷冷说道:“无论怎样,这口棺材我要定了。”
老人道:“这里本来有两口棺材,一口是留给我的,一口是留给你这样的人的。但既然你将棺材带来,看来可以省了。”
棺材道:“但这里有给我准备的坟墓吗?”
老人向周围扫了一眼,道:“这里的人本都不需要坟墓,只是他们都是好人,我不希望他们暴尸荒野,所以我将他们葬在了这里。其实这里的人不都姓龙,只是因为这里的主人姓龙而已。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权享受这里的平静。没有人可以打破这里的平静,若是有人想那么做,那个人就该为此付出代价。”
棺材将樱芳立在一旁,腰间的软剑已在闪烁。闪烁的事无尽的杀气。
老人转身,拾起立在一旁的扫帚。那不是什么奇特的兵器,那只是一柄扫帚,一柄老人用来扫去这里肮脏的扫帚,如今他却要用它扫去这里肮脏的人。
“收手吧。”樱芳又一次开口。但她却阻止不了棺材。
“这是最后一次,只要那口棺材你就可以复活。”
老人摇了下头,叹了口气。道:“年轻人,爱是用来拯救。但却不会因为拯救而破坏。”
棺材道:“我只要我的爱人复活。其余的一切又与我何干!”
老人道:“你应该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因为你的心中有爱。但你却错用了你的爱。你的爱太狭窄。”
棺材问道:“我心有天下人,天下人的心中又可曾有我?”
老人摇头,道:“我不得不杀了你。但如果你肯离开,我不会留难你。”
棺材不语,他的剑已经在他的手中。
老人不语,他已经知道了棺材的回答。尽管他还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年轻就就叫棺材。
风,开始吹了。
老人的身旁又荡起无数沙尘。这里的一切都已沉寂了下去。
只有这个老人还有那个年轻人。还有那一口棺材。
樱芳的哀求他已听不见,他的爱在这一刻似已变质。
他爱的不再是樱芳,而是那种在战斗之时得到的快感。
他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