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扬这一惊非同小可,在他视作妻子的三女之中,秋梦幼失怙恃,父母双亡,小娥知其母不知其父,自己原也以为雪儿没有父亲,哪知先与他交手于紫金门,后得他相救于候监集,并得悉他被父亲逐出家门,永不相认的种种缘由,但他千叮咛,万嘱咐,命自己不要告诉雪儿此事,以免节外生枝,待得时机成熟,他自会现身相认。
可自候监集一别,自己与他从未通过音讯,他又怎会遣人来下书?
岳不群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探问:“九师叔,你看……”
风清扬如梦初醒,道:“快!快请进来!”
片刻之后,一个人青衣小帽,作仆人打扮,低着头随岳不群进了来。
他抢上三步,恭声道:“下人姚清风见过姑爷,姑爷万安。”说着双膝跪倒,请下安去。
风清扬连忙双手扶起,道:“姚大哥休要客气,有话请讲。”
两人一朝相,风清扬不禁微微一惊。
只见这姚清风身材虽然不高,面上却是肌肉虬结,两个太阳穴高高鼓起,双目精光灿然,显见内功不弱。
若非身作佣仆装束,直是一位武林好手。
风清扬暗自纳罕,姚清风却眉不扬,眼不动,恭恭敬敬地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道:“这是我家老爷给姑爷的信,还请过目。”
风清扬拆开火漆封口,抖开信笺,入目的便是一页潇洒飘逸的柳体行书:
“清扬见字如面:候监集上一别,常在念中。余现在姑苏,三代欢聚,其乐何如也?
“雪儿无日不倚门相望,盼汝来迎,望见信作速启程,毋令久等。慕容恪手字。”
风清扬看罢大喜,此信虽短,只及一张便条的体制,他又未见过慕容恪的字迹,但以慕容恪隐匿之深,信上提及之事别人必定无法知晓,此信乃是真迹无疑。
当下原存的几分疑虑一扫而空,拱手道:“姚大哥远来有劳,请坐请坐。”
桑小娥早搬过一把椅子来,放在他的下首。
那姚清风却恭敬如仪,道:“姑爷面前,哪有小人的座位,还是站着好。”
风清扬又让了让,见他坚辞,只索罢了,于是问道:
“我看姚大哥的身形步法,一身武功想必了得,不知何时追随慕容先生的?姚大哥自姑苏来,雪儿与秋梦二人可都好么?老爷贵体如何?”
姚清风一一作答,状甚恭谨:“小人原在淮泗道上做的没本钱买卖,后来遭强仇追杀,老爷路过将我救下,我无以为报,便投身门下做为仆人。
“那还是一个半月之前的事。现下老爷贵体已全然康复,精神气力只有更胜于前。小姐与秋姑娘一切安好,只盼姑爷尽速前去。”
风清扬喜道:“姚大哥来得甚好,我们正要启程,这便同行如何?”
岳不群失声道:“九师叔,你……你又要下山了?”
风清扬还未答话,桑小娥忽地娇叱一声:“奸贼,胆敢欺骗我们,纳命来!”
手掌起处,两缕指风袭向姚清风面门上“承泣”、“迎香”大穴。
风清扬浑没料到有此一招,惊道:“小娥,你……”
他本想小娥的功夫在武林中也算上一流高手,自与己习得“夫妻双修功”之后,内功更是精进,刻下修为比之大师兄,二师兄似也不遑多让。
这时忽施奇袭,猝然之下,那姚清风不死也得重伤。
哪知那姚清风竟似早有准备一般,左掌翻上,封住面门,右拳自腋底直出,反打小娥胸前,风声虎虎,竟是极为威猛。
风清扬心思灵敏,一见之下,便知其中必有古怪,踏上的一步当即不动,没喝出的半句话也吞到了肚中。
转瞬间,桑小娥与姚清风以快打快,已拆到了十六七招。
风清扬越看越奇,那姚清风拳势刚猛,招数精妙,竟是少见的好手。
在桑小娥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之下,丝毫未落下风,乘隙反攻,倒逼得桑小娥连连后退。
风清扬知道自己须得立刻出手,先擒住此人,再问个明白,当下舌绽春雷,喝一声:“且休动手。”伸手成龙爪之形,向姚清风上臂抓去。
这一招甫到中途,一个灰衣人影从他眼前一掠而过,口中叫道:“休得伤我师婶!”
双掌齐出,拍向姚清风天灵,正是岳不群抢先出手。
桑小娥听见夫君喝声,知道他若出手,此人绝走不过十招,当即飘身退开。
哪知此时岳不群正抢上来,霎时间变成了岳不群独对强敌的局面。
那姚清风动念奇快,双掌向上一迎,掌到半途,忽地一个交叉移位,划了半个圈子,十指稳稳扣在岳不群的脉门之上。
他左手向下一顿,岳不群如秤砣般直堕下来,他的右掌已按住岳不群的脑门。
这一下变故突起,电光石火之间岳不群已要害受制,风清扬知他只要掌力一吐,岳不群当即便须死于非命,当下将踏上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冷冷地道:
“阁下究是何人,意欲如何,请划下道儿来罢!”
姚清风狞笑道:“大爷是谁无关紧要,我只想问桑小姐一句话,我自问这番前来毫无破绽,不知你是怎样发现个中奥秘的?”
他这一问连风清扬也想知道答案,当下转头望向桑小娥。
桑小娥微微一笑,道:“你的言语举止确是天衣无缝,那封信风郎既已首肯,想来也没有问题。
“但做贼的人心总是虚的,你自己想想看,你当时脚下站的是什么步子?手上摆是的什么姿势?”
风清扬脑中一闪,姚清风适才与自己对话时的身姿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
他右脚成半丁字步,随时可以弹出成“魁星踢斗”之势,左手并未全垂在身侧,而是离腿三寸,微微合拢,那是一招“投桃报李”的起手式。
刹那间他心下已全了然,这姚清风虽然一切全无破绽,但毕竟忌惮自己武功厉害,一旦自己看出甚么破绽,他右脚随时可踢向小娥,左拳稍阻自己追击之势,便有脱身之机。此人如此工于心计,那也算是个人杰了。
姚清风经桑小娥一提,登即也是恍然大悟,脸上微现惭愧之色,旋即狞笑道:
“小妞儿儿好毒啊!只可惜你们还是棋差一着,让这小子落在我手里。
“大爷这就要告辞了,你们若敢追上一步,大爷就先将这小子毙了,再与你们周旋。”
说罢,右手仍是按在岳不群天灵盖上,转身大步便行。
风清扬提气喝道:“你将他放下,咱们任你离去,绝不追究。”
姚清风回头笑道:“哼哼!想骗我么?大爷可没笨到相信你的话,你这就召集人手,一个时辰之后再找这小子的下落罢!”
风清扬正没做理会处,桑小娥忽地腻声叫道:“风郎!你看……”
风清扬听她语声柔曼,不禁转头,那姚清风听她语声有异,目光也移到她的身上。
桑小娥莲藕般的纤手轻抖,紫纱衣飘然坠地,此时正当盛夏,纱衫一除,现出里面的大红抹胸,桑小娥两条玉臂和圆润秀美的双肩,立时撞了他满眼。
姚清风虽在全心逃命之际,一见桑小娥温玉凝脂般的身体,仍是不自禁地咽了一大口唾涎,暗道:这妞儿怎地这样美法?
桑小娥面上现出娇媚之色,右手拉住抹胸上沿向下滑去,两个小丘般丰满雪白的酥胸渐渐显露出来。
风清扬见姚清风两只眼睛紧盯在桑小娥的胸上,脚下一滑一扭,已使出慕容家传绝学“绫波微步”的功夫,侵到姚清风,岳不群二人的身畔。
姚清风没想到他来势如此快捷奇妙,竟似非人力所能,微微一惊,风清扬右手疾出,撩开他架在岳不群头上的一掌,左掌已无声无息按在他的前胸之上。
“腾”的一声,姚清风直飞出去,在空中吐出一大口鲜血,落地时委顿不堪,再也爬不起来了。
这也还是风清扬要着落在他身上问个口供,手下只使了四成力,否则这一掌已将他立毙当堂。
这时桑小娥抹胸才只拉下一半,一见郎君得手,嫣然一笑,抬起紫纱长衣徐徐穿上,口中娇声道:
“你这家伙艳福不浅,虽然换了一掌,眼睛上毕竟还得了点便宜。风郎,你说是不是哪?”
风清扬微笑不语。
桑小娥遇着他之前本是黑道上人人欲亲之而后快,又人人闻风丧胆的“千面妖狐”,行事乖僻任性,素不知仁义道德,礼法约束为何物。
自归他之后,早年情性荡然无存,天性中温存善良的一面显示得淋漓尽致,但顽皮游戏之心毕竟未去,这时以色相相诱,对她来说不过是牛刀小试,便如掉了根头发那样自然。
风清扬伸手拉起岳不群,道:“怎样?没受伤罢?”
岳不群含羞带愧道:“弟子无能,多蒙师叔师婶相救。”
脸上神色极是沮丧。
风清扬安慰了他两句,跨步上前,手指轻颤,已封住姚清风胸前数处穴道,沉声喝道:“你究竟是甚么人,还不从实招来?”
姚清风看也不看他一眼,惨然一笑,道:
“我老姚纵横江湖数十年,论到精明从没服过谁,想不到今天两次栽在你这小妞儿手下。
“唉!他娘的,女人真不是好东西,我老姚受人之托,既不能忠人之事,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罢这句话,脸色发黑,手脚抽搐几下,便即气绝。
风清扬一惊,掰开他的嘴向里张了一眼,只见他口中一道黑色汁水,腥气扑鼻,显是极厉害的毒药,装在牙齿之内,而且已经咬破有一会儿了。
风清扬不道他如此刚烈,叹了口气,松开手,道:
“此事真是好教人纳罕,他是歹人遣来已无疑问,可世上有谁知道慕容恪的事情,竟尔冒他名字?啊哟!莫非慕容恪落在歹人手中?”
桑小娥缓步过来,柔声道:
“慕容恪武功不在你之下,身份又极隐秘,想来没人能擒得住他。况且既使他中人暗算,也不会吐露自己身世经历。
“为今之计,咱们还是急速赶往姑苏,别让雪儿妹妹和秋妹她们上了敌人的当!”
这句话当真是一言点醒梦中人,风清扬一拍脑袋,道:
“是极!我只顾想敌人是谁,竟忽略了这件大事。咱们这就走罢。
“不群,我们这就下山去了,我屋中桌上留有一封信,是留给你师傅与掌门师伯的。后会有期罢!”
岳不群跪下磕了个头,道:“恭送师叔师婶,一路保重!”
风清扬与桑小娥点了点头,带上包袱,到马厩中选了两匹快马,加上几鞭,那两匹马儿撒开四蹄,泼刺刺地去了。
岳不群站起身来,目送他二人远去,却不到房中取信,用手翻了翻姚清风的眼皮,见他死得透了,嘴角微撇,现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一炷香时分之后,岳不群出现在宁清宇的房门之外,用手轻轻敲了三下门框,两长一短,宁清宇清朗的声音响起:
“是不群么?进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