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不群四下望了望,闪身进屋,回手将门带上,低声道:
“恭喜师父,九师叔已下山去了。”
宁清宇在座位上猛一欠身,道:“哦?是你亲眼所见?”
语声微颤,竟是难以掩饰欢喜之情。
岳不群道:“正是弟子亲眼所见。”
宁清宇道:“那姓姚的呢?”
岳不群道:“本来他要大功告成,可惜被桑小娥觑出了破绽……”
于是将上项事说了一遍,最后道:
“弟子眼见九师叔要出手,知道事情不好,这才奋力扑上,故意一出手就被他所擒,哪知还是被桑小娥坏了事,那姓姚的已经服毒自尽了……”
宁清宇静静听他说完,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
“这姓姚的很好,很好,不枉我当年救了他一条性命,不群,你这就回去,先将他尸首藏起来,到半夜无人之时,将他从后崖上丢下去便是。”
岳不群踌躇一下,应道:“是。”
宁清宇听出他语声微异,道:“你莫怪为师的心狠,咱们此事务须做得净手净脚,千万不要启人疑窦。他虽以死报我,为无损大计,也只好如此。”
岳不群连忙跪下道:“弟子不敢。”
宁清宇温颜道:“你随侍我多年,如今干这件大事又出力至多,为师待你自然不同。你与中儿已要好许久了,是不是?”
岳不群本待起身,听到最后这句话,一个出其不意,不由满脸通红,又跪了下来,道:“弟子该死。”
背上不由冷汗沁出,自己与宁中则相恋相约,从来都极其秘密,不想师父面子上不言不语,背地里却全都知道了。
宁清宇笑道:“起来罢!少年人知好色而慕少艾,这有甚么不对的!我不来怪你,只要你助我成了这件伟功。
“中儿就算我亲口许给你的好了,我又没有子嗣,日后这华山派掌门还怕跑出你的掌心么?”
岳不群这一下喜从天降,心中感动之极,忍不住哽咽道:
“师父待弟子有天高地厚之恩,弟子为师父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宁清宇点点头,似乎甚是满意,道:
“你去罢,把那姓姚的尸体藏了速速回来,咱们再去看看那位慕容大侠!”
岳不群磕头出去,不一会儿回来,点了点头,示意已经办妥。
宁清宇点了点头,起身来到卧室,掀开自己床上的被褥,不知伸手在什么地方一按,床板上现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回头道:
“咱们下去罢!”纵身跃入。
岳不群毫不惊讶,似对这种布置已司空见惯,随着跃了下去,只见头顶漆黑,床板又已合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忽然眼前一亮,四支粗如儿臂的牛油蜡烛照耀之下,空地之上摆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笼,每根铁栅都有六七寸粗,隙不逾尺,在烛照下发光幽蓝,显是百炼精钢所铸。
铁笼正中坐着一人,长发飘萧,看不清面目,但觉一般威猛凌厉之气咄咄袭人,有如怒狮猛虎随时可暴起相攫一般。
这般气势与生俱来,强横之极,他虽坐在地下,毕竟也难掩住。
宁清宇走到铁笼前止步,朗声笑道:“慕容大侠,数目不见,贵体可无恙啊?”
铁笼中那人缓缓回过头来,乱发之下一张国字脸上平静如恒,沉声道:
“我很好,宁二侠你也好。”
正是慕容雪的父亲慕容恪。
宁清宇道:“多蒙慕容大侠关心,清宇一切均好。
“本来我该带慕容大侠去见九弟的,可惜九弟他身有要事,下山去了,那还得委屈慕容大侠在此多留几日,待到适当时候自会放你出去。
“慕容大侠此行虽没见到九弟,清宇却也没违了诺言,您此刻不是身在华山之上了么?哈哈!哈哈!”
慕容恪重重叹了口气道:“此事也怪不得你,怪只怪我慕容恪瞎了这对招子,又瞎了一颗心,想不到江湖上闻名的正人君子宁二侠原来竟是这等卑鄙无耻之徒。”
宁清宇听他出言讥刺,却也不动怒,只微微一笑道:
“慕容大侠这话说得对了,须知人心隔肚皮,便是最亲近的人若非天长日久,你也不会真正知道他是什么人。
“更何况人是会变的,昨天的谦谦君子今天就变成了卑鄙小人,那又能怎样?”
慕容恪淡淡地道:“宁二侠这话真是至理名言,可惜我闻道太晚,现在后悔,已经迟了。
“那日在潼关,我若非见到你使华山剑法独斗陕东四煞,岌岌可危,念在你与清扬同门的香火之情上拔刀相助,也不会有今日这场祸事。”
宁清宇道:“那日若非慕容大侠拔刀相助,宁某这条性命早已不在了,这等救命之恩原该多谢。
“只可惜你是风清扬那厮的岳父,身上又怀着武林至宝——屠龙刀,这可让在下为难之极了。
“我能怎么办?难道眼看着这等宝物放在眼前而不取么?放着报仇的机会不抓住么?嘿嘿,那也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
慕容恪神色不动,冷冷地道:“所以你就殷勤招呼,非要劝我与你一道上华山了?”
宁清宇笑道:“慕容大侠救了我的性命,招呼得周到些是应该的,我那‘醉仙蜜’何等珍贵?
“当年制这药的人化了十年之力才酿成了一小瓶,我珍藏了十三年也未曾用过,这不是一古脑地给您老喝去了半瓶么?”
慕容恪道:“所以你才能骗我说出真实名姓,还有与风清扬的关系,醒来之后我就到了这里了。
“只有一节我不太明白,你和风清扬谊属同门,有甚么怨仇非要与他为敌不可?”
他这句话一问,宁清宇笑容立敛,刹那间变作满脸乖戾,恨恨地道:
“风清扬这小贼……哼哼!他自以为学得几手独孤九剑,很了不起么?屡次三番地坏我大事,又帮助剑宗与我作对。
“我要除去剑宗,他是最大的绊脚石!可惜我武功上不是他的对手,否则他现在早死了一百次了!”
慕容恪笑道:“原来如此,宁二侠要诛除异己,登上华山掌门的大位,风清扬确是非除不可。
“不过宁二侠,我奉劝你一句,此事务必作得机密无比,倘若泄露一点风声出去,嘿嘿,恐怕你有十颗头也不够风清扬长剑的一割罢!”
宁清宇脸上变色,慕容恪此言正说中他的心事。
他久蓄异志,气宗的几位师弟对他又是极其亲附,应声如响,若非忌惮风清扬,恐怕早就发难。
先前他与成清铭势同火火,近来却大大缓和,屡次帮助成清铭出力,那也不过是缓军之计,使成清铭去了提防之心,得手便会更加容易。
这时听慕容恪提起此事,禁不住恨恨地道:“风——清——扬,终有一日叫你落在我的手上!”
慕容恪哈哈大笑,道:“这一点你大可放心,风清扬是不会落在你手上的,还是及早安排后事,想想怎样才能睡得着罢!”
宁清宇怒发如狂,向前冲了两步,嘶声道:
“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再敢胡说,我就毙了你!”
慕容恪见这个适才冠带风流,气度儒雅的谦谦君子突地眼发异光,有如野兽一般,嘴角撇了撇,意示不屑,道:
“我苟全人世,本也没打算活得太久,哪一天高兴起来,就自了残生也说不定。你要杀我?好啊!就请过来动手罢!
“我喝了你的‘醉仙蜜’,七七四十九天全身无力,那也不相干。你只须一剑下去,风清扬再来找你算账之时手就不会软了!”
宁清宇听到最后一句,忽地转怒为喜,冷笑道:
“想痛痛快快地死么?没那么容易!有你在手,纵有一百个风清扬来我也不怕。
“不群,吩咐下去,好好看承此人,别要饿坏了他,九师叔面子上须不好看!”
岳不群应声道:“是!”
慕容恪大笑声中,宁清宇,岳不群师徒二人出了甬道,回到宁清宇的卧房之中。
宁清宇道:“不群,你去相请三师叔,四师叔,六师叔,七师叔他们来此,有事计议。”岳不群答应着去了。
他们师徒在山上这番作为,风清扬与桑小娥自是丝毫不知。
此刻他们正晓行夜宿,催马疾驰,心情焦灼直是有如星火,唯恐自己迟到一刻,雪儿与秋梦等会有甚么不测。
与此同时,姑苏城慕容氏的参合庄上,慕容绝已经武功尽复,雪儿与秋梦也正日日盼着风清扬回来迎接她们。
这时正是八月之初,时近仲秋,参合庄里莲叶田田,荷风熏人,万物到了最为成熟兴旺的季候,一眼望去,池塘中波光潋滟,天色云影,相互徘徊,令人心怀大畅。
雪儿和秋梦沿着荷塘,并肩缓行。
两人都不说话,面对着迥地高天,目不胜收的美景,竟是无心观赏。
眉间心上,反有浓浓相思,无计回避。
良久,慕容雪缓缓开口道:“秋姊姊,风郎这一去又是两个多月啦,也不知他何时才能回来,好教人心焦。”
秋梦笑道:“啊哟!小妮子想丈夫啦!你也忒煞性急了罢,他一来一回,路上就要化两个月功夫,这才过了几天呢!
“不过我敢打赌,他要知道你想成这个样子,早就和灵灵一道长上翅膀飞回来啦!”
慕容雪面上一红,啐了一口道:“光知道说我,你自己便不心急!昨儿晚上你做梦还不知喊了多少声风郎呢!每天都把人家搂得紧紧的,一个人睡不惯不是?”
这下轮到秋梦面上生霞了,连声喝道:“你再说!你再说!”伸手去呵雪儿的痒。
慕容雪连忙躲避,二女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霎时间愁闷尽去,池边柳下,尽是小女儿的娇憨情态,两只水鸟被恍然惊飞,犹自回头观看,不知这一边发生了甚么事。
这时,远远地一个人嘶声叫道:
“小姐……小姐……有敌……”二女吃了一惊,回头看时,
桑二娘身上血渍斑斑,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跑不数步,一个筋斗栽倒在地。
二女大惊,足尖点地,便如两头水鸟般飘身而起,将桑二娘扶起身来。雪儿急问:
“二娘,出了甚么事?”
桑二娘双目发直,嘶声道:“快叫老爷来……敌……敌人厉害,咱们……咱们……抵挡不住……”
雪儿急道:“是甚么人?有多少个?”
桑二娘道:“不知是……甚么人……武功很……很好……被我伤了……两个……”
重伤之下,说话竟不连贯。
慕容雪道:“二娘,你先别说话。秋姊姊,你看着二娘,我去叫爷爷来……”
话未说完,一人接口道:“不必,我来了。”
这句话共有五个字,说“不”时声音还很远,“了”字说完,慕容绝的颀长身形已站在几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