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笑道:“蒲大侠不识得我,我一向在关外,此次还是第一遭到中原来。”
蒲震岳猛省道:“天池参魔?”
那人一怔道:“在下的匪号蒲大侠也知道?”
蒲震岳冷冷道:“岂止知道,直是如雷贯耳,倘若不是为了对付血煞魔君,在下现今就要讨教几招了。”
关**魔更是愕然,没想到讨来讨去讨了个没趣,眼见蒲震岳面色不善,情知此人不是易相与的,好在他无意马上翻脸,讪讪坐下,兀自不知如何得罪了这位大侠。
慕容垂冷笑道:“蒲大侠既硬栽我等是为夺宝而来,那也由得你,我等无话可说。那么蒲大侠也是为这三件宝而来吗?堂堂云梦大侠何至于也恁地俗了呢?”
蒲震岳正色道:“慕容兄,我可没栽大家甚么,我虽性刚才拙,好品评是非,却还不至于傻到这地步。
“有些事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这些忌讳我也还是深知的,否则我怕早活不到今天了。”
慕容垂冷冷道:“蒲兄知道便好。”目光中竟隐隐透出杀机。
蒲震岳淡然一笑,却知自己敲山震虎之法已经收效。
众人不知这二人闹甚虚文,你一言我一语的直如和尚打禅机,面面相觑,俱感茫然,但事既关连血煞魔君及他所怀奇宝,都耐着性子静听下文。
蒲震岳说道:“大家既为那三宝而来,想必要有些失望了,只因三宝中的两宝早已不在那血煞魔君身上了。”
登时群雄耸然,纷纷问道:“是哪两宝?”
“不在血煞魔君身上?在何人身上?”……
慕容垂面色峻变,犹如被人当胸打了一拳,几欲透不过气来,见蒲震岳不理会众人,直盯着自己,强作镇静道:“不知蒲大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遮莫是那血煞魔君亲口告诉你的?”
蒲震岳道:“在下倒无此荣幸,不过百多年来,无弦弓与止境真解武功曾数度出现于江湖,而每当此时便是那血煞魔君即将现身之时,慕容兄不觉此点太过巧合了吗?”
慕容垂笑道:“蒲大侠原来是据此推断得出,却怎不知这无弦弓与‘止境真解’均为血煞魔君所有,或者那血煞魔君先以这两种武功肆虐,后人不知,便妄断一人为三人了,哟,我可不是说蒲大侠妄加推断,可能是蒲大侠也是受传言之欺了吧。”
蒲震岳哂然一笑道:“在下并非三尺顽童,传言之不可信更无需慕容兄提醒,只不过我已访查确切,无弦弓早已珍藏世袭于塞外罗天宫中,而习得止境真解内功的也确有其人,却不是血煞魔君。”
慕容垂只觉一颗心向下沉落,似是沉向无底深渊,饶是他定力如山,一时间也不禁有些头晕眼花,几欲晕倒,他双手扶定桌沿,缓缓道:“蒲大侠真是有心人,可是这些皆出自阁下臆测,怕是难以取信于人吧?”
蒲震岳见他一霎间现出疲态,如欲虚脱般,便知自己所访查、推测的果然不错,遂笑道:“在下虽知道一些,却还不知其中究竟,更对无弦弓主人及获得止境真解的人无丝毫恶意,不过是想知道这隐匿百年之久的秘密。
“更想知道自己为何而战,为何而死,但愿鬼刀血劫至我辈而止,勿再波及儿孙后代。”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群情竦然。
夺宝固是人人心中所愿,但每人均知,一旦参与围剿血煞魔君的血战,生还之望是渺之又渺。
年岁略长些的人回想起三十年前血煞魔君现踪江湖所造成的浩劫,当真如瘟疫太岁横行一般,所过之处尸伏如山,血流漂杵,成为那一代从刀锋剑刃中侥幸生还之人的噩梦。
倘能真如蒲震岳所言,浩劫就此中止,不再毒流子孙,岂非每一个武林人的至愿,但大家也均知,这希望几乎是奢望——无法实现的奢望。
慕容垂面色数变,众人的目光齐地射向他脸上,更令他老大的不自在。
蒲震岳森然道:“慕容兄,罗天宫主,你当真不想将这其中缘由告知我们,而令我们死得不明不白吗?”
慕容垂赫然道:“蒲兄,你……“
蒲震岳冷冷道:“慕容宫主,我到这里来一不是为那三件宝贝,二不是为了卫道除魔。
“血煞魔君固然残暴,其来有自,每次血煞魔君现踪,均有人挑动天下武林围剿追杀。
“血煞魔君为图自保,自然不得不辣手相向,手段残忍些也无可厚非。
“最可恨的倒是那从中作祟,一手制造鬼刀血劫的人。
“我便是来听听慕容宫主的解释,也好揭开这段百年来最阴毒的秘辛。”
慕容垂犹如当头挨了一记闷棍,眼中金花乱舞,耳中一片蝉鸣,他正欲分说些什么,忽尔两耳直竖,变色道:“来了,来了。”
众人立时都明白了他口中的“来了”是什么意思,人人均感到周身涌过一道奇异的冷流,齐地望向门外。
蒲震岳眼中什么也没看到,却感应到了一种奇异的杀气,这杀气如秋风般,无声无息地透了进来,他登时血脉偾张,长身而起,喝道:“血煞魔君,现身吧。”
门外雪落无声,月色迷蒙。
门无声自开,一人幽灵般闪了进来。
外面雪花纷纷,这人却似从地底钻出来似的,周身上下一丝雪渍也无。
这人的脸色却如雪一般白,俨若百年古墓中复活的魂灵。
众人不自禁地打个寒战,直觉毛骨悚然,一般凉意直透入骨髓中,纷纷摸刀按剑,却怕弄出声响来,惊动了幽灵。
慕容垂却是愕然,他望着那“幽灵”,谛视有顷,问道:“阁下便是血煞魔君吗?”
那“幽灵”道:“慕容小儿,别人不知就里还则罢了,你居然敢如此称呼敝主人?”
众人闻言方知,此人原来不是血煞魔君,不过是他的苍头厮仆而已。
蒲震岳益发震骇,此人一进厅门,他便感到一股如山似岳般的杀气,在他所知的当世高人中,无一人具此功力,是以认定此人便是令人闻名胆落的“血煞魔君”了。
殊不料竟尔只是一名手下,奴才已犹如此,主人之厉害亦可想而知了。
慕容垂喝道:“你家主人何在?”
那“幽灵”不加理会,巡视众人一周,问道:“不知那位是万胜庄主?”
穆希仁早已吓瘫在椅上,勉强立起身来,讷讷道:“老朽……老朽便是。”
那“幽灵”一扬手打出一片物事,穆希仁全身颤抖,欲避已然无力,蒲震岳伸手接过,手臂巨震,再看手中物事不过是片名刺而已,上书四字“罗天府主”。
那“幽灵”大声喝道:“罗天府主投刺拜庄,不知庄主意下如何?”
穆希仁三魂六魄已亡失泰半,心里说不出的苦,寻思:“这分明是打上门来了,我愿不愿意又有何用?”
强自镇定道:“请。”
话音甫落,不远处骤然响起疾风骤雨般的马蹄声,须臾间已至门外。
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但见门外走进八名黑衣劲装的汉子,这八人走进厅里,立分两侧,肃然恭立。
旋即一人施施然走进,身披一袭雪白貂裘,竞是约有三十许的人,貌相儒雅俊秀,气质高华,浑身上下不见丝毫武林大豪的火气。
众人若非知道此人可能便是血煞魔君,定会以为这是出自王侯世家的贵介公子。
此人一进门,八名黑衣人便躬下身去,状极恭谨,那“幽灵”也俯身道:“主人,果然是这里,慕容小儿竟敢对主人不敬,可否让属下先杀了他?”
被江湖人士称为“血煞魔君”的人淡淡一笑道:“狗嘴里焉能吐出象牙,理他作甚?蒲大侠,一别数月,蒲大侠没忘了在下吧?”
自此人一进大厅,蒲震岳便如遭雷殛,张大了口作声不得,此时方始回过神来,兀自诧异道:“幻影兄,你……你便是……”
那人笑道:“蒲兄鉴谅,在下始终没将真实身份告诉你,否则也交不到如蒲兄这等光风霁月的朋友,非是在下有意欺瞒,实是彼时尚有要事,不便如实相告。”
言语之中既含歉意,亦复惋惜。
蒲震岳心乱如麻,其实厅中有几人也识得这位“幻影洞主”,只是无人知晓他便是“血煞魔君”而已。
半年以前,武林中崛起一位奇人,自称幻影洞主,无人知晓他出身来历,更无人知晓他武功高低,只是他轻功高绝,武林中不作第二人想,行踪飘忽不定,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以人称“幻影洞主。”
武林人士对这位“幻影”奇人猜测纷纷,传言各殊,谁也不知他的底细,武林中藏龙卧虎,奇人隐侠所在多多。
即便如“五美四魔”这等久享盛名的人物,大家亦均是久闻其名,罕睹其面,是以“幻影”奇人也不过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并无人往深处想去。
蒲震岳却与他相处过一段时间,在追查历次鬼刀血劫的幕后挑动者的行动中,大得幻影洞主相助之力,虽感幻影洞主太过神秘,然则游戏风尘的绝世高人行径大多如此,更不便深究人家的底细,一段时间过后,两人已交谊笃厚,情同手足。
若非知道与“血煞魔君”交手乃世上最为凶险不过之事,此次赴约,非要拉上这位生平唯一知己不可。
孰料相识满天下、知心只一人的幻影洞主竟尔便是他要面对的最大敌手——“血煞魔君”。
造化之弄人,一至于斯,夫复何言。
幻影洞主一进厅来,目光便凝注在蒲震岳脸上,对其他人竟瞥也未瞥一眼,仿佛显敞的大厅上便只蒲震岳一人。
他看到蒲震岳诧异、不信、痛惜种种神色,喟然叹道:“蒲兄,若非有身不由己之缘由,在下绝不愿与蒲兄为敌,这其中原由既非三言两语所能表白,更有事关隐秘,不能对外人道者,只有请蒲兄见谅了。
“你是白道英雄,我是凶魔恶煞,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先前我二人虽相交莫逆,但那是你不知我身份之故。
“而今敌我分明,待会下手万勿留情,倘能死于你手,倒是可慰我平生了。”
蒲震岳此时已神色宁定,叹道:“幻影兄,你是我生平唯一知己,造化弄人,夫复何言,我武功不逮你远甚,倒望你下手不必留情。
“不过,我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幻影兄可否俞允?”
幻影洞主道:“只消在下力所能及,万死不辞。”
蒲震岳道:“我是为江湖同道请命,你可否释弃前嫌,退出江湖,使武林免去一场血劫?”
幻影洞主缓缓摇头道:“倘能不与蒲兄为敌,岂非我心中至愿,可惜人皆有不得已之事,所谓‘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方命之处,尚望海涵。”
蒲震岳心中感到一阵悲哀,深切地领悟到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内涵,以幻影洞主通天彻地之能,竟尔也有不得不尔之事,真是人人均摆脱不了命运之神的摆布。
他相信幻影洞主所言发自真心,虽然他至今尚不甚明了何以每代“血煞魔君”均如疯神恶煞般掀起浩天巨劫。
但从幻影洞主的身上,他似乎看到了每一代“血煞魔君”:武功高绝而又杀人如麻,在武林人士眼中,自是嗜血恶魔,既无人性,亦不可理喻,他却感到了他们心中的悲哀与无奈。
慕容垂冷笑道:“蒲大侠,你叙交情叙够了没有,你曾说过,你要率先挑战血煞魔君,不知现下你是和我们大家一道卫道而战,还是与这凶残恶魔沆瀣一气,为虎作伥呢?”
蒲震岳强抑怒气,冷冷道:“毋庸慕容宫主提醒,更不必使激将法,蒲某言出必行,自己的话总还记得。”
那“幽灵”不屑道:“他算哪门子的宫主,猴子称大王,自封自赞罢了,偏又藏头护尾,鬼鬼祟祟。
“生怕人看出他狐狸尾巴,又弄个‘塞外飞驼’的帽儿戴,我老儿最厌恶的便是这种伪君子,慕容小儿,咱俩亲近亲近。”
慕容垂怒道:“童仆厮养之辈,也敢如此狂妄,待某家教训教训你。”
身影一晃间已然闪至“幽灵”面前。
双拳一上一下,直攻而出,乃是一记凌厉无俦的“双龙抢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