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种可能很快又否定了——
如果那人有把握令他致命,为何还不出手?
如此,只剩最后一种可能——
那人根本不想杀他!
想到这里,白飞扬轻叹一声,道:“你究竟是谁?”
黑暗中那人马上接道:“我姓严。”
白飞扬道:“我不认识姓严的人。”
“可我认得你。”那人声音苍老,显然年纪不小,说道:“你是纵横江湖无敌手的鬼刀王的传人白飞扬。”
白飞扬冷冷道:“不错。”
那人道:“我们可不可以交个朋友。”
白飞扬很干脆地说了一字:“不!”
那人道:“为什么?”
白飞扬道:“偷偷摸摸的人,我不仅讨厌,而且很想一刀杀了他。”
那人道:“你杀不了我的。”
白飞扬发觉那人的声音飘忽不定,却听不到脚步移动的声音,此人的轻功,显然不在白飞扬之下。
白飞扬心下暗惊,他确实没有把握一击而中,他忽然冒出一句:“好狗不挡道。”
“我并没挡你的道。”那人居然无声无息到了白飞扬的身后。
白飞扬心惊,但没动,说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想送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慈悲符。”
白飞扬不问“慈悲符”是什么东西,而是叹道:“别人的任何东西,我都不会要的。”
那人也叹道:“可是这样东西,你想不要都不行。”
那人说这句话时,声音忽前忽后,忽左忽右,仿佛空气一样缠绕白飞扬周身!“行”字未落,白飞扬忽觉脑后寒风浸体,左侧又有薄刃劈风之声——
白飞扬虽然没有神功护体,但他的感觉异于常人,周围一有变化,他的身体自然而然就会做出反应!
他的反应就是出刀!
只要他一出刀,所有的变化就会停止!
凭感觉,他知道薄刃是剑,寒风是暗器。
无论是剑,还是暗器,只要他身中其中一样,也许就会永远受制于人。
所以他出刀。自然而然的一刀,本能的一刀,简单的一刀——
这一刀虽简单,但绝不盲目!
只听“叮”的一声响,白飞扬一刀挥出,又已经收回。
他微微一怔:自己的一刀只击落脑后的暗器,左侧的剑锋,竟在他出刀的一瞬消失无踪!
对手的剑已劈出!
——出剑易。
——收剑难。
没有人能够在白飞扬出刀之后仍能收剑,这个人却做到了。
白飞扬僵住,此人的剑术,出乎他的想象!
良久,老者阴**:“鬼刀王的刀法果然惊鬼泣神,白飞扬,后会有期!”
老者说到最后一个字,身形已在数十丈之外……
白飞扬在黑暗中伫立,默默道:“天下还有如此厉害的剑客,他为何要送慈悲符给我?这慈悲符究竟是什么东西?”
伫立片刻,正欲疾行,黑暗中传来轻歌——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歌声委婉飘忽,嗓音低沉,在静夜中,听来自有几分诱人与销魂……
更已深。
夜愈寒。
荒野茫茫,这歌声是唱给谁听的?
白飞扬心知这歌声定有古怪,可是歌声仿佛有一股魔力,竟令他不知不觉循声而去——
穿过一片密林,白飞扬眼前蓦地一亮,无边的黑暗之中,一灯如豆,散着昏淡的亮光。
亮光昏淡,可在黑暗中,显得分外醒目!
白飞扬注目望去,亮光来自一个窗口,歌声也是从窗口飘出的。
更近时,他看清这是山坳里的一间草房。
他蓦地一惊,猛然想起那个风雪之夜:
也是这样的灯光,这样的冷天,这样的草房。
那一夜的亮光里,有美女、娇躯和裸体,今夜的草房里,除了歌声,还会有什么?
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害怕,这时,只听歌声唱道:
井底引银瓶,
银瓶欲上丝绳绝;
石上磨玉簪,
玉簪欲成中央折。
瓶沉簪折知奈何?
似妾今朝与君别……
此时的歌声变得哀怨悲痛。
白飞扬不由得心中迟疑,脚步也稍稍放慢,歌声又唱道:
妾弄青梅凭短墙,
君骑白马傍垂杨;
墙头马上遥相顾,
一见知君即断肠。
知君断肠共君语,
君指南山松柏树;
感君松柏化为心,
暗合双鬓逐君去……
歌声唱的乃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一首诗,此诗就叫《井底引银瓶》,诗中倾诉了一个少女与情郎相知结合最后终被拆散的悲伤故事。
白飞扬从小未读诗书,可是歌声还是深深感染了他——
为君一日恩,
误妾百年身。
寄言痴小人家女,
慎勿将身轻许人……
歌声虽然幽怨,有时黯然如泣,但歌者的柔情,足以令天下男人神伤。
白飞扬有狼的冷酷。
有野兽的坚毅。
但他是男人。
男人有男人的本性,男人无法抗拒的东西,他也一样无法抗拒。
白飞扬到了窗前。
歌声已歇。
他看见了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独自坐在床上。
床前一盏灯,照着她的脸。
她的脸上,泪痕未干。
白飞扬第一次看见流泪的女人。
他第一次发现,女人流泪比不流泪还要动人!
她为什么流泪?
是不是半夜三更想起了伤心的往事……这个念头一闪现,白飞扬自己也吃了一惊: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冷酷无情的野兽,想不到还会去关心和同情别人……
草屋的门这时打开了。
门口站着流泪的女人。
白飞扬想逃。
他很惊恐,他好像看到了一件致命的武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击向他!
女人的睫毛刚刚被眼泪洗过,湿湿的,又黑又粗,她盯着他,低低道:“你别逃。”
白飞扬果然没有逃走,他居然问道:“你为何要哭?”
女人又垂泪道:“我的命好苦。”
白飞扬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他看上去很冷漠,他又想起了那夜的裸体,流泪女人的体香唤醒了他的热望,但他只是木然地望着她。
她用袖子擦了擦泪,哽咽道:“我姓秦,叫秦孙。”
“秦孙……”白飞扬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提起自己的身世,女人泪流不止:“我原是农夫之女,三年前嫁到高枫岭王家,没想到那负心汉骗了我又弃了我,我虽有父母兄弟,又有亲朋故乡,无奈出了这不耻之事我无颜归家,只得孤零零一人独处野岭,一生只得与寂寞为伴了。
“今夜梦中又见那没肺没肝的负心汉,这才惊醒,想想往日的甜言蜜语竟如饮了毒药一般,真是悲从中来,怎么也抑制不住,索性将那苦闷吟唱出来,不料惊扰了公子,真是,真是……”
她说得凄凉,眼泪扑簌簌的直往下掉,样子凄楚动人。
一个在陌生男人面前流泪的女人,就算她没有阴谋,也有某种企图。
白飞扬却丝毫了不疑心秦孙,说道:“你怎么会被人骗了?”
秦孙抽泣道:“当初悔不该留他过夜,悔不该拿酒款待他……他……他竟仗着酒兴欺负我……”
听她讲到酒,白飞扬便又想起花剑侯请他喝酒的情景。
秦孙继续道:“在家时有爹娘疼我,我原以为这一生会幸福无比,哪想到他……”
她站在门口,而穿着又不多,说到这里,忽打了个寒颤,她说道:“公子,外面冷,进屋说话吧。”
白飞扬仍未拒绝。
木门关上,感觉温暖了许多。
昏淡的灯光也显得明亮了许多。
白飞扬扫了屋里一眼,草房虽小,除了一张床,生活必需的锅碗盆勺等物一应俱全,但一点也不凌乱,所有东西都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还散着淡淡的郁香。
——这是一个爱清洁而又很细心的女人。
她已不哭。
她流泪的时候很动人,不哭的时候,照样也动人。
屋里没有椅子,白飞扬一直站着,他的脑子里这时空空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进屋。
秦孙坐在床上,
她的目光中流露着渴望,羞道:“公子,今夜这么冷,就别走了。”
白飞扬没说话。
秦孙幽幽道:“公子,你我能相遇,说明我们还有些缘分,一夜很快会过去,天亮时,你我已各西东……”
白飞扬的眼睛像饿狼一样阴沉。
秦孙开始脱衣裳……
当她只剩最后一件粉红内衣时,白飞扬终于道:“是谁叫你这样做的?”
秦孙好像早就料到白飞扬有此一问,她并没有停止解内衣扣子,仰脸道:“我自己。”
她胸脯一起一伏,圆润丰实的乳房散着炫目的白光。
白飞扬忽吼道:“你休想骗我!”
秦孙道:“我没有骗你,也无需骗你。”
她重新将内衣穿好,展颜一笑,一笑生百媚。
“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白飞扬声冷如霜。
“不信。”秦孙媚笑道:“很多人都说要杀我,结果没一个下得了手。”
“你……”白飞扬哼道:“原来你是一个妓女。”
“不,我只是一个女人,一个被人遗弃的女人。”秦孙的笑容在泪痕上,闪烁着另一种妖冶:“我会让你记住今夜,记住这张床。”
白飞扬开始燥热起来……突然,屋里的灯光摇了摇,白飞扬手臂疾挥,点了秦孙的两处穴道……
灯熄……
天地沉寂,香汗渐生……
一夜很快过去,黎明还未降临。
白飞扬醒了,他隐隐听得一个声音对他说:“你会永远记住我吗?”
睁眼,秦孙站在窗前,灯光沐着她的长发。
她背对着他。
白飞扬大惊:“你……”
他记得自己点了她的睡穴。
秦孙道:“你累了睡去时,我就解了自己的穴道。”
接着道:“你是我所见的最贪的也是入睡最早的一个男人,我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你。”
他茫然道:“你为何不杀我?”
秦孙皓齿一露:“我怎么能杀你?”
他慢慢的从床上起来,暗运内力,毫无异状,心下稍安,冷冷道:“现在天已亮,你不该还在这里。”
秦孙道:“我一定得等你醒来。”
白飞扬道:“你在这里等我醒来杀你?”
秦孙点头道:“是。”
白飞扬怔怔地:“是谁逼你这样做的?”
她摇头道:“是我自己。”
她说着转身,灯光里她的容颜更显娇艳动人,他仿佛又看见了她的泪痕。她迎着他的目光往前走了三步。
三步,就已到了他的跟前。她微仰着脸,颊上的一抹粉红令他怦然心动——
他闻到她的体香,昨夜的一切暴风雨一样掠过。
她的缠绵与温柔使他颤栗不已!
他竟然不敢看她:“你究竟要我怎样?”
秦孙静静道:“要你杀了我。”
“杀了你?”白飞扬一连叨念了三遍,凝聚如刀的目光渐渐涣散,颓然道:“我……怎忍心杀你……”
秦孙道:“既然不杀我,就该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杀人。”
“谁?”
“胡云。”
白飞扬似被毒蜂蜇了一下。
秦孙已转身,她朝门口走去,口中道:“在我离开这间草房之前,你还有选择,还可以杀了我。”
门已打开。
冷风进来。
外面尚漆黑。
灯影里飘着花朵。
花朵不是花。
是雪。
门外,雪很厚。
显然下了一夜。
秦孙走出草房,消失在风雪中,白飞扬仍站着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