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我的毒药解了酒性,才使玲珑失算……不过,我曾告诫过玲珑,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何时下手要听我的吩咐……唉,她偏偏不听我的话……”
这些话,庸碌当然是说给白飞扬听的:“玲珑的脾性我很清楚,她支我到庄口去叫小剑,我就知道她等不到我回来就会到雅座来。”
说到这里,他微微笑了笑,道:“玲珑以为,我也许会死在小剑的剑下,至少,我不可能很快回来。
“事实上,小剑死于刀尊的刀下,我割了小剑的人头马上返回,早就在门外了……
“要不是我用小剑的人头撞门而入,玲珑或许在酒毒复发时也还不敢出刀。
“而你说过,你要给她一个出刀机会,让她先出刀,她不出刀,你也不会出刀,所以……”
白飞扬喘息道:“所以,你就撞门而入,令她猝然出刀?”
“是的,我要借你的刀杀了她。”庸碌道:“然后,我用弯刀杀了你。”
白飞扬虽然痛得全身酸麻无力,但脑子却清醒得很,他隐隐觉得,他们只是别人手中的一颗子,真正的主谋深藏未露。
他们要杀的人是他,而他们背后的主谋要对付的人才是剑侯花含香!
庸碌缓缓走近白飞扬,他的脸上透溢近乎灿烂的笑容。
他当然高兴——
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只要他弯刀出手,就能割了白飞扬的头颅!
杀了花含香可以令人一夜成名,他杀了鬼刀王的传人,他的名字同样会传遍江湖!
一个想成名的人,当他看到成名的机会降临时,很少有人能非常冷静地回想这个过程中是否还有漏洞。
庸碌可以算是很少几个人当中的一个,他看到白飞扬无力坐下时,脑子就一直在分析和判断,白飞扬的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额角的冷汗,他都要将这些细节跟整个过程联系起来。
他之所以跟白飞扬说这么多,之所以没有立即出刀,就因为他还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他现在说的也都是真话,只有真话,才能看出对手的变化……当他觉得这个过程万无一失,他的最后一击绝对有效时,他的弯刀就慢慢的向白飞扬的脖子递过去——
直到这时,庸碌才真正兴奋和激动起来!
人在兴奋时往往会忽视一些东西,而激动的心情又会使人的感觉变得迟钝起来。
如果说庸碌此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那么,最后一刻他做错了:他不应该兴奋,不应该激动。
他应该一直冷静。
如果他冷静,就会听到雅座外响起了极轻的脚步声。
如果他听到有人正朝雅座而来,他就会加快弯刀的速度,这样,他完全可以割了白飞扬的头!
由于他太兴奋了,他根本听不到外面的脚步声。他得意地笑着,他盯住白飞扬,他的弯刀一点一点往前递,他要看清楚白飞扬临死前的恐惧和绝望!
他激动得只听见自己的心跳……
白飞扬却很冷静。
尽管他已经听到了意外响起的脚步声,他的表情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还听出,那渐近的脚步声是两个人发出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
弯刀离白飞扬的脖子越来越近……
庸碌的瞳孔逐渐放大,几乎兴奋到了极点,他的弯刀却慢了下来……忽然,他的脸上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鞭!
他终于听到了脚步声!
当他听到脚步声,脚步声已经在门口!
这时,他的弯刀离白飞扬的脖子只剩七寸!
他的弯刀突然变速,往前撞去——
弯刀泛出寒光,裹向白飞扬脖颈!
七寸距离。
这么快的刀。
没有人会相信,白飞扬还能保住自己的头颅!
当!
就在寒光泛起之际,另一道银光,更快地射向白飞扬。银光后发先至,但它并不是取白飞扬性命,而是撞在庸碌的弯刀之上!
银光与寒光碰撞,两样兵器在白飞扬的眼皮下一滞!
这一滞,白飞扬已然看清——
银光乃是一柄小剪刀发出的!
小剪刀双刃微张,与弯刀的寒光一撞,立即弹开,而弯刀则被剪刀撞歪,贴着白飞扬的肌肤划过!
剪刀弹开,又划出一道银光。
银光如弧。
从庸碌的喉结处闪过……
“你……”庸碌一句话也没说出,他惊恐地后退,不小心踩在小剑的人头上,仰身跌倒,一支血箭,“噗”的一声迸溅而出。
白飞扬抬头,看到的果是两个人——
两个女人。
两个他都认识的女人。
桃花。
秦孙。
白飞扬并没有因为死里逃生而露欣喜之状,也没有向桃花道谢救命之恩,只是吁了口气,淡淡道:“你们怎会在一起?”
——一个是桃花香榭的主人,白飞扬在桃花坞见过她的面,一个是有家不能归的弃妇,他跟她有过一夜的温柔,她们的身份完全不同,怎么会在一起?
秦孙不敢看他,答道:“她是小姐,我是奴婢。”
奴婢当然跟小姐在一起,可是昨夜,她却对他说……白飞扬正想,只听秦孙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白飞扬其实早就感觉到秦孙在骗他,她绝不会是她所说的那样可怜的女人,可是,她的美丽是真的,那一夜的疯狂和柔情也是真的,尽管他不知他是她的第几个男人,但她却成了他的第一个女人!
就因为这,他答应了她的要求:在这里截杀胡云……在他的心底,响起另一个声音:“徒儿,你要记住,天下的女人不可信,尤其是美丽的女人,得到的女人就得杀掉,只有对第一个女人,你可以替她完成一个心愿,然后再杀她……”
他不敢违背师父的话。也因为这,他才来到这里。
可是,他没有回答。
他望着桃花,桃花跟秦孙一样美丽,她的五官所组成的脸美得惊人!
秦孙的脸神间似有一丝忧虑,而她的脸上充盈的则是天真,这是两种美丽,但一样令人心动。
白飞扬此时腹痛渐止,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就是在这里预定房间的美丽女人?”
桃花微微笑道:“是的。”
接着她问:“谁是这里的掌柜?”
“这里已经没有掌柜。”白飞扬道。
桃花看了看地上的庸碌和玲珑,道:“掌柜的跟老板娘都死了,不知他们死前有没有为我准备好房间。”
“老板娘说,她已经准备了一间上房。”白飞扬道。
桃花满意地笑道:“看来在百毒香筑预定房间还是对的。”
桃花和秦孙一直站在门口,她说完,转身要走,白飞扬道:“这间上房本来是为你准备的,只可惜……”
桃花诧道:“可惜什么?”
白飞扬道:“可惜老板娘已经收了我一两银子。”
桃花开心道:“你也在这里定了房间?”
白飞扬冷冷道:“我已经包下了百毒香筑。”
桃花怔了怔,道:“这么说,今天你是这里的主人?”
白飞扬道:“应该是的。”
桃花不再离去,回身道:“那么,我们能不能在这里住一天?”
白飞扬干脆道:“不能。”
桃花似没想到白飞扬会拒绝,笑容敛了敛,但她马上又笑了,笑得比刚才更甜美,秦孙这时说道:“要不是我家小姐,刚才你已经死在弯刀下。”
“没错。”
“如果你死了,别说我们在这里住一天,就是住十天,也没人会说不。”
“是的。”白飞扬道:“你们可以在这里住十年,可是今天不行,我要在此等一个人。”
秦孙道:“我家小姐在此预定房间也是为了等人。”
白飞扬道:“百毒庄还有许多客栈。”
秦孙道:“可是我家小姐要等的跟你等的是同一个人。”
白飞扬微微吃惊道:“你们也等花剑侯?”
桃花幽幽道:“他喝了我的女儿红,至今没有给我答复……”
白飞扬沉默良久,缓缓起身道:“好,那你们在这里等,我走。”
他走出雅座,从桃花跟前经过时,忽站住,问道:“你为何要救我?”
桃花笑道:“我跟秦孙亲如姐妹,她喜欢的男人我怎能袖手旁观!”
白飞扬瞥了秦孙一眼,发觉她也望着自己,目蕴温情……他心中一热,快步出了百毒香筑。
外面已是太阳高挂,阳光照射。
草飞巷的雪已融得所剩无几,铺地的青石被雪水一洗,显得光洁明净。
客栈门口多了两匹马,白飞扬心想:这定是桃花和秦孙的坐骑。
白飞扬经过,另一匹白马忽然“咴咴咴”长嘶一声,把白飞扬吓了一跳。
他侧脸望去,却看见一个身形佝偻,面容憔悴的老者正给白马梳理鬓毛,白马无故嘶叫,也许是老者梳鬃时弄痛了白马。
白飞扬的感觉向来灵敏,不仅能准确无误判断出周身十丈内任何人的呼吸,而且,凭呼吸还能感觉出那人是面对自己还是背对自己。
可是刚才,不知是因为中毒后的缘故,还是老者在他出来之前就已屏住了呼吸,他居然没有发现他!
他不由多看了老者一眼,发现老者竟隐含无形的杀气!
但他没有理会老者,径直往前走。
草飞巷并不长,他走到一半的时候,听到巷外响起了铃声。
铃声清脆悦耳,又有些悠长。
白飞扬不由心神一振——
他熟悉这铃声,这是从一匹剽悍的白马身上发出的!
而这匹白马,一定拉着一辆马车。
马车里的人,便是他要等的人。
白飞扬的心情在刹那间达到了沸点,可他马上又冷静下来,他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地往巷外走去……
巷口有一株槐树。
槐树叶已落光。
枝丫间的白雪还未融化。
一只老鹰立在树巅,不叫,不动,像一块黑的石头。
清脆的铃声里,一辆马车从左边驶过来,驶到槐树下,白马没有停顿,就要拐向草飞巷——
这时,白飞扬刚好走到巷口。
白马差点撞到了白飞扬。
马上的老者一惊,急扯缰,白马倏然停住。
白飞扬没有抬头,那老者已认出了他,叫道:“白少侠,原来是你!”
这老者乃是九叔。
车厢里立时响起笑声,车帘一掀,花含香已经出来,笑道:“九叔说百毒香筑又干净又实惠,想不到还能遇见你,白兄弟,你要去哪里,再陪我喝几碗酒!”
白飞扬不语,仍低着头。
九叔接道:“白少侠,一路上侯爷还在说,他好久没有痛痛快快喝过酒,下次要再遇见白少侠,非得请你一道痛饮一回不可……”
白飞扬抬头,正好与花含香的目光对视,他木然道:“我再也不会陪你喝酒了。”
花含香觉得白飞扬的眼神有些不对,正要出言询问,只见白飞扬手臂微晃,一道刀光,劈向车厢。
刀光耀眼。
又冷凝如冰。
花含香一时惊呆——
他做梦也想不到白飞扬会突然出刀!
而且,这一刀不是砍向自己,而是劈向车厢!
车厢里还有胡云!
昨天,白飞扬担心有人暗算,曾在车厢里守护过胡云,他知道胡云在车厢里的位置,所以,他的这一刀,绝对不会砍偏,绝对可以杀了胡云!
他为什么要杀了胡云?
花含香心念如电,但是他的心念却赶不上白飞扬这一刀的惊变!
他想拔剑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