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过了漫长的几个世纪,其实只是弹指一瞬间,许飞扬从完全失神的状态中憬醒过来,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像被两股外力前拉后推一样,一步步向那跳跃着冰蓝色火焰的东西走去。
鞘中的宝剑震动得愈发厉害,如欲脱鞘飞出一般,许飞扬的手也被震得轻微抖动,而一个剑客的手在任何时候都不允许出现这种状况的,许飞扬并没注意到这一点,他不单忽略了宝剑的震动,也忘记了自己的手,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躯壳,他的心神已完全被那团火焰吸引去了。
一直紧随身后的沈家秀看得既紧张又激动,从光雾渐缩这一点已经证实了少林神僧大智对他说的话,但这仅仅是好的开端,而后面的事依然吉凶难卜。
“铮”的一声激鸣,就在许飞扬走到距那东西三步远的地方,鞘中宝剑自行撞开卡簧,弹射出来,随即一道耀眼电光闪过,直射那团光雾笼罩着的火焰。
刹那间光雾迸散,那团冰蓝色火焰也熄灭了,“鸣”的一声,宝剑跌落,电光已敛。
“神剑!神剑!这剑真成了神了。”沈家秀激动的大叫出来。
许飞扬倒没沈家秀这么激动,他从师门典籍中知道,这柄宝剑——因剑身有真言印文——又称印剑,乃是上古神器,自身有诸般神通变化,神妙难以尽言,但也需修炼者功臻化境,妙参玄悟,才能运使如意,激发出它种种神通来。如若不然,也不过是柄普通的印剑,不要说有任何神通,而且剑身上的真言印文也不起什么作用。
若在平时,印剑自行弹出,主动攻击,不仅会让他惊异激动得跳起来,还会兴奋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可现在他面前有着更让他惊异的东西。
一张紫檀木桌面上放着一枚三寸高的物体,上部是一个小人,左右扭摆,面目可爱,就像传说中的人参娃娃,通体绿莹莹的却不透明,下部是寸许见方的印玺,之所以认定它是印,只是因为沈家秀说过这是魔印,不然的话,许飞扬只会认为它是上面小人的底座而已。
“这就是魔印吗?”许飞扬轻声地、小心翼翼地问,仿佛怕声音大惊吓了它。
“是的,就是它。”沈家秀叹了口气,“整个中土的灾星。”
许飞扬眼睛如同被磁石吸住的铁一样,始终没有离开过那枚魔印,看着那蓝幽幽像凝冻一样湿润可爱的小人,他怎么也无法把它和“灾星”二字联系在一起。
那柄出鞘的印剑此时就平躺在那小人旁边,静静的,使人很难想像它适才出击时的赫赫神威。两样物体紧挨在一起,一副相亲相爱的神态,好像是对孪生兄弟。
许飞扬心里笑了,他也不知怎会有这种荒唐不稽的感想。
“这枚魔印是用玉雕出来的吗?”看上非金非石是确定的,任何金石都不会有这样的光泽,美得如同梦境,不过这样的玉似乎也没见过,蓝田虽产美玉,但也都是白玉,绝没有这种散发冰蓝光泽的美玉。但除了玉以外,其他的东西更不像了。
“不是玉,世上绝没有这样妖异的玉。”
“那是什么呢?”许飞扬上前拿起那枚玉,手指一接触到印上,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魔印的表面不仅温润,而且柔嫩光滑如处子的肌肤,似乎还带着体温,从未亲近过女色的许飞扬一入手便不禁心神荡漾,难以自制。
“小心它的诱惑。”沈家秀急忙提醒道。
许飞扬忙镇慑心神,在心中念动真言,须臾间遍体清凉,燥热感消失。
“它在诱惑我?”
“是的,从你一进门,它就想俘获你,却被你的武功心法克制住了,现今它又想诱惑你。”
“为什么要俘获我,诱惑我。”
“它要找它的主人,俘获了你就可以让你带着它去见它的主人了。”
“它的主人是谁?”
“西方魔教的创始者,各地魔教的总教主——魔尊!”
双方对峙着。
虽剑未拔,弩未张,却也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沈良看得出刘鹤眼中渐浓的杀机,不过沈家庄一向是武林人士的大恩主,武林中人也一向都对沈家庄的人持感激涕零的态度,久而久之,沈良对待武林豪客也不禁有居高临下的态势,尽管是不自觉的。
沈良知道自己这十二人绝不是雁荡七剑的对手,但庄里能对付雁荡七剑的好手足有几百个,即便不是在自己庄里,他也毫无畏惧,就像他从小就知道的一样;天是圆的,地是方的,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与此相同,武林中人没人敢得罪沈家庄的人,更别说吃多了熊心豹胆,向沈家庄的人递爪子了,他心里倒暗暗希望雁荡七剑能打破这一定律,让他也知道知道:天是方的,地是圆的,太阳明天开始就从西边升起。
刘鹤手攥得紧紧的,却又如提着千斤石磨,无力举起来,拼将一死并没什么难下决心的,然而恩将仇报却不仅是武林中人也是一般的人心理上最大的禁忌。
他又缓缓向六位兄弟看,当看到莫云被羞愤烧红的眼睛时,他不再犹豫了,他的手慢慢提起,其余六人见状也蓄势待发。
沈良并没有在意刘鹤的手势,倒是饶有趣味地看着七人的表情,全然没想到大祸已临头,在他想来,这七兄弟即便发了疯,也不过把人抢回,绝不敢加一指于自己兄弟身上。
刘鹤右手提至腹前,刚要用力挥出,突然一支鸣镝带着尖锐刺耳的呼啸声破空而至,目标却是伏在马背上的黑豹。
猝然的变化使得双方都大吃一惊,沈良伸手拔剑,拨开了那枝鸣镝,他和刘鹤同时向射箭的方向怒喝道:“什么人敢在沈家庄地面上闹事?”刘鹤喊出口后,马上觉得脸像火烧一样烫。
没有回答,回应的只是密林中射出的一轮密集的箭雨。
“太阳真他娘的从西边出来了。”沈良一边拨打乱箭,一边惊骇绝伦的想,“人就是不能乱想,大黑夜里可是什么鬼都有的啊。”
“哪条道上的朋友?报上字号来。”刘鹤心里更是惊骇,他原以为是云雾山的绿林人物来救黑豹,但接过这一轮强弩后,便知道绝非云雾山的人,莫说云雾山,即便天下第一大帮长江帮也绝无这么厚实的家底。
“他们是魔教?”一直伏在马背上动也不动的黑豹突然炸尸了似的大声喊道:
“领头的是七星夺魂镖,大家快逃回庄里吧。”
他一边喊着,一边拨转马头,两腿用力一夹马腹,那马如离弓之箭般射了出去。
“七星夺魂镖?”刘鹤七人听到这名字便不禁小腿发软,沈良等人倒是神态不变,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魔教”、“七星夺魂镖”都是些什么鬼。
“大哥,要是那老魔头的话,咱们抵挡不住,还是撤回庄里吧。”孙雷在七人中最为能谋善断。
“不是撤,是回庄里捉那小淫贼。”刘鹤断然下令。
沈良在一旁听了,嗤嗤暗笑:真是煮熟的鸭子,身烂嘴硬,他对这七人临阵撤兵并无反感,沈家庄的安全防卫本来就不容外人插手的。
正说着,第二轮硬弩又射了过来,月光下如同一群遮天蔽日的蝗虫。
众人奋力拨打箭弩,感到手臂酸麻,两名臂力稍弱的警卫被震得坐倒在地上。
拨打乱箭的同时,刘鹤等人已经看到,从密林中如潮水般涌出一群黑衣人,望过去如同从地下钻出的蚂蚁。
刘鹤要撤还不忘好心地提醒沈良,“兄弟,点子扎手,咱们还是一道回庄里吧。”说完,也不管沈良如何反应,七人各把轻功运至极致,疾逾奔马般的回庄里捉黑豹去了。
“魔尊不是早就死了吗?在第一次神魔大战中。”
“魔尊没有死,换言之,魔尊是不会死的,永恒不灭。”
“这世上怎会有永恒不死的人?”许飞扬瞪大了眼睛,“那不成了神了吗?”
“这是一般人的肤浅之见,”沈家秀笑了笑,“在神魔世界中,神和魔本来就是平等的,还有众多佛国诸菩萨,这样说或许有亵渎神祇之嫌,但神、魔、菩萨也都是同根而生,只不过追求目标有异、修道方法不同,才分向了正反的两极,如同一棵树上结的善果和恶果一样。”
“神是善果,魔是恶果?”许飞扬觉得这种分类倒是很有意思。
“这只是一种比喻,这棵树就是人性,而神、佛、魔都是在人性的基础上修道,通过不同的修炼方法达到的,其实在佛的眼中,我们中土的神也是一种魔,所谓邪魔外道是也。”
“那么在魔的眼中,佛菩萨和神反成了魔了?”
“从概念上讲是这样,无论是神魔还是佛菩萨,都讲求自身唯一性,凡是不遵从,不信奉自己修道法门的,概斥之为邪魔外道,不过魔并不讳言自己是魔,在他认为,魔就是神通,就是法力,就是天地间唯一正道,也就是说只是叫法不同,并无褒贬之分。”
“这样说来,魔不也不可怕吗?”
“不可怕?”沈家秀挑了挑眉毛,“佛是要普济众生,消除人间万恶,把世间改造成他理想中的佛国,不管我们信不信佛,佛都是可敬的,有益无害的,而神是追求自身的永恒不灭,既不管天上的事,也不管地上的事,只追求自身的完善,所以佛家讥斥这些道家的神是自了汉,是守尸鬼。”
“这是什么意思?”
“自了汉是说他只顾自身,不管别人,守尸鬼是讥嘲他固守自身躯壳,而在佛家看来,这不过是盛满脓血,污秽不净的臭皮囊,只要不舍弃这臭皮囊,任你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也进入不了清净佛国,不过神对所谓的清净佛国也没有太大的兴趣,也就是说,并不想从佛陀那里领一张入门券。”
许飞扬笑了,对沈家秀无形中增添几分敬重,他觉得沈家秀不像是大富翁,例像一位饱学之士,原本高高在天上的神和佛,从他嘴里说来,倒像是左邻右舍的张三李四,让人觉得很亲近,也很平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