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红在电话中大声叫嚷着:小姨,快下来,帮我拎东西。
杜梅当初嫁给一个杜姓人氏时,在杜家大湾引起了不小的哄动,按理儿说,同姓是不能结婚的。杜梅才不管那么多,杜梅生长在福山,杜春华生长在江西,两个人没有任何一点杜氏来源的瓜葛,再说杜大毛和董香草是近亲不也照样结婚生子吗?杜梅才不相信那个呢。杜春华他爸是行署专员,那个时候在我们乡下人眼里,好大一个官儿,杜梅要的是这个东西。
和杜红站在一块,不熟悉的人总会说,杜红是我妹妹。我们身上流着杜氏家族共同的血液,当然就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可是杜红在我面前是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我大概只能做个灰姑娘吧。
我下楼的时候,杜红和一个眉清目秀,高高瘦瘦的男孩站在楼下。他们俩完全可以把东西拎上楼。我在一刹那间,脸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
小姨,学校这学期没课,我搬来和你一块住。这是钟,我们武大的研究生。杜红没有看到我的脸色,咪着那双好看的单凤眼,笑意盛然。
钟?衷?我的头脑里没有理由地想了两个字。不过,我没有说话。我冲钟点了点头,算是对他的招应。我不太喜欢和陌生的人说话,那句最基本的你好,认识你很高兴。在我看来根本就是一句费话,我不喜欢讲费话,尽管这个社会欢迎需要讲费话的人。
钟没有理会我的冷淡的。甜甜地说了一句:小姨好。
钟叫我小姨的时候,我的心紧缩成一团,象东北的寒流,在瞬间凝固一般。
这是一种没有理由的感觉。来得那么快,当然,我还是努力地不以为然。我对男人的兴趣绝对不会在钟这样一个比我小,而且可能还是一个男孩儿的身上。
离婚后,给我介绍对象的有很多。我对男人结交的范围作了调整,低于四十岁以下的,不见,不谈。我宁愿嫁给一个可以做我父亲的男人,也不愿意让自己去爱一个清清爽爽的小男孩。
离婚以后,我发誓要找一个可以让我情真意切地喊哥哥的男人。不过,我找了三年,除了陈子风有那么一点点让我想喊他哥哥以外,我至今没有找到哪个我想要的男人。
27年来,亲情在我的世界里几乎是一片空白,特别是我的五哥锦洪入狱后,我拒绝与人谈论我的家,我的亲人,包括那个自杀身亡的母亲董香草。我一直认为那是我记忆中最阴暗,最疼痛的污点,我在拒绝谈论他们的同时,也在拒绝自己的温情世界。
对杜红的到来,我并没有太大的热情,我并不善于和亲人们相处。
在上楼的时候,两手空空的杜红突然问我,小姨,你是不是有新的男朋友了?
钟随着杜红的话,转过头来看我,毫无思想准备的我,被杜红的话弄了一个大红脸。我以为杜红看到了陈子风,我尴尬而又苍白地问她,谁告诉你的?
不打自招了吧?要是我家家还活着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选择离婚?早就该抱外孙了,对不对?杜红一边说,一边自作聪明地笑。
我没有接杜红的话,冷冰冰地问了一句:杜红,你家家是怎么死的?
小姨,你们上代人的事,我怎么知道。杜红显然不想谈这个问题。但是杜红的语气告诉了我,她知道我母亲很多事,最起码比我知道得多一些。除了母亲喝农药的那个粗暴的大碗,我并不记得母亲的真实模样。
母亲死的时候我只有六岁。母亲死的时候,杜梅就在家里,至如她回家的理由,我不知道,或许我不记得。那个时候我的记忆还没有形成规模。
我和杜梅很少讲话,除了年龄的差距外,杜梅几乎没有和我同处一屋生活过。她只是我血源上的大姐。我怎样出生的,杜梅不知道,我是如何成长的,杜梅更不知道。当然我的父亲杜大毛也不知道。虽然我是家里最小的女孩子,可杜大毛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来管我。
杜梅也没时间来管我,杜梅忙着结婚嫁人,忙着生子,然后就忙着当官,杜梅除性别是个女人外,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象极了杜大毛,杜梅天生就是一个会做官的女人中的男人。据说她在八岁的时候,就对杜大毛说,“长大了我也要象你一样当支书。”杜大毛为了这句话,改变了对杜梅不是男孩儿的全部遗憾,走到哪儿就把杜梅带到哪儿,杜梅受尽了杜大毛的全部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