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后,裴西洲眼皮有些沉,以为是休息不足,坐在办公室睡了半小时。
半小时之后,同事见他不对劲拿了体温计过来,才发现这哥们体温直接烧起来了。
39度,再晚一会,他们禁毒支队的智商天花板就要烧出个窟窿来了。
裴西洲换下警服换上便装,来到清远市医院。希望这次不会再遇到那个奇奇怪怪的医生。
南风从科室下楼,踌躇在一楼大厅,心里默念,这是她最后一次帮病人垫付医药费。最后一次。
“南风医生,你这样下去不行的,治不起病的人那么多,你不能见一个救一个吧你又不是开银行的。”收费处的姑娘实在是看不下去,好心规劝道。
可是,谁让偏偏那么巧呢。
那个生病的奶奶和她去世的外婆,得的是一模一样的病。
她看到她,就好像看到自己的外婆,尤其是今早查房的时候,老人颤颤巍巍递给她一把粘掉的大白兔奶糖,红着眼圈说“南风医生,我可以出院了,我都好了”
南风把工资卡递过去,小小声说“总不能不救吧。”
不敢再去看手机余额,她深吸口气转过身,若有所思闷头往前走,刚好就撞上来缴费的人。
“不好意思。”
“没关系。”
裴西洲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从她身边错身而过。
南风刹住闸“裴西洲”
裴西洲偏过头轻轻咳嗽,“嗯”了声。
南风穿着白大褂,笑出一口小白牙,比冬日暖阳还要耀眼几分“你终于肯去701看看了”
“我是发烧,”裴西洲蹙眉,他垂着浓密的眼睫,声音好听却冷淡,“如果有时间,去你们医院1103看看。”
南风混混沌沌的小脑袋瓜开始运转“1103是哪儿来着哦,是精神科为啥让俺去看精神科”
裴西洲发烧烧得脑袋混沌,没理她交完费就走。
他的烧退不下去,需要输液,针扎入血管,一个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输液的速度调到最快。
医院人来人往,有生病的孩子、老人,有跟他年纪一般大小的青年,家人陪同,尚且在说笑。
裴西洲闭上眼睛,浅薄的日光落在他身上,皮肤白到病态,睫毛却显出格外柔软的质地。
已经连轴转几十个小时,闭上眼睛,眼前闪过毒枭、运毒马仔、下家、毒瘾犯了的吸毒者,各种线索脉络织成密密的网。
可是到最后,只剩下刚才在缴费处听见的声音。
你又不是开银行的。
总不能不救吧。
如果那年,妈妈能遇到和她一样的医生,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南风找了一次性水杯、倒热水过来的时候,裴西洲人已经返回市局加班。
他生病了难道也要去工作吗不会被人嫌弃把人传染吗
或许,他已经提前回家了
南风顶着风雪下班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
玄关处有一双干干净净的白色板鞋,主卧有暖暖的光从门缝渗出。
客厅茶几上,放着玻璃杯和几盒感冒药。
他退烧了吗有没有好一些已经睡了吗
南风给妈妈发微信妈之前我咳嗽,你给我熬的超管用的梨汤是怎么煮的
南风妈秒回你感冒了怎么样严重吗
南风不是我,是我的室友。
南风妈是个热心肠,把食谱发给南风一定不要自由发挥知道吗
南风回知道啦她就不信了,她连个梨都煮不好。
她把买来的雪梨切块,那双拿手术刀的手切水果切得格外漂亮。
一边切一边想,照顾病人好像是医生的天性,她可真是个好医生。
裴西洲的烧没退下去,现在脑袋昏沉嗓子也疼,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棉被里睡得昏沉。
南风小心翼翼把自己煮好的东西倒到碗里,在主卧门口敲了三下“裴西洲”
她听见咳嗽的声音,紧接着那人问“有事吗”
生病的声音很轻很哑,不像平时冷漠,竟然有种很温柔的质地。
南风心里一软“我可以进去吗”
裴西洲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她便大着胆子推开门。
南风第一次进裴西洲的卧室,冰冰冷冷简直像停尸房,一片纯白。
裴西洲侧躺,脑袋枕着手臂,薄被盖到鼻尖,声音很闷“你有事”
南风点点头“你把这个喝了。”
裴西洲坐起来,薄被盖到腰腹的位置,身上是干干净净的纯白运动服,那颜色衬得他像初冬落下的第一场雪。
感冒让他鼻子堵塞,只能通过乌黑的颜色分辨她手里的东西,他低声问“是什么”
南风“梨汤啊。”
他的视线便从梨汤往上,落在她脸颊。
窗帘透不进光,室内只有夜灯的暖光,昏黄、暖调,他却依然如同静默的雪山。
他有些长的碎发微微遮住眼睛,浅色的瞳孔却依然剔透明亮。因为生病,发干的嘴唇显出更深的红色。
南风被他看得心猿意马心跳加速,想也不想直接秃噜出一句“大郎,喝药了。”
裴西洲面无表情“不必,谢谢。”
南风不依不饶“虽然我爹是医生,但是打小咳嗽我妈妈都给我喝这个,难道你不想早点好起来去营业吗”
“多少”小富婆等着你宠幸呢。
南风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变成“多少人等着你去上门呢”
提到“营业”,裴西洲的表情果然微微松动。
真是个爱岗敬业的好青年,南风莫名有些感动。
裴西洲伸手接过来,低头喝了一口,表情一言难尽。
南风紧张兮兮瞪圆了眼睛“咽下去不准吐我煮了好久的”
他喉结滚动,南风心满意足地弯着眼睛笑了。
裴西洲抽了纸巾擦过嘴角“除了梨,还有什么。”
“你喜欢吗喜欢我还给你做”南风倒背着小手得意道“里面加了蒜,杀菌消毒,还有姜,暖心暖胃,哦,对了,怕你尝出来,我还加了小剂量的止咳糖浆”
她的眼睛放光“我给它命名为梨汤roax”
裴西洲本来没什么反应,听完她的介绍直接起身进了卫生间,好半天才出来。
他冷着一张俊美无俦的脸,看起来像是想要恩将仇报揍她一顿。
南风缩了缩脖子,听见他说“没死也被你毒死了。”
南风最后是被裴西洲从主卧拎出去的。
在南风家,南风做的食物杀伤力堪比核武器,她打小就是个黑暗料理输出机,比如用月饼煮面条、用水果沙拉包饺子、把没剥壳的鸡蛋和没切块的西红柿一起炒
她想象力超群,动手能力还强,最喜欢让亲弟弟给她当小白鼠。
亲弟弟每每吃亏每每上当,食物递到嘴边就嗷呜一口吞下去。
“好吃吗”南风问。
亲弟“哇”地一声哭出来“爸妈我姐姐要毒死我”
南风看着锅里剩下的梨汤,自己拿小勺子舀了一勺。
“这不挺好的呸呸呸呸”
裴西洲的烧一直没退,连轴转和强降温撞在一起,直接击垮了这名刀枪不入的缉毒警察。
他闭上眼睛,眼皮被人摁住一般,眼前漆黑一片。
慢慢的,那片黑就被风吹散了,变成青山绿水,变成木质的老房子,变成怎么走也走不完的崎岖山路。
“妈,很快就到了。”
裴西洲听见声音回头,看到一对母子,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
十几岁的单薄少年,兜里揣着从全村借来的几千块钱,没有车,想要背着母亲走出大山。
刚下过雨,山路不好走,他深一脚浅一脚,好多次差点摔倒。
裴西洲想要扶他一把,却无能为力。
“不治了吧。”母亲趴在少年背上,奄奄一息。
“不可以。”他咬紧牙关。
“裴西洲,如果你哭,我会笑话你胆小鬼的哦。”
少年紧紧抿着嘴唇“我不哭。”
他忍眼泪忍到眼睛酸疼,硬是没有掉一滴眼泪。
到底是有多远,到底还要走多久,可不可以再等等我。
“裴西洲,唱首歌给妈妈听吧。”
好半天,颈窝有湿润的眼泪落下来“妈妈想你爸爸了。”
他问,唱什么。
妈妈说,就唱那首便衣警察的吧。
少年的声线干净清澈,却在这时低而破碎,轻易听得人心里发苦。
“历尽苦难痴心不改,少年壮志不言愁,金色盾牌热血铸就,危难之处显身手”
年少的裴西洲听见母亲轻轻说了一句“你来接我了。”
似满足,似喟叹,似如释重负,没有任何悲伤,似乎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
那个画面裴西洲记了一辈子。
环过他脖颈的手臂,永永远远垂了下去,所有的温度在那个瞬间全部抽离。
强忍的眼泪终于落下来。
他像个被抛弃的孩子,小小声说“妈,我还没唱完呢”
高烧需要定时测量体温,南风给自己订了好多个闹钟。
半夜起床到男生房间真的不合礼数,但是她是医生,大不了测完体温再给裴西洲三鞠躬道歉。
裴西洲果然睡死过去了,她看着电子温度计上的温度,有些担心。
家里没有冰袋,她找了干净毛巾,用冷水浸泡、拧干,轻轻敷在裴西洲的额头。
他睡着的时候好像也很不开心,眉心是皱起来的。
月光落在他浓密的眼睫,眼尾的弧度依旧锋利,冷如利刃。
唇角微微向下,像是从来不笑,她也的确没有见他笑过,更想象不出来他笑的样子。
他跟他的“金主”也不笑吗
可能就有人特别吃这种高岭之花为自己神魂颠倒的样子
停停停
南风你在想什么
裴西洲站在少年身后,看他的全世界在一瞬间崩塌,狂风过境,暴雨倾盆。
场景变换,变成落在身上的拳头,他的每根骨头都像是要断掉。
毒贩手上戴着指虎,划过之处皮肉绽开。
好在红蓝警灯下个瞬间就刺破了黑暗
直到额头温热的触感,带他逃离风雨肆虐的梦境。
天光大亮,裴西洲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
“你怎么”他的声音已经哑的不像话。
南风眉眼甜甜弯起,如释重负拍拍小手“终于退烧啦”
裴西洲坐起身,额头掉下冰凉的毛巾。
南风满嘴跑火车“你不知道,我昨天半夜捏着你鼻子灌了多少梨汤。”
他苍白的脸总算有了些气血上涌的血色,她继续笑眯眯道“梨汤roax的效果就是不一样。”
裴西洲看着手里的毛巾,若有所思。
女孩穿着一身毛茸茸的奶牛睡衣,头发也乱糟糟,手里还攥着个温度计。
他抿了抿唇,半天才说了句“谢了。”
南风打了个呵欠,困得不行,声音很软“还好今天不上班,对了,你最近也不能营业,在家好好休息吧。”
“你额头怎么了。”
她绑着头发,额头没有任何遮挡,现在又红又肿。
南风一惊,心道这哥们儿还会关心人呢,嘴角笑意更甜“半夜迷迷糊糊起来给你量体温,摔了。”
她刚搬来,不知道走廊灯开关在哪,摸着黑出来,一不小心就摔了个狗啃泥。
裴西洲点点头,似乎对于平地摔跤这项技能感到十分佩服,那张清冷美人脸有多好看就有多欠锤。
他撩起眼皮“房子”
南风一听,心道这小伙子真是恩将仇报没良心,是提醒她卷铺盖走人吗
但是最近医院忙到飞起,她根本没有时间去看房,皱着个小脸道“房子还没找到呢,找到就搬”
裴西洲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他还想说些什么,只不过南风腿脚比他的嘴利索太多。
为防止再被裴西洲拎出去,她以“我去睡一会,困死我了”为由,打着呵欠跑回自己房间。
裴西洲抿了抿唇。
南风回到房间大字型扑到自己的小床上,昨天半夜几个小时给人测一次体温,几乎就没怎么合眼,现在一沾枕头,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等她再睁眼,已经是午饭时间。
她趿拉着拖鞋起床,想着室友生病、不能吃外卖,得给他整个嗯,就生姜大蒜粥吧。
她从房间出来,听见电饭煲“叮”的一声煮上了饭。
厨房有菜刀切菜的声音,那声音“唰唰唰”听起来特别专业,堪比星级大厨。
南风迷迷瞪瞪走过去,在厨房门口“哇”了一声。
大病初愈的美人穿着干干净净的浅色衬衫长裤,系着围裙,正在做饭。
南风“你竟然会做饭啊”
裴西洲“嗯”了声。
他个子太高,切菜不得不压低上身。
阳光无障碍穿过那层绵软的衬衫布料,勾勒出一截窄瘦的腰。
这人怎么就能好看成这样,比那脸那腰那腿更绝的,是那双手。
裴西洲切菜,察觉南风眼睛一眨不眨。
他皱眉看她一眼,脸上写着“一边待着去”。
南风脸皮厚又是个社交牛逼症,出门遛弯遇到狗都能聊两句,对裴西洲的逐客令视若无睹。
裴西洲忍无可忍“你在看什么。”
南风眼睛一眨不眨“裴西洲,你的手好好看啊。”
手指修长,皮肤冷白,淡青色血管清晰,比她在手术室见到的医生的手还要漂亮。
裴西洲微怔,女孩儿小动物似的在他身边探头探脑,婴儿肥明显,睫毛浓密无辜。
下一秒,她的的指尖落在他手背,轻轻滑了一下。
裴西洲差点提着南风的衣领把她从窗户扔出去。
男人的手你说摸就摸
他刚要发脾气,又见南风嘴角轻轻弯起,眼睛亮晶晶冲着他笑“好好看呀,一个男生怎么长得这么白”
裴西洲喉结轻滚。
南风沉迷摸手无法自拔“而且你这个血管也很漂亮,比我见过的手都漂亮。”
裴西洲的耳朵开始慢慢发烫,像是高烧来势汹汹。
他刚要把她拎到一边,便见小姑娘眼睛仰起小脸,声音甜甜道
“我最喜欢你这个样子的手了”
“扎针一扎一个准超好扎的”
裴西洲“”
作者有话要说“历尽苦难痴心不改,少年壮志不言愁,金色盾牌热血铸就,危难之处显身手。”引用自少年壮志不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