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言舒瞥了他一眼这人是生怕桌上的人看不出来他俩私下的关系
从前是, 现在也是,只要他想维持表面的陌生,纪沉鱼就绝不遂他的愿, 想方设法让旁人起疑。
纪安吉早已对孙子的心思心知肚明, 她对贺言舒关切道“言舒啊,你那闭幕礼是什么时候”
贺言舒回答“明天就是了。”明天一过,他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终止这场荒谬的“同居”。
“这么快”纪沉鱼差点没拿住筷子, “言舒哥你怎么没和我提过”
我为什么要对你提当着姑姑和纪安吉的面,贺言舒忍住没把这句火爆的问句说出口,耐下性子“我在来的第一天说过, 可能是你忘了。”
“不行不行,我还有好多好地方没带你们去逛呢。”纪沉鱼求助地看向纪安吉, 好看的眉眼皱作一团, “奶奶”帮帮我吧
纪安吉不动声色地冲他点了点头,让他宽心,对贺言舒道“言舒啊, 我儿子儿媳死得早,我啊是真心把念秋当姑娘疼。你是念秋的侄子,大可不必那么拘束,也可以和沉鱼一样,叫我一声奶奶。”
“纪老太太”贺言舒怔愣地看着她, 不知道老人家是什么意思。
“言舒。”贺念秋轻声提醒了一句,隔着桌子踢贺言舒的腿。
“奶奶。”贺言舒生硬地叫道。
“哎。”纪安吉满脸满足, “你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家人也都靠谱、实在。现在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什么。”贺言舒下意识地看了眼身旁的纪沉鱼, 那人嘴角都差点弯到耳朵了,当下就有种山雨欲来的预感。
倒没多不详,纪安吉肯定不会说什么伤害他的事,只不过他能预料到接下来那件事的棘手。
“我一直都想把家里生意的重心转移到国内,之前沉鱼小,我舍不得他离我太远,更怕他在外面受了挫折爬不起来。现在他成熟了不少,也能独当一面了,我想终究是到了该踏出那步的时候。”纪安吉一番话说得推心置腹,显然很把贺念秋和贺言舒当自己人,让他们听了既感动又惶恐。
“我们言舒,能帮到您什么吗”贺念秋代替贺言舒发问。
纪安吉把贺念秋的手放到自己手心“念秋啊,你这话就问到点子上了。我这辈子让人办过很多事,让人心甘情愿为我卖命的有、威逼利诱强迫别人的也有,这还是第一次觉得难以启齿。”
“老太太,您就直说吧。您对我们家那么关照,住这几天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只要是我们办得到的,您就没有不能开口的。”贺念秋道。
“那你们也别怪我这个老人家腆着脸,把我这个不省心的孙子托付给言舒了。”纪安吉顿了好几下才说完这辈子也就这个孙子,能让她这么拜托人。
“托托付”贺念秋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言舒,纪氏集团最近有意进军远程医疗行业,这方面美国已经发展得很好,国内的市场却还没被打开,有个巨大的缺口。我想让沉鱼回国,让这个项目在国内启动,用国内的人才、国内的技术,研制出属于中国的产品,开发中国的市场。”
“除了纪氏的资金和想法,我们还需要像你这样年轻有为的医生充当顾问。沉鱼性格毛躁、为人简单,他一个人回国我始终不放心,如果你能在他身边帮衬,用你的沉稳持重约束他,我也就能放心地将这个重任交付给他了。”
“纪家无福,人丁稀薄,要是老婆子还有当年白手起家的精力,我也舍不得让我的沉鱼去肩负这么大的担子。”想起他早逝的儿子儿媳,纪安吉又要落下泪来,惹得贺念秋连忙宽慰。
远程医疗。
说实话,贺言舒也对这方面很感兴趣。他这次来费城演讲的研究成果中,其中有一个应用场景和未来展望,就是和电子设备结合,制成能随时随地监控人体状态的微型仪器,佩戴在患者身上。
这个想法的初衷,是因为徐落。
贺言舒有个习惯,失败过后会在脑海里不断重演当时的过程,寻找规避的方法。
徐落以那种遗憾的方式死去,让他常常幻想如果当时徐落身上有类似于感应器的东西,实时地将他的身体状况传到家人和朋友的手机中,是不是就能帮助他们知晓他的状态一旦发现异常马上找到,就不至于延误最佳治疗时间。
美国这方面虽然有发展,但也算不上饱和,大多只能检测心跳、脉搏之类的参数,相比他的设想还是太过简单了。
贺言舒一直苦于没有人愿意投资,无法将自己的研究投入实际应用。
纪安吉这个提议,无疑是给了他一个实现自己价值的机会。
不过,他明明都已经从国内、从那个让他浑身不舒服的家、从纪沉鱼的身边逃出来了,哪儿有自己再回去的道理。
如果他回了国,那他之前作出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人要往前走,不要向后回头,贺言舒一直是这样告诉自己的。所以即使回忆再不堪,他也没有沉溺其中,而选择了淡然享受现下的生活。
“抱歉,我没有回国的打算,美国优秀的医生有很多,华人也不少,您还是找其他人陪纪先生回国吧。”尽管遗憾,贺言舒还是得拒绝纪安吉的安排。
“言舒,被自己固有的节奏束缚住手脚,不能说是人生的主人。真正的智者是会变通的,我相信你是这种智者。”纪安吉不愧是商业场上的谈判高手,很会揣摩人心。
“跟纪氏合作,你能得到一笔巨大的分成,还能将你的蓝图变成现实。”
“我明白您的好意,但我还是想按照自己的规划走。我并没有很大的抱负,在旧金山安家立业、好好替人诊病就是我的追求。至于那些构想,我作为研究人员已经把自己的成果分享了出去,我相信会有人替我实现出来,而我本来也不是经商的材料。”
贺言舒如此坚持,纪安吉也不好再强求,任纪沉鱼把眼睛瞪烂了也没再帮他挽留贺言舒,只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只能说非常可惜了。不过任何时候你想反悔,都可以再来找我,纪氏永远欢迎你。”
“谢谢纪老太太。”
两天后,纪沉鱼看着贺栩大包小包地把他的超级英雄卡片和变形金刚手办都带了出去,又目送着贺家人的车开出去很远,回头对纪安吉跳脚“奶奶你怎么让贺言舒走了说好要他陪我回国的呢”
“你没发觉人家不待见你吗”纪安吉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把人吓到了”
“我有那么丑吗怎么会吓到人呢”纪沉鱼忙把手机前置摄像头打开,对着捏自己的脸。
左看右看都很满意不丑啊,为什么贺言舒不愿意瞧他
而且,他为了贺言舒去听了好几天的医学讲座,无聊死了,就这样贺言舒还是没接受他精心想出来的合作项目。
“唉,孩子是个好孩子,只可惜和我们沉鱼没有缘分哟。”纪安吉叹气,杵着拐杖回了屋。
缘分缘分算是个什么东西纪沉鱼的眸色渐沉,紧捏双拳。
月老不给线,他自己织也要织一根出来曾经他们俩之间的线多得缠出个毛线球都绰绰有余,他千不该万不该自己剪断了。
车上,贺念秋语重心长地对贺言舒说“之前让你和沉鱼相亲,你回来就没了下文,这次住了几天,你也根本不给人好脸色。你怎么就对他不满意我看人沉鱼对你挺有想法的,你还是仔细考虑考虑。”
“姑姑,我和他不合适。”
“他那孩子是娇惯了点,家境好是这样的。但他没什么坏心眼,又孝顺又善良,关键对你好。”
“他俩在一起的。”贺栩玩着变形金刚,突然插了一句,听得贺言舒眼神一凛。
“什么”贺念秋看向贺栩,贺栩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怎么也不肯开口了。
“贺栩同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快告诉姥姥”
“我不”他答应了纪沉鱼要保密的,拿了东西就得办事这是江湖规矩
“说不说,说不说。”贺念秋挠贺栩的咯吱窝。
“他是舅舅前男友”不能卖纪沉鱼,只好卖舅舅了
他也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只是突然有一天起床看到纪沉鱼,就想到了舅舅手机里那个男人。
没想到舅舅和前男友一起偷偷睡觉啊
“什么”贺念秋被劲爆到了,转脸看向贺言舒,“言舒你,怎么不早说啊。”
和前男友同居也太尴尬了,要是贺言舒说出来自己不愿意,她再想巴接纪安吉也不会同意住过来。
既然贺栩都替他说了,也没什么可继续瞒的必要。贺言舒坦然道“姑姑,你还记得江沣上次说,在路上要打他的那个人吗”
“就是沉鱼”贺念秋的嘴巴张得可以放下个熟鸡蛋。
贺言舒点了点头。
“这样啊那你们,还是别来往了吧。”看好的良缘泡了汤,贺念秋心疼地看了眼侄子,无限遗憾地道。
回到旧金山,贺言舒收到了好多来信,都是听了他在费城演讲的电视转播慕名而来、想和他一起做研究的。
他一封封读完,针对信里的问题很耐心地写了长长的回信,并表示有机会他也很愿意合作。
头脑中的知识能够给人启发和帮助,这对贺言舒而言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再累也值得。
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事,对贺言舒来说,他从小到大怕到想都不敢想的就是,他有一天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时候,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但如果为这个世界创造了价值就会有所不同。
就算没有家人和爱人,他写出的学术论文上也一定会有他的名字,帮助过的病人也可能会在某个瞬间记起他,这些都给他安全感。
不用大富大贵,能治身边人之病、解身边人之厄,就够了。
那天,贺言舒出门购置生活用品,刚从便利店出来,就看到大街上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她们都举着写着大写英文字母的、五颜六色的牌子,在呐喊示威。
这在美国非常常见,美国各个州的法案很多都很奇葩,三天两头就有人上街游行。
贺言舒虽然也爱积德行善,但骨子里不算是个热血的人,他愿意默默地捐款赈灾,甚至会亲自去贫民窟为难民诊病,但在大街上游行这种事他还是不喜欢参与的。
他本想选个没被堵住的路绕道回家,却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以前的学妹nora。
nora一头金发十分显眼,正在一张张地给路人发传单,想让他们看看自己正在宣传的东西。路人狐疑地接过,摆摆手又还了回去。
贺言舒立在原地看着她,还没走过去,就看到几个持枪警察从不远处的警车上下来,看样子是来维护治安的。
警察的样子十分凶恶,挥舞着警棍把他们往路的另一边赶,即使对女人也十分不客气。
解决动乱自然要抓几个主要人物回去交差。看到在发传单的nora,警察的面目变得狰狞,立马穿过人群去抓她。
nora感觉到危险,将手中的传单全撒了出去,纸张白花花地落到地上像下雪一样,几乎路上的每个人都捡到了几张。
撒完传单,nora踩上滑板快速地从街道的另一边溜走,警察大步跑着追在她的身后。
“nora”贺言舒此刻也顾不上手上的东西了,丢到店门口就向nora跑了过去。
他对这块地形熟悉,抄了个近路将nora堵住,拉起了她的手。
nora本来想反抗,抬头看到那张熟悉的亚洲男人的脸庞,惊喜笑道“ker”
“不解释了,小点声,暂时躲在这里别让他们发现。”nora从上学起就经常做些看似离经叛道、实际很有意义的事,贺言舒相信她这次也没做坏事,信赖地想要保护她。
可警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躲进个死胡同除了垃圾桶就是高高的围墙,翻也翻不过去,要是真被抓到就是死路一条。
他失算了。
正当两人打算直接冲出去的时候,一个纤瘦的男孩走到他们面前,轻声道“贺先生,我带你们出去。”
他的手里拿着枪,金属光泽惹人目眩,看不出型号牌子,更像是私人定制。
“aber。”贺言舒敏锐地认出。
“贺先生,不用怕,我有合法持枪证。”aber一贯温柔得像小鹿的眸子此刻冰冷漠然,“我不开枪,拿着吓唬他们足够。”
外面乱糟糟的,到处是争吵和谩骂,aber带着两人出来,专业的持枪姿势让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一阵汽车的轰鸣响起,一辆黑色的没有牌照的越野车停到了街旁,三人迅速上车。
车开了老远,直到远离刚刚那个街道,nora才惊魂稍定。
她头发都被冷汗浸湿了,露出八颗大白牙“谢谢你们搭救”
开车的是个很酷的亚裔,单眼皮,薄嘴唇,典型的韩国长相。对于nora的感谢,他没有表情的变化,只是稍微点了下头。
“他叫池宇。”aber从副驾驶座回过头来。
“nora,你今天的行为非常危险,到底是在做什么”贺言舒当学长当多了,碰到不省心的学弟学妹就习惯性操心。
“ker,你知道吗田纳西州已经通过了史上最严格的心跳法案,一旦在六周左右检测到胎儿心跳,就禁止妇女堕胎天啊,简直是疯了”nora愤怒起来,就不断地抓自己的头发。
“田纳西州加州不会吧。”贺言舒道。
“不在身边就可以放下心吗天知道哪天会不会普及到全美。即使在千里之外,我们也要让制定出这个愚蠢的法案的人感受到同为女性的愤怒”nora还是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一点没变。
“他们反堕胎,我们就反反堕胎”
“我明白了。你很勇敢,我支持也尊重你的决定。但下次可以不用这么冒险,真被抓住可不划算”贺言舒还没说完,就感觉有人在敲他们的车窗,nora立马俯身趴倒在后座下,不让人从车外看到她。
“例行检查。”巡逻的警官道。
枪已经被扔进了后备箱上了锁,aber也换了身新衣服,此时轻软地问道“警官,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residio区发生了严重的扰乱治安事件,我们在排查引起扰乱的可疑人士,如果有任何线索都可以告诉我们。”
aber弯眸,人畜无害地笑着摇头,他身边的池宇仍旧面无表情,专心致志地看着前方。
“好吧,你们可以开走了。”巡视的人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离开了。
“啊我发现还有一沓没发完。”nora直起身子,从衣服里又掏出来一些先前藏好的传单。
“你歇歇吧,这些传单我帮你保管。”贺言舒无奈,对池宇道,“麻烦送nora回她家。”
送了nora回家,贺言舒问aber“是纪沉鱼叫你们来的”想了想又觉得aber来得又快又巧,质疑道,“你们监视我”
“纪先生叫我们保护您。”aber只道。
“你不是他的男伴么”今天aber的表现让贺言舒疑惑不已,他原本以为aber是只被圈养的无害小羊羔,没想到也会在黑暗中手握利器。
“贺先生,我早说过你误会了。我和池宇一样,都是被纪先生救过的人。纪先生对我们有恩。”
“他救了你们”贺言舒再往下问,两人只是苦笑着不言语。
或许涉及到他们个人的隐私。
绕了一圈,估摸着人群已经散了,池宇将车开回了贺念秋家附近。贺言舒一下车,就看到倚在路边冲他笑的人。
这人的下属救了他的学妹,不给面子不行。贺言舒走过去,道“谢谢你啊。”
“谢什么,都自己人。”纪沉鱼一双眼睛弯弯地看着他,“真要谢,请我去你家坐坐倒可以。”
“改天吧。”贺言舒敷衍道。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家里那两位没准还真想见纪沉鱼。
说来也奇怪,在别墅的时候贺栩明明很讨厌纪沉鱼的,不知怎么一夜之间就被纪沉鱼收买了,现在和贺念秋俩人一有空就在家里念叨纪沉鱼,说想他了。
“不吃饭,送你总可以吧。”纪沉鱼道。
从下车的时候,天空就开始飘雨,两人聊了这么几句,雨滴已经黄豆大了。
纪沉鱼和贺言舒都没有带伞,池宇他们也已经把车开走,纪沉鱼笑看了眼贺言舒,脱下自己卡其色的西装外套就罩在两人头顶,带着他往前跑
“下雨了,找个地方避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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