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言舒做电台有一个星期了, 从一开始的一窍不通,到现在完全熟悉平台的规则,私下里摸索了很多次。
他渐渐养成了下班就来聊几句的习惯, 并没有严格的上播时间, 只觉得这里是个很能放松心情的地方。
童小谣帮了他不少,从各大主流平台的比较,到电台封面、简介的设置, 以及要面向什么样的听众, 都帮他好好地分析了一遍。
传统的诊病过程会涉及病人隐私,不适合在公开场合交谈,而且专业性太强、模式死板, 旁人听着会很枯燥。
童小谣想到贺言舒有心理咨询师证,敲定了心理咨询这个方向。
“其实做电台和做直播的原理很类似, 有点像变相的声播。”童小谣是这样说的。
贺言舒这种心理咨询类的出现在一众唱歌喊麦的直播里, 显得格外独特,有不少人看着简介点进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然后, 听到那温柔低沉的熟男音,就再也不想去其他主播的直播间了。
心理咨询听起来并不无聊。细说的话,和情感类直播还有异曲同工之处,而且有科普的部分,干货更多。
配着舒缓的小夜曲, 在安静的晚间听贺言舒念听众的留言,是一件很治愈人心的事。
那声音很轻, 带着气音,像是夏夜的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 就在这细微的生机里,他们睡了过去。
值得一提的是,贺言舒的直播间里有位常客,经常来的听众都对他很眼熟,推测贺言舒和这人私下关系一定不一般。
那人不是天天来,是有空才来,但凡来就会陪贺言舒到很晚,直到贺言舒下播。
贺言舒有两条规矩,打在公告栏上
第一条是针对听众的,告诉大家不要打赏,专心三次元的生活就好;第二条是要求他自己的,就是一定会念完大家的留言和问题,才会下播。
这第一条乐坏了许多经济尚不宽裕的学生党,也让很多直播贵族苦于没有施展的空间。
想为贺言舒花钱都没地方花,这可急死人了直播间的两条规矩真不是说说而已,更不是欲擒故纵、故作清高。
除了签到就能送的那种免费礼物,贺言舒其他的一概不接受,任何打赏都会被他以私聊转账的形式还回去。
而第二条,也让他们很为难。
每当贺言舒念完最后一条的时候,就会有人因为不想让他下播,再追加一条。这样一条接着一条,看似没有了穷尽。
但他们不舍之余,又希望贺言舒早点休息,所以也总会在快十二点的时候终止留言,催促他去睡觉。
不管怎样,贺言舒都会尽自己的责任,逐条念过去,一一解答,没有半分敷衍。
而陪他最久的,就是那个id是“烈阳”的人。
有规矩在,“烈阳”也从不打赏,只会时不时在弹幕里打几句话,而贺言舒看到后,一定会回。
贺言舒不会每条弹幕都回,也不是一律无视,更不会看人下菜碟,这是很多人喜欢他的原因。
他的姿态和那些以直播谋生的男人不一样,没有刻意逢迎、故意捏着嗓子矫揉造作,也不自视甚高、只对花钱的人高看几眼。
他的性格不那么热闹,有时甚至会冷场,但他不卑不亢、对待听众一视同仁,一切都是有感而发,也言之有物。
他很佛系,一切都随缘,但直播间的热度,即使在晚间场这种神仙打架的时间段,依然以惊人的速度上升到了前三。
在众多的听众中,“烈阳”是个不同的人。
贺言舒会时不时地叫他,他总是在,在贺言舒不好意思的时候,他会打字鼓励他。
渭阳。有听众曾经听到贺言舒这样叫过他。
于是直播间的各位都心照不宣,这个“烈阳”应该是贺言舒现实生活中的朋友,搞不好还可能是现任伴侣。
当然不是前男友,那个人把贺言舒害得那么惨,应该早就不联系了吧。
贺言舒能拥有新的生活,他们表示很替他高兴。
贺言舒的粉丝里男女都有,男性比例还不小,经常有人留言说“我是男粉,想听言舒医生哄我睡觉。”
每到这时,贺言舒就会笑着犹豫,底下的人开始起哄
烈阳大佬在呢,你再组织一下语言
烈阳大佬的四十米大刀收不住了hhh
磕归磕,他们也知道尊重贺言舒,没说得多过分,贺言舒也只当作是玩笑。
那天是贺言舒上播的第十天,半夜三更的,突然有人打破了他的第一个规矩。
有个开了匿名的人,一进来就砸了九十九个定制礼物。
所谓定制礼物,就是比平台里概率最低、价值最高的礼物还要昂贵的专属礼物。
特效由画师按照打赏人的想法独家定制,价钱不等。
这个不等,也有最低的门槛五位数起步。
只见到一本魔法厚书快速翻动书页,一尾红色鲤鱼跃了出来,满屏的金光。
而这个特效,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足足闪了九十九次。
插画师这辈子没被人这么专注又长久地欣赏作品过
壕无人性啊直播间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上一秒他们还在感慨土豪有钱,下一秒就为这位匿名大佬在心里点了盏蜡贺医生为您icu准备,大佬走好。
这不要命呢么,就算那一个礼物只要一万,贺言舒还回去还得倒贴五千呢。
更何况是九十九个,言舒医生不会倾家荡产么。
须知打赏的礼物有部分是平台分成,电台主播实际上能拿到的只有一半,贺言舒还礼却会如数转账回去,之前的每笔也都倒贴了。
这才是他们不敢打赏的真正原因贺医生被他们越打赏越穷可怎么行
总之,这位匿名大佬一来,就成为了全直播间的公敌。
这位大佬,请看公告,本直播间禁止打赏。有个志愿者站出来道。
匿名大佬没理,又放了个烟花。
大佬,看到我们的话吱一声呀,我们知道您是没看清,但您这样会给我们贺医生造成困扰,快停下吧。
怀柔政策,对他没用,再放盏孔明灯。
贺言舒只愣了一愣,便恢复如常,没看到似的,继续和“烈阳”聊天。
今天贺言舒没念听众留言,应了他们的要求,在和陈渭阳互动,联机打一款游戏。
游戏是考验默契度的,操纵的小人软萌可爱,动作又笨重好笑,非常治愈。
贺言舒是第一次玩,觉得很新鲜,陈渭阳是老手,一直在提点他。
直播间欢声笑语,那位匿名大佬一个人挂在打赏榜榜一的位置,孤零零的。
纪沉鱼躺在床上,脸埋进软绵绵的枕头里,裹紧身上的被子。
他可能是史上最没排面的榜一大哥了,其他直播间花几万能做房管,十几万能要联系方式,上百万就能见面吃饭了。
他连句谢谢都没收到。
不过算他活该,他哪配一句谢谢呢,如今这情况,贺言舒还愿意和他说话都算是菩萨心肠了。
回想起重逢之后的种种,纪沉鱼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混蛋你哪儿来的脸啊
他以为自己改头换面,成为了纪氏集团的继承人,怎么也足够匹配贺言舒了吧,可没想到自己还没重新开始,就早已被贺言舒打入了黑名单。
他想着没有台阶下,自己创造台阶也要下,干脆装作以前什么也没发生,大不了故技重施再追一遍。
当年都能追到,现在的他更有钱、也更有话语权了,没理由追不到。
可只有他以为是再续前缘,在贺言舒那边,他早就成为过去式了。
还是个仇人般的过去式。贺言舒永远也不会再把他列入考虑范围。
纪沉鱼丧气地钻进被子,使劲地蹭。
啊啊啊纪沉鱼,你以为的你以为的,你以为全世界都是你的,你以为地球都能绕着你转你真是个迟钝的白痴
怎么办呢。他现在也不敢再打扰贺言舒了,人家一定看到他就反胃。
要不就在黑暗的地方,默默地看着贺言舒好了。
纪沉鱼仰面看着病房的白炽灯,双眼发痛不再靠近贺言舒,说得轻巧,他怎么可能做到。
他嫉妒陈渭阳,能得到贺言舒的温柔相待,他俩就像情侣一样在相处,把他当空气一样。
他好嫉妒啊嫉妒得快要疯掉了陈渭阳能不能从这个世界消失啊
章一推门进来,就看到自家boss裹得跟个蚕蛹一样,窝在床上盯着手机屏幕。
自从他发现贺言舒直播的电台有手机端的a之后,纪沉鱼就在手机上安装了一个,每天饭也不好好吃,就捧着个手机,维持着那个姿势,要么听直播,要么等直播,要么听回放。
简直是新二十四孝好舔狗,互联网时代的望夫石。
“boss啊,大夫说了,您的病是饮食不规律导致的,要是不好好调理可能会发展成胆囊炎。再怎么难过,饭还是一顿都不能少。”章一把粥放到纪沉鱼床头柜子上。
“心情不好,没胃口,不想吃。”纪沉鱼难受地翻了个身,好看的眉眼皱着。
哄纪沉鱼吃饭这事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章一早已习惯,拉了把椅子坐到床边。
“boss啊,这事儿,不怨您。”
“怎么说。”纪沉鱼仍旧闷闷,但好歹是把脸对着了他。
有希望
“我觉得,那些混帐事儿,都是小时候的您干的。那个人不懂事儿,还很中二病,自以为惩恶扬善了,还替朋友打了抱不平。不过您现在成熟了,和那个人不是同一个人,干嘛替他背锅呢”
纪沉鱼坐了起来,表情困惑“你这什么歪理。”
“人永远都无法踏进同一条河流。”章一眨眼睛。
“我怎么越听越觉得你在变着法子骂我呢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不讲理的人”纪沉鱼一个枕头砸了过去,还嫌不解气,想拿花瓶。
“哎哎哎boss我怎么可能有这种想法呢”章一躲得老远,冷汗直下。
您讲道理,您要是讲道理这世界上就没有不讲道理的人要顺着您说可不就得用诡辩那一套嘛
纪沉鱼怔怔,六神无主“那你说,贺言舒会觉得我和之前那个伤害过他的人不是同一个人吗”
“那必定不会这么觉得,贺医生又不傻。”章一脱口而出。
花瓶碎裂在地的声音
“哎呀boss,我真的受不了你了,我要给老太太打电话,你好作啊”章一要哭了,跳开几丈远。
呜呜boss好难伺候,我要找老太太撑腰去
“你给我,回来”纪沉鱼这次把被子扔出去了,罩了章一满头,让他看上去就像个扮鬼的幽灵一样。
“不回来。”章一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我真的,很作吗”纪沉鱼坐在床上,若有所思。
章一飞快地把被子掀了露出脑袋,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嗯”
真的太作了,关于boss作这件事,他最有话说了,能跟人侃个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
“就说您上次非要去的那个晚宴,里面有很多值得结交的老板,进去晃一圈能谈成不少生意,结果您就因为人家写请柬把您的名字拼错了,气得直接没去。”
“还有不告诉人家自己的喜好,非要人家自己去了解,人家按最高的档次猜了,您嫌不合心意,说人家不够用心,再也没和他们来往过。”
“人家作,都是可劲儿恶心别人,您倒好,自己的利益也不顾了,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您说这又是何苦呢。”章一说得嘴干了,喝了口水。
“远的不提,只说贺医生。您还记得前几个月,您让我在酒吧开了十几瓶高奢酒请人喝,您明明已经把贺医生带去酒店了,结果一言不合把人晾那儿,自己回家了。我都不说人家怎么想,您自己也不嫌亏啊。”章一一脸闻所未闻的模样。
“一时生气。”纪沉鱼烦躁地揉了揉头发,那之后他别提多后悔了。
“你这么说,我真没救了。”他道。
章一叹了口气“其实我是想说,您可以作出些改变的。解释清楚误会,努力成为贺医生期望中伴侣的样子,让他看到你的诚意,我相信他能感受到你的爱。”
“期望中的伴侣”纪沉鱼重复了一遍。
直到再在公司看到纪沉鱼,贺言舒才知道,纪沉鱼喝酒喝得住了院。
他猜到每天深夜准时出现在他直播间、一直打赏却从不说话的那个匿名人,就是纪沉鱼,但他没想到纪沉鱼是住院的时候做这些事的。
为什么不好好休息,要做这些无谓的事。贺言舒想不通。
贺言舒迎着面向纪沉鱼走过去,纪沉鱼却没有像往常那样马上粘过来,只是对他笑了笑,保持着极好的分寸感经过了。
怎么回事变了个人似的。
贺言舒回头看他的背影纪沉鱼好像瘦了,衣服空荡了不少,整个人有气无力的。
纪沉鱼不再频繁地骚扰他,像一个正常的同事一样,公事公办。
那天,他敲了总裁办公室的门,把贺霆东交给他的文件拿给纪沉鱼。
纪沉鱼坐在那张宽大的皮质总裁椅上,一身带马甲的西装三件套极致典雅,专注地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
“医院的资料。”贺言舒把文件夹放下,推到纪沉鱼面前。
纪沉鱼拿起,翻了几下,抬头笑道“谢谢你啊。”说完,又继续看向电脑,敲打起来。
这样,该有风度了吧。他想。
贺言舒继续站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你打赏的钱,都在这里了,一分不少。”
纪沉鱼不着痕迹地握了握手掌,缓慢地拿起“这是我给你的,你的电台,我很喜欢听。”
“我不打算播了。”贺言舒道。
“是我影响了你吗”纪沉鱼低垂着眉眼,表情阴贽,“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你如果不喜欢,我再也不会出现。”
“也不是,这边产品要开始原型设计了,分不了神。电台只是业余的事情,有空才去播,随缘而已。”贺言舒平淡道,却发现纪沉鱼的表情越来越低落。
期望的伴侣,期望的伴侣
贺言舒期望的伴侣,一定是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去质问、争吵。
可是他控制不住啊,贺言舒避他如蛇蝎,他却想把这个人锁在自己身边,只看着自己。
贺言舒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为了不让彼此面子上难堪的托词贺言舒一定是因为自己才停播的
“贺言舒,别厌恶我。”纪沉鱼站起来,绕过楠木桌子走到贺言舒面前,想牵贺言舒的手,抬起却又硬生生控制自己放下。
“贺言舒,别厌恶我,求你了。”他又重复一遍。
“我没厌恶你。我说了是我自己的安排。”贺言舒有些不耐烦。
空气安静了下来,贺言舒听到轻轻的吸鼻子声。抬头,对上一双红透了的眼睛。
“你怎么了”贺言舒皱眉看着纪沉鱼,下意识伸手去扶他的肩膀,“哪里不舒服吗”
纪沉鱼一把把贺言舒拉到怀里,哽咽道“贺言舒,我听到你电台里说的话了。”
贺言舒明白了过来,身子一僵,想推却推不开。
“对不起,对不起,贺言舒,我真的不知道你那个时候那么伤心。我以为你不在乎我,你潇洒地出国了,留我一个人。后来我去了美国,也不敢去打听你的消息,怕你觉得我分了手还追着你、不要脸。我,我真的不知道。”纪沉鱼越说越激动,几乎失去了话语的逻辑。
“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了好多好多年。我的初恋就是你,徐落只是我朋友,我从来没有喜欢他。当年是我不懂事,我特别后悔,我不求你原谅我,可是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赎罪。”
“你不喜欢的事,我绝对不强迫你了。我会对你好,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我有的但凡你看得上,我全部送给你。”纪沉鱼抬手抹了把眼角的湿润,“我真的错了,就算你说你要我这个公司,我都愿意给你的。”
“纪沉鱼,我不要你的钱,更不要你的公司。”贺言舒觉得好笑,“我拿你那些东西有什么用你觉得我会因此一笔勾销”
“没,没有,我没有想叫你一笔勾销。”纪沉鱼抱着他,急切地蹭着他,“怀着目的接近你,是我的错,可是我并不后悔。如果不是我那个卑鄙的想法,我根本没有机会认识你,我觉得遇到你是我前半辈子最大的一件好事情,我们是上天注定的。”
“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我曾经愿意用我的一切去交换时间倒流。不过现在你又出现了,我有了新的愿望。我想和你重新在一起,就算扣去我二十年的生命,我也觉得划算。”
“可惜。天底下没地方做这种买卖。”贺言舒苦笑,如果有,他六年前就已经忘了这个人,用余生的幸福换得与他永不相见。
“贺言舒。”纪沉鱼也觉得自己很可笑,可是泪水止不住。
也许是从小在奶奶那里养成的习惯,一遇到求而不得的,他第一反应就是哭。
哭是小孩子最好的捷径,没有什么东西是哭一场要不来的,可这招好像对贺言舒失灵。
“不要再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了,我会跟你回国,只是为了远程医疗的项目。项目结束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贺言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 小火葬场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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