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满眼都是血色,血腥味夹杂着潮湿泥土的草腥味儿,腥上加腥, 让人愈发作呕。
章麟儿站在大楼下, 勉力地揉着眼睛他的眼前晕晕眩眩,连地上躺在血泊中的人也看不清。
雨后从云层外折射到他的脸上,他看到远处的天空有一轮彩虹, 美得那么地不真实。
“章麟儿是吧死者的儿子”警察走到他面前, 出示警徽,“你父亲涉嫌贪污受贿、以权谋私,为了躲避罪名跳楼自杀。你是目击者加当事人家属, 请跟我们走一趟。”
贪污、受贿、以权谋私
章麟儿一个字都听不懂,他只知道他父亲为他了优渥的生活, 别的一概不知。
警察就这件事连续找了他几个月, 他什么有用的信息也不出来,最过分的时候他们甚至深夜去敲他的门,把他限制在房间里不让他出去。
“我父亲是个优秀的学者, 做过教授、经过商、当过外交官,他对我非常好。”章麟儿翻来覆去只说得出这一句话。
“可是你父亲利用内部消息从股市抽钱脱身,怎么可能不告诉你”
“你吃的、穿的、用的不是他拿来的钱吗”
“说话”
警棍在桌上敲得砰砰响,章麟儿的额头沁满了冷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抱着头,感觉大脑神经一跳一跳地疼。
“你们把我抓进去好了, 我用了不该用的钱,我有罪。”
“你有什么罪”其中一个警察看到他不松口就烦, 想上前打他,被另一个警察拦住,“别动武。”
“他肯定知道钱在哪里他只是不愿意说而已”想打人的警察道。
“打伤了后果就严重了。”
两人正在争执, 想打人的那个人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皱眉接听,睁大眼睛嗯了几声,挂了电话拉着同事就走。
“怎么了不审了”
“他那个舞蹈家妈妈从法国回来了,给出了线索。”
“行。”
两人不请自来,又雷厉风行地走,章麟儿看着一屋狼藉,呆呆地坐在屋子里。愣了十几分钟后,他才马上收拾出门,往警局赶。
他母亲回来了。
到了警局,却没看到他母亲的人影,而是看到一个老妇人站在中央,她的律师在和警察接洽。
她的衣着简约而华贵,对人说话的时候神情不怒自威,让人不敢反驳。
“章家的孩子”回过头看章麟儿的时候,纪安吉威仪消散,只余温和。
章麟儿茫然地看了她好半天“我叫章麟儿。”
好和蔼的奶奶,就跟圣经上画的、捧着书的老妇人一样,浑身发着圣光。
奶奶是来救他的吗
“你妈妈是我的朋友,她有紧急的演出要赶,把你父亲贪赃枉法的证据交给我就走了,你不用找她了。”纪安吉道。
章麟儿愣愣道“哦。”
他母亲飞来飞去是常态,他很小的时候就不找妈妈了。
纪安吉看着眼前二十出头的男人,想到他和自家孙子纪沉鱼也差不多大。
外交官父亲的儒雅睿智和舞蹈家母亲的灵动端庄融合在同一张脸上,是个非常耐看的孩子。
要不是他父亲的糊涂,他也会像其他官员子弟一样前程似锦。越可怜,就越能让纪安吉联想到纪沉鱼。
“听说你刚从常春藤联盟的大学毕业,找工作了吗”纪安吉问。
“本来是有的。”但因为他父亲的犯罪记录,他丧失了资格。
“愿意做我孙子纪沉鱼的助理吗”她问,“忘记你以前优越的家境,做纪家的人。”
“愿意的。”从前的记忆也没什么值得保留的,他愿意跟这个温善的奶奶走。
纪沉鱼。在传言里活跃着的富家公子,据说张扬跋扈、风流任性,整个圈子里没人敢惹他。
章麟儿混沌了几天,被人领着穿过种满凌霄花的走廊,见到了那个神秘的年轻富豪。
男人的容貌生得比女人还美,皱起的眉毛间却满是戾气“章”
“麟。麒麟的麟。麒麟是中国神话里的一种瑞兽,为我起名的父母希望我能成为人中麒麟。”章麟儿耐心地解释道。
“这么复杂,谁会认得,改了”纪沉鱼吐出个葡萄籽,“就叫章一得了,一二三四的一,好写又好认。”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老板说叫什么那就叫什么,章麟儿改了名,从今以后,他叫章一。
改了名之后,他就像被改了命格一样,从前贵族般的气质没了,每天和纪沉鱼泼妇骂街似的斗嘴,连家里的帮佣都感慨“想当年章先生来的时候,是多么矜持优雅啊,现在”跟个猴儿一样,上蹿下跳。
“章先生矜持过”新来的帮佣总会提出质疑,表示不相信。
“哎,不提了”老阿姨们会摆摆手,一言难尽的样子。
凭什么不提章一经过的时候在心里骂骂咧咧都怪他boss,成天就知道给他找事儿,再好的脾气也没啦
他是被纪沉鱼逼的。他好好的一颗朱砂痣,变成了黏在墙上的蚊子血材米油盐蹉跎人啊。
不过也亏得纪沉鱼把他的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他没有时间再去想那些糟心的事儿。在纪家的生活过得嘛,还算无忧无虑吧。
除了工作量真的很多。
坐在办公室的脑力劳动者羡慕工地里搬砖的体力劳动者,是因为觉得他们机械运动不需要动脑筋;而后者同样也羡慕前者,因为觉得他们不用日晒雨淋。
章一就不一样了,他谁都羡慕。
他宁可去搬砖,或是在办公室里做图表加班到深夜,也不想做纪沉鱼身边的顶级社畜。
没错,是顶级,薪酬是顶级,压力也是顶级。
别人节假日都会出去旅游,他没有节假日,下了班啥都不想干,就想在他舒服的床上死鱼躺一晚上。
全年无休、随时候命,纪沉鱼的衣食住行外加公司事务都要操心,他头发至今未秃得益于他母亲的优良基因。
他母亲的一头乌发如云,他多想摸一摸啊。
呜呜,他能回妈妈肚子里吗他不想干啦
不想工作。好想放假。社畜章一如是说道。
出外勤算是章一比较喜欢的时候,因为四舍五入等于旅游,就当出去散心啦。
偶尔也会遇到一些奇特的事不是他说,自从纪沉鱼给他把名字改了之后,他的运气大不如前,倒霉得要命。
什么写到一半的文档突然断电没了啊,负责项目的同事请婚假把任务推到他身上啊,股东仗着年纪大使唤他做事啊,烦都烦死了
又好比说现在,他开车在路上,也能遇到一辆车侧翻在自己面前。
车里好像有人,看爬出来的那几位,还是亚洲人。
章一马上把车停到路边,打了急救电话,跑过去救人。
从几乎压成一摊废铁的车座中,章一看到了那个男人健硕的身上受伤流血,硬朗的面庞苍白如纸,他粗长的眉毛紧蹙,睫毛扇动,张了张嘴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好英俊的男人,像英雄电影里的主角一样让人移不开眼睛。
章一连忙握住了他的手“别怕,我来救你了。”
男人的身体很沉,背在背上,章一劲瘦的身板都感到有些吃力。男人不断发出痛苦的闷哼,哼得章一心里发麻。
“只有几步路了,快了,你忍一忍。”
章一把男人轻轻地放到车后座,飞速跑到驾驶座启动车子救护车来得太慢了,他等不及。他学过急救方法,看这人的伤并没有重到不能挪动,便决定自己开车送他去医院。
拜他糟糕的运气所赐,这一路沿途个个都是红灯,章一又开得很快,每一次急刹都让男人忍不住哼出声。
“痛吗对不起啊,我开慢点。”
把人送到了医院,章一觉得他整个人都被汗水浸透,累得快要虚脱了。
他平时没有时间去健身房,本来就缺乏锻炼,今天完全是超负荷运动。
经过医生检查,那人断了几根肋骨,内脏没有损伤,说休息几个月就好了。
等那人清醒过来,章一一进去,还没说什么,就听到男人道“我叫陈渭阳,你是纪家的助理吧,帮我谢谢你家老板。”
章一愣了愣,“哦”了一声。
从五年前进入纪家起,他就没有自己的姓名了。任何人看到他,都只会叫他纪沉鱼的助理。
陈渭阳不想让他妈妈担心,出了车祸也不告诉,陈家自然没有护工来照顾他,章一只好借口这边的事还没处理完,跟纪沉鱼说晚点回去。
本来也没处理完,他每天留出半天去医院照顾陈渭阳,生生把完成工作的时间拉长了一倍。
“我自己吃。”陈渭阳浑身缠着绷带,却还是受不了章一给他喂东西,坚持要自己端碗拿勺子。
章一面无表情地把那勺饭递到他嘴边“不行。”
“为什么不行”陈渭阳修长的眉毛一斜,惹得章一心惊肉跳。
陈渭阳身上有种纯男性的荷尔蒙,就像某种陌生又刺激的暗示,总让他无端悸动。
“没有为什么,不行就是不行。”勺子被塞进嘴里。
“嘶”章一忍不住揉了揉肩膀。
“怎么”陈渭阳皱眉睨着他。
“背你太用劲儿了,肌肉拉伤了吧。”呜呜,他就知道超负荷运动之后身上会疼,他现在感觉自己骨头块散架了。
陈渭阳把食物咽下去,嗤笑了一声“废物。”
起先几天陈渭阳还能任章一摆布,后面就不会乖乖任喂了。
陈渭阳会一巴掌拍得章一不知道自己是谁“老子自己吃”
“好嘛好嘛,你吃你的,就是别再打我了嘛”章一捂着脑袋哭,就算是纪沉鱼也没下过这么重的手啊。
这就是真正的男人吗
吃完饭,看了会儿电视,就该洗澡了。
绑带缠身行动不便,陈渭阳脱光了坐在医院豪华贵宾病房的浴室里,望着放满水的浴缸冲外喊“来帮我洗澡。”
“啊”章一手里抱着一堆刚从医院顶楼收下来的陈渭阳的衣服,痴痴傻傻。
“磨唧什么。”陈渭阳一皱眉,章一就条件反射地放下衣服,跑了过去。
唉,伺候完纪沉鱼伺候陈渭阳,他生下来就是伺候人的命吗
欸不对,他为什么要这么听话啊
当朦胧的水汽起来,荡漾的水波衬得水下健壮有型的身体若隐若现的时候,章一腾地一下站起来“你自己洗吧,我出去了。”
“这还没开始洗,给我回来。”陈渭阳冲他喊。
章一背对着他,悲愤道“陈渭阳先生,你是和纪氏有生意往来没错,但我是纪家的助理,不是你的佣人。就算我是软柿子,你也没必要这么捏吧。”
“转过来。”陈渭阳用了命令的语气,章一还是不动。
“我叫你转身听见没”声音严厉。
“听见啦听见啦,两只耳朵都听见啦”章一丧气地拿了毛巾,沾了热水给陈渭阳搓澡。
陈渭阳的身材真好,像广告里的健美先生似的,胸肌腹肌一块是一块,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不像他,不是容易练出肌肉的体质,怎么样都是白斩鸡。
哎,据说久坐会发福,他三十岁以后该不会变成有啤酒肚的油腻男吧。
越想越比不上陈渭阳。
章一沮丧地垂眼擦着,陈渭阳忽然倾身凑得极近,看着他的脸“想什么呢”
英俊的面容近在咫尺,章一咽了下口水“没,没想什么啊陈先生你真好看。”
陈渭阳的脸蹭得红了,扯了毛巾挡住水下的身体,“瞎说八道什么,给我出去”
“哦。”陈先生生气了,章一悻悻离去。
章一走了许久,陈渭阳才平息下去,他掀开毛巾看了一眼,烦躁地啧了一声。
什么情况,对着一个男人
从未有过的念头在他心里升起,他莫名明白了些什么难怪他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心仪的女孩,原来他喜欢男人。
章一温和俊雅的眉眼一直在他眼前晃,赶也赶不走。
这男人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挺唬人的,还以为是个老师之类的职业,结果一开口一做表情,就原形毕露。
白痴一个。
两人从德克萨斯州回去,除了生意上的事会叫相关负责人传话,没有其他接触。再有交集,是陈渭阳第一次见贺言舒那天。
他母亲正为他同性恋的事儿搞得他焦头烂额的,他站在门口送贺言舒走,便接到章一的电话。
章一气冲冲的“陈先生,我boss让我转告你,不要打贺医生的主意。”
陈渭阳“嗯”了一声,看了眼手机,“章一”
“是我。”章一没好气,“你听见没啊,别怪我没提醒你,和boss抢人要做好充分的觉悟。”
“嗯。”陈渭阳并不在乎他说的什么抢人不抢人,只觉得那天之后好久没听到这人的声音了,突然打来还有点稀奇。
“还有什么别的要说的吗”他问。
“没,没有了。”章一挂了电话。
陈渭阳轻笑,小兔崽子,你还不知道自己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吧。
警告无用,陈渭阳依然把贺言舒送到了诊所门口,纪沉鱼果然暴走。
章一在一旁急得要死,对陈渭阳跳脚“陈先生不是给你打了电话吗您怎么还亲自把贺医生给送回来”
陈渭阳看着他,若有笑意“为什么不能送”
“你你你,你害死我了”
“怎么就害死了”
“总之贺医生的事,您以后别管啦”章一气呼呼的。
贺言舒被纪沉鱼拉走了,只剩他们两人站在街上,陈渭阳一步步走近章一,惹得章一步步后退,差点撞上电线杆子。
“陈先生,你干嘛你不会是想打我吧,我可打不过你。”章一别过脸。
陈渭阳在距离他几厘米的位置停了下来,打量着面前这张俊俏的脸“我在好奇,你知道纪沉鱼喜欢贺言舒,不震惊吗”
“有什么可震惊的。”
“同性恋啊。”
“同性恋有什么了不起,我还不是”章一说到一半看了陈渭阳一眼,把话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番外是主攻视角
大家国庆快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