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无人的楼道, 秦黛心骤然停顿。
再三审慎斟酌,总觉得谢斯白的语气里暗藏的,除了兴师问罪, 还有几分被人丢弃后的委屈。
连那句“你很过分”,听在耳中,都让人不自觉认真反思自我,是不是真的哪里做错了。
秦黛嘴巴微动“对不起。”
谢斯白不依不饶“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还要怎么样呢。
后颈相相触的地方一寸寸发烫, 温度上升,秦黛难耐地动了动脖子,想要躲开谢斯白那只手。
但对方却像个等待许久的猎人, 此刻猎物到手, 怎么可能轻易放她跑掉。
他的拇指蹭到她耳后, 轻轻地碰了下耳垂。谢斯白漫不经心地和她讲条件“那晚”
秦黛抬睫,轻颤着,似蝴蝶扇动的翅膀。
谢斯白说“你又哭又咬的, 洗完澡就晾我在一边自己睡觉。”他下结论, 像个谈判官, “这不公平吧。”
“你要怎样”
“我要怎么样, 你不知道吗”
秦黛听见他的低笑,像春夜让人沉醉的风。
她闭了闭眼, 用力推开谢斯白。
“利用你练习, 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秦黛吸了口气, 认真道, “我原本以为,那晚之后我们就不会再见。但是谢斯白,既然那时候我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那事后来计较公不公平,也没有意义。”
“如果我非要计较呢”
谢斯白松了手,眉眼平和,这句话说出口时,语调也是十足的轻,就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秦黛抬眼,很奇怪,在这样压根瞧不真切对方眼神情态的环境下,哪怕他并未横眉冷眼,那句反问也更像声温柔呢喃但她竟然能感觉到谢斯白此刻身上散发的冷淡。
她心里却在想,以他的条件,应该也不缺做做那种事的人。
“谢二公子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吧。”
她拿刚才荀冬雨对他的称呼,摆明了是要和谢斯白就此划清界限的态度。
谢斯白退开半步距离,语气不高不低,也没有再看她,多少句话在心上琢磨过,最后包装出的却只是简单的反问“你这么想和我划清界限”
秦黛说“谢斯白,津南的相遇,就当一场短暂的限定花期。”秦黛答,“我和你也注定不是同路人,以后再遇见,也当不认识吧,”
这话说完,谢斯白久久没有回应。
秦黛也并不期待得到回复,荀冬雨方才那么谄媚的态度,她多少能猜出谢斯白的身份背景不一般。像他这样的公子哥们,那些人身旁,哪个不是女人当衣服一样换,不是逢场作戏纸醉金迷,风流浪荡又多情。何况谢斯白这种,长相身材都称得上顶级的,更不会缺了谁。
那天听到他打电话,想必电话那头是个爱吃甜品蛋糕的小女朋友。
即便要练习舞台上的感情戏,她也不能找谢斯白这样的人,不能和他这样的人靠的太近,离得越远越好。
津南的那几天,就只当是喝多了酒之后的意外吧。
秦黛一个字也没有再多说,转身退开楼梯间的门,没再回头。
谢斯白也没有再跟出来。
男人靠在楼梯间的门上,眼睫低垂,平铺在下眼睑处,留下一片薄淡的浅影。
良久,低低笑了,像是自言自语“还是喝醉了可爱。”
秦黛没想到,在楼梯间耽搁了几分钟,再出门,天空竟然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丝。
她出门前看天气预报,明明还是阴云无雨,所以也没有带伞。
正要打开手机叫一辆车,身后的大门被人推开。
苏为衡送人出来,正好遇上秦黛。
“你刚才去哪儿了”苏为衡问。
秦黛含糊其辞“洗手间。”
苏为衡没有怀疑,几分钟时间,雨竟然越下越大。
这场三月下旬来临的降雨,是安北今年的春日的第一场雨。干燥的空气渐渐被湿气浸染,没一会儿,地面便全部湿透了。
周围一同出来的,都是舞团的同事。
不知从旁边哪家店里哪里传出来的音乐声,很老的一首歌,梅艳芳缓缓地唱
“同是过路,同做过梦,本应是一对。”
分不清是谁先开的口“要跳舞吗”
紧接着,三三两两的,没一会儿,前方空旷的一片地上,有人随着音乐声,开始跳舞。
苏为衡看向秦黛,眼神交汇,什么都没有说,只伸出一只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秦黛欣然应允,搭上苏为衡的手,步入这场春夜喜雨。一群人,就这样开始在雨幕下跳起舞来。
曲调是同一首,开始时还一齐跳着,到后来雨越来越大,这些人也都开始自顾自地在雨中自在如飞。他们都是自小学了多年舞蹈的舞者,又一同进了团,多少个日夜,为排一段舞熬至凌晨。
雨丝从脸颊上划过,却丝毫不阻碍他们脚下的舞步,伴随着大自然敲打的节奏,沉沦于一场纯粹的浪漫主义。
三层楼的窗内,谢斯白推开一点玻璃窗,目光锁定在雨中的人身上。
她沉浸地跳着,好像这风雨落在身上,刮过脸颊也毫不在乎。
歌声缓缓,梅艳芳的歌声传入他耳中
“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
他想了很久,想起来歌的名字。
似是故人来。
谢斯白翻开的记忆里,那天似乎也是这样的雨意绵绵的天气。
谢斯白不是,他那年的名字,还叫离野。
春山巷的住户,多是年迈的老人,房屋破旧,青石板上的绿苔层层,连老榕树上垂下的气生根,都比别的多许多。
这里地处七中正后方,小巷里全是只容人行通过的窄路,又错综复杂,十分隐蔽,助长了不少来这里蹲守中学生收保护费的小混混。
谢斯白第一次遇见秦黛,就是在这里。
那天下了场秋雨,青石板被浇湿了,连走路都需小心三分。
谢斯白没穿校服,胳膊肘间夹着篮球,往七中篮球场走。贾子京早发短信催了八百遍,结果谢斯白刚到春山巷,天空就飘起了雨,晦暗不明。
他停在一处屋檐下,午觉才睡醒没多久,整个人形神懒散地靠着一点墙壁,捏着手机给贾子京回复还打不打
贾子京下雨了野哥qaq
谢斯白能像个爷们儿吗
贾子京下雨了卧槽
贾子京小六刚找了个室内的篮球馆,去不
谢斯白地址。
没一会儿收到回复。
手机揣回兜里,谢斯白抬手,将运动衣拉链拉到顶,抵着线条流畅分明的下巴颏。正要跑入雨中,却听见几声动静。
从一旁的死胡同里传出来的。
“钱呢就这么点儿”
一听就知道又是收保护费的。
这一带这种事儿发生的太多了,几乎天天有七中的学生,被人拦在这死胡同里。
谢斯白敛眉,无意多管闲事。
脚步未动,却听见一道软语。
“没有了,我只有这些。”
音色清,调子软,似这天落下的雨丝,轻敲在冷玉上。
谢斯白脚底转了个方向,篮球从肘间挪到了掌心扣着。
“飞哥,搜呗,你要不搜让我来,这女生长得还挺对我口味的。”
“操,你别说,这脸蛋是挺带劲的。”
“啧啧,身材也不错,以前怎么没见过七中有这么漂亮的,喂你哪个学校的”
谢斯白松手,一张脸冷得没有温度,篮球从掌心脱落,砸在地上,溅起一阵水花。
眼看着就要拐过去,一声惨叫突然爆发。
谢斯白一顿,因为这声惨叫来自刚才说话的男生之一。
“操你妈的,你敢踢老子”
“飞哥,你赶紧上啊”
还没说完,就嗷嗷地连着好几声惨叫。
谢斯白在路口停下脚步,抬眸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只见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捂着躺在墙边,而另一个,正被那个穿着白色裙子、扎着马尾的女生,拧着手腕,疼得叫妈。
动作干净、利索,下手稳准狠。
这姑娘,身手不赖啊。
谢斯白将篮球接住,没再往前。
他靠在墙边,很不着急地欣赏了几秒,眼看着那倒在地上的男生挣扎着起来冲向那姑娘,才一把把篮球甩过去,正中其裤裆。
被拧着手腕的那个,好歹是个十七八岁的男生,生理条件天然决定的力气怎么说都比个十几岁的少女强。
眼看着一脚要踢中那姑娘后腰,谢斯白把篮球当足球踢,踹了一脚,又中那男生小腿。
他语气几分吊儿郎当“几天不见,你飞哥现在连人家女生买发卡的钱都要拿了”
被叫中名字的人一愣,待看清面前的人是谁,气势陡地下降“野、野哥。”
谢斯白问“这么缺钱啊”
那人“也还行。”
说着,从自己兜里掏出来好几张纸币,递到谢斯白面前来。
谢斯白轻叱一声,捡起自己篮球,从兜里掏了张纸巾,低头擦上面沾到的泥水,看都没看一眼那两人“滚吧。”
“哎,好嘞好嘞,野哥再见”
“回来,把人女生的钱还给人家。”
那两人走后,谢斯白才看了一眼一旁的少女。白皙的胳膊上有处擦伤,破皮了,渗出丝丝鲜红血迹。倒不是多严重,只是她皮肤如牛奶一般白,衬得那伤口十分触目惊心。
对视一眼,只觉得那双眼睛很美,像一湖春水。她右眼下,有一枚小小的浅棕色泪痣。
很小巧的一颗痣。
谢斯白移开目光,摸了摸口袋,还真找到一个创可贴,才用剩的。
递过去,说“凑合用吧,胳膊肘那儿回去得消毒处理。”
然后又弯腰,从地上捡起来一个蝴蝶结发圈,是刚才从她马尾上滑下来的。
他递过去“你的。”
“谢谢。”
谢斯白等她收了,才夹着篮球要走,本不需要多管闲事的,但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他脚迈出去两步,又回头“这片巷子治安不怎么样,以后不要一个人来。”
本以为会这样结束。
那个阴雨绵绵的傍晚,谢斯白行至巷口,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回眸时,视线中出现一道白色裙子边。
是刚才那姑娘。
他低头,瞧见一双小鹿般灵动的眼睛,右胳膊肘上,贴着他刚给出去的创可贴。
“谢谢你,哥哥。”
谢斯白笑了,问她“你多大啊妹妹。”
她说“十四。”
谢斯白说“那是得叫声哥哥。”
又过几秒,她又说“我请你吃冰淇淋吧,就当谢礼,好不好”
谢斯白立在榕树下,雨好像比刚才小了很多,他没拒绝,没一会儿,小姑娘就跑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两个冰淇淋出来。
递给他一支,原味的老冰棍。
谢斯白有些好笑地接过来,虽然不太喜欢这种甜渍渍的味道,但那天还是拆开了包装纸。
咬了一口,他抬脚准备离开,贾子京又催了。
“你要走了吗”
“嗯。”谢斯白应了声,吃人嘴短,于是又多叮嘱一句,“以后遇见这种事儿,别跟今天似的这么虎,万一打不过怎么办。”
少女点点头“哦,谢谢哥哥。”过了会儿,又指他前方那条路,“你走这边吗”
“嗯。”
“那我们不同路,拜拜哥哥。”
这是谢斯白第一次见秦黛,后来,隔了一年零两个月,再见之时,竟然也是个巧合的雨天。
那时候他在教室午睡醒来,下楼去买水。秋雨冰寒,教学楼前的广场,有一棵从建校起就种在那儿的大榕树,枝繁叶茂,气根像生出来的胡须。
树下站着个穿白色裙子的少女,亭亭地立在绿蓉蓉的树下,像朵干净纯白的栀子花。
少女似乎在等人,打着伞,伸出手去接雨,过了会儿,她单手举着伞,脚步轻点,踩着地上的水,一拍一拍的,像是在跳舞。
谢斯白瞧见伞下的那张脸,忽然想起一年前的那场雨,想起那个递给他一支冰棍儿的女孩。
他没能移开视线,过了会儿,有个中年男人也打着伞过来,应该是她爸爸,领着人上了楼。
谢斯白站了会儿,拧开手中的矿泉水,喝下去大半。
那时他也并未在意,只觉得还挺有缘。
第二天上课,班主任领进来一个借读生。谢斯白那时正趴在最后一排睡觉,朦胧中只听见班主任有些吵的说话声。
说了什么他不知道,后来模糊的清灵嗓音传入耳中,有人作自我介绍。
他揉了揉耳朵,觉得有些痒。
这时,班主任气地吼道“离野还睡呢给我站起来,听见刚才新同学叫什么名字了吗”
谢斯白当时眯着眼睛起身,他说了什么来着。
好像是“我哪儿知道什么呆呆,秦呆呆”
全班哄堂大笑,谢斯白清醒几分,睁眼,瞧见教室前面,一双灵动漂亮的小鹿眼,正微红着脸盯着他。
被取笑的。
班主任气极“离野,你还能不能有个学生样了给我去教室外面站着,站两节课”
谢斯白当时自觉混蛋,非常主动地滚去了教室外面。
从后门出去前,他回了次头。
秦黛已经抱着书包,去了班主任安排好的座位,马尾后的蝴蝶结一动不动,没朝后看一眼。
她好像没认出他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斯白哥哥长哥哥短,见了哥哥你又当不认识可怜
s之前在网上有看到过一段视频,是一群学舞蹈的人,在雨中跳舞,很浪漫的画面。这段情节灵感也来源于此,我总是很羡慕那些有很深沉的热爱的东西的人们。